华雨集(四)

             华雨集(四)总目录
             一 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
             二 法海探珍
             三 中国佛教琐谈
             四 淫欲为道
             五 佛法中特别爱好的数目
             六 辨法相与唯识
             七 谈法相
             八 苦痛与知识
             九 道在平常日用中
             一0 谈佛法的宗教经验
             一一 佛学大要
 
              华雨集(四)详细目次
   一 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──七0
     一 探求佛法的信念与态度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
     二 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分判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六
     三 从印度佛教思想史论台贤教判..................一0
     四 印度佛教嬗变的历程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七
     五 佛教思想的判摄准则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八
     六 契理而又适应世间的佛法......................三三
     七 少壮的人间佛教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四四
     八 解脱道与慈悲心行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五0
     九 人菩萨行的真实形象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五七
     一0 向正确的目标迈进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六四
   二 法海探珍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七一──一一一
     一 正法的本质及其体系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七一
     二 三期佛教概说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七六
     三 佛教的发展与判教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八一
     四 法身尚在人间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八六
     五 无常·性空·真常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八九
     六 融贯与抉择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九四
     七 中道之行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00
     八 少壮的佛教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一0
   三 中国佛教琐谈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一三──二00
     一 生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一三
     二 死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一四
     三 鬼与地狱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一八
     四 婴灵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二六
     五 经忏法事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二九
     六 放生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四二
     七 传戒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四六
     八 还俗与出家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五一
     九 供僧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五八
     一0 拈华微笑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六一
     一一 付法与接法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六四
     一二 丛林与小庙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六九
     一三 横出三界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七四
     一四 带业往生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七八
     一五 隔阴之迷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八一
     一六 四句料简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八四
     一七 临终助念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八七
     一八 肉身菩萨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一九五
   四 淫欲为道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0一──二二一
   五 佛法中特别爱好的数目..................二二三──二三五
   六 辨法相与唯识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三七──二四三
   七 谈法相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四五──二六六
   八 苦痛与知识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六七──二六八
   九 道在平常日用中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六九──二七九
   一0 谈佛法的宗教经验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八一──二八八
   一一 佛学大要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二八九──三一二
 一、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
   一 探求佛法的信念与态度
   三年前,宏印法师的『妙云集宗趣窥探』说:「我积多年的见闻,总觉得这些人的批评,抓不住印公导师的思想核心是什么,换句话说,他们不知『妙云集』到底是在传递什么讯息」!最近,圣严法师在『印顺长老的佛学思想』中说:「他的著作太多,涉及范围太广,因此使得他的弟子们无以为继,也使他的读者们无法辨识他究竟属于那一宗派」。二位所说,都是很正确的!我在修学佛法的过程中,本着一项信念,不断的探究,从全体佛法中,抉择出我所要弘扬的法门;涉及的范围广了些,我所要弘扬的宗趣,反而使读者迷惘了!其实我的思想,在民国三十一年所写的『印度之佛教』「自序」,就说得很明白:「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,宏传中期佛教之行解(梵化之机应慎),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,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」!我不是复古的,也决不是创新的,是主张不违反佛法的本质,从适应现实中,振兴纯正的佛法。所以三十八年完成的『佛法概论』「自序」就这样说:「深深的觉得,初期佛法的时代适应性,是不能充分表达释尊真谛的。大乘佛法的应运而兴,……确有他独到的长处。……宏通佛法,不应为旧有的方便所拘蔽,应使佛法从新的适应中开展。……着重于旧有的抉发,希望能刺透两边(不偏于大小,而能通于大小),让佛法在这人生正道中,逐渐能取得新的方便适应而发扬起来」!──这是我所深信的,也就是我所要弘扬的佛法。
   这一信念,一生为此而尽力的,是从修学中引发决定的。在家时期,「我的修学佛法,一切在摸索中进行。没有人指导,读什么经论,是全凭因缘来决定的。一开始,就以三论、唯识法门为研求对象,(法义太深),当然事倍而功半」。「经四、五年的阅读思惟,多少有一点了解。……理解到的佛法(那时是三论与唯识),与现实佛教界差距太大,这是我学佛以来,引起严重关切的问题」。「佛法与现实佛教界有距离,是一向存在于内心的问题。出家来八年的修学,知道(佛法)为中国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,而佛法的渐失本真,在印度由来已久,而且越(到后)来越严重。所以不能不将心力,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」(『游心法海六十年』)。我在佛法的探求中,直觉得佛法常说的大悲济世,六度的首重布施,物质的、精神的利济精神,与中国佛教界是不相吻合的。在国难教难严重时刻,读到了『增壹阿含经』所说:「诸佛皆出人间,终不在天上成佛也」。回想到普陀山阅藏时,读到『阿含经』与各部广『律』,有现实人间的亲切感、真实感,而不是部分大乘经那样,表现于信仰与理想之中,而深信佛法是「佛在人间」,「以人类为本」的佛法。也就决定了探求印度佛法的立场与目标,如『印度之佛教』「自序」所说:「深信佛教于长期之发展中,必有以流变而失真者。探其宗本,明其流变,抉择而洗练之,愿自治印度佛教始。察思想之所自来,动机之所出,于身心国家实益之所在,不为华饰之辩论所蒙(蔽),愿本此意以治印度之佛教」。所以我这一生,虽也写了『中国禅宗史』,『中国古代民族神话与文化之研究』;对外也写有『评熊十力的新唯识论』,『上帝爱世人』等,而主要是在作印度佛教史的探讨;而佛教思想史的探究,不是一般的学问,而是「探其宗本,明其流变,抉择而洗练之」,使佛法能成为适应时代,有益人类身心的,「人类为本」的佛法。
   印度佛教思想史的研究,我是「为佛法而研究」,不是为研究而研究的。我的研究态度与方法,民国四十二年底,表示在『以佛法研究佛法』一文中。我是以佛法最普遍的法则,作为研究佛法(存在于人间的史实、文字、制度)的方法,主要是「诸行无常,诸法无我,涅盘寂静」。「涅盘寂静」,为研究佛法者的究极理想。「诸行无常」,「从佛法演化的见地中,去发现佛法真义的健全与正常的适应」。「诸法无我」中,人无我是:「在佛法的研究中,就是不固执自我的成见,不(预)存一成见去研究」。法无我是:一切都是「在展转相依相拒中,成为现实的一切。所以一切法无我,唯是相依相成的众缘和合的存在」。也就因此,要从「自他缘成」,「总别相关」,「错综离合」中去理解。这样「研究的方法,研究的成果,才不会是变了质的违反佛法的佛法」。这一研究的信念,在五十六年(夏)所写的「谈入世与佛学」,列举三点:「要重视其宗教性」,「重于求真实」,「应有以古为监的实际意义」,而说「真正的佛学研究者,要有深彻的反省的勇气,探求佛法的真实而求所以适应,使佛法有利于人类,永为众生作依怙」。那年冬天,在『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』「自序」,把「我的根本信念与看法」,列举八项,作为研究佛法的准则(略)。我是在这样的信念、态度、理想下,从事印度佛教思想史的研究,但限于学力、体力,成就有限,如七十一年六月致继程法师的信上说:「我之思想,因所图者大,体力又差,致未能完全有成。大抵欲简别余宗,必须善知自他宗,故在『妙云集』上编,曾有三系经论之讲记,以明确了知三宗义理之各有差别,立论方便不同。晚年作品,自史实演化之观点,从大乘佛法兴起之因缘,兴起以后之发展,进展为如来藏佛性──妙有说;从部派思想之分化,以上观佛法之初期意义。澄其流,正其源,以佛法本义为核心,摄取发展中之种种胜义,以期更适应人心,而跳出神(天)化之旧径。此为余之思想,但从事而未能完成也」!
   二 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分判
   现在世界各地所传的佛法,目标与修行、仪式,有相当大的差距,但大体的说,都是从印度传来,因时地演化而形成的。印度的佛教,从西元前五世纪,释尊成佛说法而开始,流传到西元十二世纪而灭亡。千七百年(大概的说千五百年)的印度佛教,我在『印度之佛教』中,分为五个时期:一、声闻为本之解脱同归;二、菩萨倾向之声闻分流;三、菩萨为本之大小兼畅;四、如来为本之菩萨分流;五、如来为本之佛梵一如。这五期中,一、三、五,表示了声闻、菩萨、如来为主的,也就是修声闻行,修菩萨行,修如来行,有显著不同特色的三大类型;第二与第四期,表示了由前期而演化到后期的发展过程。在『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』「自序」,又以「佛法」,「大乘佛法」,「秘密大乘佛法」──三期来统摄印度佛教。「佛法」中,含摄了五期的初期与二期,也就是一般所说「原始佛教」与「部派佛教」。「大乘佛法」中,含摄了五期的第三与第四期,我通常称之为「初期大乘」与「后期大乘」。约义理说,「初期大乘」是一切皆空说,「后期大乘」是万法唯心说。「秘密大乘佛法」有显著的特色,所以别立为一类。三期的分类,正与秘密大乘者的分类相合,如『摄行炬论』所说的「离欲行」,「地波罗蜜多行」,「具贪行」;『三理炬论』所说的「谛性义」,「波罗蜜多义」,「广大密咒义」。因此,我没有一般人那样,统称后三期为「初期大乘」,「中期大乘」,「后期大乘」,而在「前期大乘」、「后期大乘」外,把末后的「秘密大乘」独立为一期。这是约思想的主流说,如「大乘佛法」时期,「部派佛教」也还在发展中;「秘密大乘佛法」时期,「大乘佛法」也还在宏传,只是已退居旁流了!
   在「大乘佛法」中,我在三十年所写的『法海探珍』中,说到了三系:「性空唯名」,「虚妄唯识」,「真常唯心」,后来也称之为三论。「后期大乘」是真常本有的「如来藏,我,自性清净心」,与说一切法自性空的「初期大乘」,都是起源于南印度而流传北方的。西元三、四世纪间兴起的「虚妄唯识论」,却是渊源于北方的。真常──「如来藏,我,自性清净心」法门,融摄「虚妄唯识」而大成于中(南)印度,完成「真常唯心论」的思想系(如『楞伽』与『密严经』),所以叙列这样的次第三系。向后看,「真常唯心」是佛德本有论,正是「秘密大乘」的理论基础:众生本有如来功德,才有成立即生成佛──「易行乘」的可能。向前看,声闻部派的所以分流,主要是一、释尊前生的事迹,以「本生」,「譬喻」,「因缘」而流传出来,也就是佛的因行──菩萨大行的成立。二、大众部分出的部派,思想接近大乘,如被称为「诸法但名宗」的一说部,与『般若』法门的「性空唯名」,是非常接近的,这是从声闻为本的「佛法」,进展到「大乘佛法」的过程。还有,第五期的「梵佛一如」,应改正为「天佛一如」。因为「秘密大乘」所重的,不是离欲的梵行,而是欲界的忉利天,四大王众天式的「具贪行」。而且,「天」可以含摄一切天,所以改名为「天佛一如」,要更为恰当些。我对印度佛教史所作的分类,有五期说;三期说;也可分三期的「大乘佛法」为「初期大乘佛法」,「后期大乘佛法」,成为四期说。大乘佛法的三系说,开合不同,试列表如下:
  五期 三系 四期 三期
  声闻为本之解脱同归─┐
  ├───────佛法──────佛法
  菩萨倾向之声闻分流─┴┐
  |
  菩萨为本之大小兼畅─┬性空唯名论──初期大乘佛法─┐
  | ├大乘佛法
  ┌虚妄唯识论─┐ │
  │ ├后期大乘佛法─┘
  如来倾向之菩萨分流─┴真常唯心论─┘
  |
  如来为本之天佛一如──┴──────秘密大乘佛法──秘密大乘佛法
 三 从印度佛教思想史论台贤教判
   上来依印度佛教史所作的分判,与我国古德的判教是不同的。古德的判教,以天台、贤首二家为最完善。但古德是以一切经为佛说,依佛说的先后而判的,如古代的五时教,『华严经』的三照,如作为出现于历史的先后,那是不符实况的!然天台所判的化法四教,贤首所判的五教(十宗),从义理上说,与印度佛教思想史的发展,倒是相当接近的,试列表而再为解说:
  天台四教 贤首五教 四期
  藏教────小教────佛法
  通教────始教────初期大乘佛法
  ┌──┘└─┐
  别教─┴──终教─┼──后期大乘佛法
  顿教─┘
  圆教────圆教────秘密大乘佛法
 「佛法」,与天台的藏教,贤首的小教相当。天台称之为藏教,依经、律、论立名。『法华经』虽说到「小乘三藏」,但藏教不但是声闻,也有菩萨,佛。菩萨大行,如南传『小部』中的『本生』;汉译『十诵律』等,也说到「五百本生」。佛,除经律中释尊的言行外,南传『小部』中有『所行藏』,『佛譬喻』;在汉译中,佛譬喻是编入『根本说一切有部□奈耶药事』中的。「佛法」既通于声闻(缘觉)、菩萨、佛,称之为「藏教」,应该比「小教」好些。贤首的小教,就是十宗中的前六宗,从犊子部的「我法俱有宗」,到一说部的「诸法但名宗」。在这里可以看出:天台的藏教,主要是依三藏说的;贤首的小教,重于佛教界的事实。小教──六宗是部派佛教,不能代表一味和合的原始佛教。「小教」与六宗,显然的不如称为「藏教」的好!
   天台的「通教」与「别教」,与「初期大乘」及「后期大乘」相当。天台家用一「通」字,我觉得非常好!如般若波罗蜜是三乘共学的。阿罗汉所证,与菩萨的无生忍相当,只是菩萨悲愿深切,忍而不证吧了。大乘经广说空义,每以声闻圣者的自证为例。『般若经』说:声闻而证入圣位的,不可能再发菩提心了,这是通前(藏教),只剩七番生死,不可能再历劫修菩萨行。但接着说:「若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,我亦随喜,终不断其功德。所以者何?上人应更求上法」。这是可以发心,应该进向大乘了。从思想发展来说:无我我所就是空;空、无相、无愿──三解脱门,是『阿含经』所说的。部派中说:十方有现在佛;菩萨得决定(无生忍),能随愿往生恶趣;证知灭(不生不灭)谛而一时通达四谛;人间成佛说法是化身:「初期大乘」不是与「佛法」(藏教)无关,而是从「佛法」引发而来的。发扬大乘而含容传统的三藏教法,正是大乘初兴所采取的态度。「初期大乘」多说空义,而空的解说不同,如『涅盘经』以空为佛性,这就是通于「别」「圆」了。「通」是「通前藏教,通后别圆」,在印度佛教史上,初期大乘法,是从三乘共法而通向大乘不共法的关键。天台所说的「别教」,是不共(二乘的)大乘,菩萨特有的行证。别说大乘不共的惑业苦:在见思惑外,别立无明住地;在有漏业外,别立无漏业;在分段生死外,别立意生身与不可思议变易死,所以天台宗有界内生死、界外生死的安立。「初期大乘」说真谛与俗谛,缘起幻有即空性。「后期大乘」说如来藏,自性清净心,以空为有余(不了义)说,别说不空──中国所说的「妙有」,天台称之为中谛,那是别教了。这些,正是「后期大乘(经)佛法」的特色。
   贤首的五教,仰推杜顺的五种观门。第二「生即无生门」,第三「事理圆融门」,大体与天台的「通教」、「别教」相近。五教与十宗相对论,始教是一切皆空宗,也与通教相同。但贤首于始教中,立始有──相始教,始空──空始教,这才与天台不合了。天台重于经说;智者大师在陈、隋时代,那时的地论师说梨耶是真识,摄论师说梨耶通真妄,都是别教所摄的。贤首的时代,玄奘传出的『成唯识论』(与『地论』、『摄论』本属一系),对如来藏、自性清净心、佛性,解说与经义不同,贤首这才把唯识学纳入始教,分始教为始有与始空。贤首的终教,是说一乘的,一切众生有佛性的;而『成唯识论』说有定性二乘,还有无(圣)性的一阐提人,与贤首的终教不同。贤首的终教,多依『起信论』,真如受熏,也就是以真如为依而说明染净因果;『成唯识论』的染净因果,约生灭的依他起性说,这又是主要的不同。与终教不同,于是判玄奘的唯识学为「相始教」,还贬抑在「空始教」以前了。唯识学说:一切法空是不了义的,说依他、圆成实性的有性;『摄大乘论』立十种殊胜,也就是十事都与声闻不同;一切唯识(心)所现;二障,二种生死,三身(四身),四智,一切都是大乘不共法门。而且,不但说一切法空是不了义的,更说到如来藏为真如异名,心性本净(即自性清净心)约心真如说。在佛教思想史上,这无疑是「后期大乘佛法」,比一部分如来藏经,还要迟一些。不过,这一系的根本论──『瑜伽师地论』,申明三乘法义,推重『杂阿含』为佛法根本(如『摄事分』),与说一切有系──有部与经部有关;以生灭的「虚妄分别识」为染净所依,不妨说离「佛法」不远,判属始教。如来藏、自性清净心、佛性,这一系(终教)经典的传出,比无着、世亲论要早得多;而「如来藏藏识心」,『宝性论』的「佛界、佛菩提、佛德、佛事业」,真常唯心大乘,恰是在虚妄唯识(心)论发展过程中完成的。所以,如分「别教」为二类,真如不随缘的,如虚妄唯识论;真如随缘的,如真常唯心论,似乎比贤首的判虚妄唯识为始教,要来得恰当些!
   贤首立「顿教」,只是重视唐代大兴的禅宗,为禅宗留一地位。天台与贤首,都是以「圆教」为最深妙的。天台重『法华』与『涅盘经』,贤首重『华严经』。在印度佛教发展史上,『法华经』的成立,应该是「初期大乘佛法」的后期;天台宗的圆义,也与『般若』空义有关,当然是通过了涅盘常住与佛性,也接受了『华严』的「心佛众生三无差别」的思想。『华严经』有「后期大乘佛法」的成分;贤首宗从(『华严』的)地论师发展而来,所以思想是重于唯心的。台、贤所共同的,是「如来为本」。『法华经』开示悟入佛之知见,论法是一乘,论人是如来,开迹显本,表示佛的「寿命无量阿僧只劫,常住不灭」。『华严经』显示□卢遮那的果德,说释迦牟尼与悉达多,是□卢遮那佛的异名。释迦与□卢遮那相即,『法华』与『华严』,还是不离释迦而说□卢遮那的。圆满佛果的理想与信仰,本于大众部系所说:佛无所不在,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,寿命无量。圆满的佛果观,在「大乘佛法」中,表显于『法华』及『华严经』中。圆满佛德的信仰与理想,与「秘密大乘佛法」──「如来为本之天佛一如」,有一致的理趣。虽然天台与贤首,接触到的「秘密大乘佛法」,还只是「事续」,而意境上却有相当的共同性。竺道生说「阐提有佛性」;台、贤都阐扬「如来为本」的圆义,可说中国古德的卓越智慧,能远见佛法思想发展必然到来的境地!唐玄宗时,善无畏、金刚智(及不空)传来的秘密法门,从流传于日本而可知的,「东密」是以贤首宗的圆义,「台密」是以天台宗的圆义来阐述的。不过台、贤重于法义的理密(圆),与「秘密大乘」的重于事密,还有些距离,可见中国佛教到底还是以「大乘佛法」为主流的。贤首宗成立迟一些,最高的「事事无碍」,为元代西番僧(喇嘛)的「无上瑜伽」所引用。
   我分「大乘佛法」为三系:性空唯名,虚妄唯识,真常唯心,与太虚大师所判的法性空慧宗,法相唯识宗,法界圆觉宗──三宗的次第相同。其实,在唐圭峰宗密的教判中,已有法相宗,破相宗,法性宗(总摄终,顿,圆)的安立;永明延寿是称为相宗,空宗,性宗的。这可见,在「大乘佛法」发展中的三系说,也与古德所说相通。次第的前后差异,是由于圭峰等是依贤首宗说的;真正差别的,那是抉择取舍不同了。三系的次第差异如下:
  性空唯名论──法性空慧宗─┐ 法相宗──相宗
  ┌─┼─┘
  虚妄唯识论──法相唯识宗 └─破相宗──空宗
  真常唯心论──法界圆觉宗───法性宗──性宗
   四 印度佛教嬗变的历程
   探求印度佛教史实,而作五期、四期、三期,及「大乘佛法」三系的分判,与我国古德的教判相通,但抉择取舍不同,因为我是从历史观点而论判的。印度佛教的创始到衰灭,「凡经五期之演变;若取喻人之一生,则如诞生、童年、少壮、渐衰而老死也」(『印度之佛教』)。在『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』「自序」,说得更明白些:「印度佛教的兴起、发展又衰落,正如人的一生,自童真、少壮而衰老。童真,充满活力,是可称赞的,但童真而进入壮年,不是更有意义吗?壮年而不知珍摄,转眼衰老了。老年经验多,知识丰富,表示成熟吗?也可能表示接近衰亡。所以我不说愈古愈真,更不同情于愈后愈圆满,愈究竟的见解」。在印度佛教兴灭的过程中,明显的见到:佛教兴起于中印度的东部;渐从中印度而扩展到南印与北印(及东西印度),更发展到印度以外,而有南传与北传佛教的传播。但西元四世纪以后,北印与南印的佛教日渐衰落,萎缩到中东印度,最后因印度教与回教的入侵而灭亡。衰灭,固然有外来的因素,但发展与衰落,应有佛教自身内在的主因,正如老人的终于死亡,主因是身心的日渐老化一样。所以我尊重(童真般的)「佛法」,也赞扬(少壮般的)初期的「大乘佛法」,而作出:「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,宏阐中期佛法之行解,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,庶足以复兴佛教」的结论。
   「佛法」,「大乘佛法」的初期与后期,「秘密大乘佛法」,印度先后传出的教典,都说这是甚深的,了义的,究竟的。如『法华经』说是「诸经中王」,『金光明经』也这样说;「秘密大乘」的教典,有些是名为「大□特罗王」,「大仪轨王」──汉译作「大教王」的。以牛乳五味为譬喻的,『大般涅盘经』如醍醐,而在『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』中,譬喻醍醐的,是「陀罗尼藏」。总之,每一时代的教典,都自称为最甚深、最究竟的。到底那些教典是最甚深的,那就在信解者的理解不同了。先从修证的「正法」来说:「佛法」中,缘起是甚深的,以法性、法住、法界、(真)如、不变易性来表示他;又说涅盘是最甚深的。「要先知法住(知缘起),后知涅盘」,所以佛弟子是观缘起的无常、苦、无我我所──空,能断烦恼而证究竟涅盘的。初期大乘的『大般若经』,与文殊相关的多数教典,是「以真如为定量」,「皆依胜义」的。不分别、了解、观察缘起,而直观一切法的但名无实,而修证一切法空,一切法皆如,一切法不可得,一切法无生。『摩诃般若波罗蜜经』明确的说:「深奥处者,空是其义,……(真)如、法性[界]、实际、涅盘,如是等法,是为深奥义」。空(性、真)如等种种名字,无非涅盘的异名。涅盘最甚深,本是「佛法」所说的,但「皆依胜义」──无蕴、处、界,无善无恶,无凡无圣,无修无证,一切法空的深义,一般人是容易误解的,所以『般若经』说:「为久学者,说生灭、不生灭如化」。说一切法如幻化,涅盘也如幻化,如幻如化(依龙树论)是譬喻空的。这是『般若经』的深义,是久学者所能信解修证的。又说「为新发意菩萨故,分别生灭者如化,不生不灭者不如化」,那就近于「佛法」说缘起如化,涅盘不如化了。『般若经』的深义,是容易引起误解的,所以西元二、三世纪间,代表「初期大乘」的龙树论,依『般若经』的一切法空与但名无实,会通了「佛法」的缘起中道,而说「因缘所生[缘起]法,我说即是空(性),亦为是假名,亦是中道义」。并且说:「若不依俗谛,不得第一义」,回归于「先知法住,后知涅盘」──「佛法」的立场。由于缘起而有,是如幻如化都无自性的,所以缘起即空。而「以有空义故,一切法得成」,正由于一切法空,所以依缘起而成立一切。『法华经』也说:「诸法从本来,常自寂灭相」;「诸法常无性,佛种从缘起」。空寂与缘起的统一(大乘是世间即涅盘的),龙树成立了「中观」的「性空唯名论」,可说通于「佛法」而又彰显「为久学者说」的甚深义。「后期大乘」的『解深密经』,是「瑜伽行派」──「虚妄唯识论」所宗依的经典。经上说:「一切诸法皆无自性,无生无灭,本来寂静,自性涅盘。于是(『般若』等)经中,若诸有情已种上品善根(一),已清净障(二),已成熟相续(三),已多修胜解(四),已能积集上品福智资粮(五),彼若听闻如是法已,……依此通达善修习故,速疾能证最极究竟」。为五事具足者说,能信解、通达、修证的,就是『般若经』的「为久学者说」。但五事不具足的根机,对深奥义引起的问题不少。依『解深密经』说:有的不能了解,有的误解(空)为什么都没有,有的进而反对大乘。因此,『解深密经』依三性来作显了的解说:一切法空,是约遍计所执自性说的;依他起自性──缘起法是有的;圆成实自性──空性、法界等,因空所显是有而不是没有的。这样的解说──「了义说」,那些五事不具的,也能信修大乘佛法了。这一解说,与『般若经』的「为初发意(心)者说」,是大致相同的。对甚深秘密,作不深不密的浅显说明,称为了义说。适应不同根性而有此二类,『般若经』与『解深密经』本来是一致的,只是论师的解说不同吧了!「后期大乘」经,以如来藏、我、佛性、自性清净心为主流,西元三世纪起,不断的流传出来。如『大般涅盘经』「前分」,说如来大般涅盘,是常乐我净。如来是常住的,那(能成佛的)一切众生应有如来了,这就是真我。「我者,即是如来藏义;一切众生悉有佛性,即是我义」;「我者即是如来」。『大般涅盘经』与『如来藏经』等说:相好庄严的如来,在一切众生身内,但是为烦恼(业苦)所缠,还没有显现,如人在胎藏内一样,这是「真常我」说。「我」是有知的,所以与为客尘所染的自性清净心[心性本净]相合,也就是「真常心」。如来藏说,以为『般若』等「一切空经是有余说」,是不究竟的,提出了空与不空,如『大般涅盘经』说:「空者,谓无二十五有及诸烦恼,一切苦,一切相,一切有为行;不空者,谓真实善色,常乐我净,不动不变」。如来真解脱──大般涅盘(如来)是不空的,空的是生灭有为的诸行,这与『般若经』「为初发意者说」的,倒是非常吻合!后来『胜□经』以「如来空智」──如来空性之智(有如智不二意义),而说空如来藏、不空如来藏,也是这一意义。「有异法是空,有异法不空」,与我国空即不空,不空即空的圆融说不同。在世俗语言中,「如来」有神我的意义,胎「藏」有『梨俱吠陀』的神话渊源,所以如来藏、我的思想,与传统的(「佛法」与「初期大乘」)佛法,有相当的距离。因此,或者以「空」、「缘起」来解说佛性(不再说如来藏了),众生「当(来)有佛性」,而不是一切众生「定有佛性」,如『大般涅盘经』「后分」所说。或以如来藏为依真如的不了义说,如「瑜伽行派」。然在如来藏说主流,以为这是最甚深的,唯佛能了了知见,十住菩萨也只能少分见;声闻与一般人,只能仰信,只存在于理想、信仰心中。如来藏说,有印度神学意味,而教典的传出,正是印度教复兴的时候;如解说为适应信仰神我的一般人的方便,应该是正确的!『大般涅盘经』「师子吼品」说:五百位梵志,不能信受佛说的「无我」。经上说:「我常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,佛性者岂非我耶」?梵志们听说有我,就发菩提心了。其实,「佛性者实非我也,为众生故说名为我」。融摄「虚妄唯识」的『楞伽经』也这样说:「为断愚夫畏无我句,……开引计我诸外道故,说如来藏。……当依无我如来之藏」。传统的佛法者,这样的净化了如来藏的真常我说,但适应一般人心的,真常我、真常心的主流──「真常唯心论」者,如『楞伽经』后出的「偈颂品」,『大乘密严经』,说「无我」是没有外道的神我,真我是有的,举种种譬喻,而说真我唯是智者所见的。这一适应神学(「为众生故」)的如来藏、我、佛性、自性清净心,是一切众生本有的──「佛德本有」说,为「秘密大乘佛法」所依;在中国,台、贤都依此而说「生佛不二」的圆教。
   再从方便来说:「佛法」──缘起甚深,涅盘更甚深,解脱生死,真是谈何容易!这不是容易成就的,所以释尊有不想说法的传说。佛到底慈悲说法了,有好多人从佛出家,也有广大的在家信众,但解脱的到底是少数。为了化导大众,种善根而渐渐的引向解脱(不一定在今生),在正常的八正道外,别有适应信强慧弱(主要为在家)的六念法门──念佛,念法,念僧,念戒,念施,念天。(心)念自己归信的三宝功德,念自己持行的戒德,念自己所作的布施功德,念(自己所能得的)天界的庄严。在忧愁,恐怖,特别是濒临病重的死亡边缘,如修六念,可以心无怖畏而得内心的平安。这有点近于一般宗教,但不是祈求他力的救护。修念佛等方便,如与慧相应,那信增上人也可能证果,这就是「四证净」。由于「佛涅盘后,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」,发展为「大乘佛法」。「初期大乘」,念佛有了非常的发展,如『法华经』说:「更以异方便,助显第一义」。「异方便」是特殊的方便:「念佛」的因行而形成菩萨的六度大行;念佛而造佛舍利塔,(西元一世纪起)造佛像,供养、礼拜佛塔与佛像;称念佛名,都是成佛的特别方便(释尊时代是没有的)。伟大的菩萨六度大行,要久劫修行,这是怯劣根性所难以奉行的,所以有「往生净土」的「易行道」;通于一切净土,而往生西方阿弥陀佛净土,受到大乘佛教界的尊重。还有,在十方现在一切佛前,礼拜、忏悔、劝请、随喜、回向等,也是为怯劣根性说的,如信愿坚固,可以引入正常的菩萨道。以上所说的念佛法门,是一般(可浅可深)的,重要的是「观想念佛」。由于那时的佛像流行,念佛的都念佛的相好庄严。观佛身相而成就的,是般舟(一切佛现在前立)三昧。依此念佛三昧的定境,而理会出「是心作佛」,「三界唯心」(「虚妄唯识论」者的唯识说,也是从定境而理解出来的)。到了「后期大乘」,说一切众生本有如来藏,我,自性清净心,也就是本有如来德性,于是修念佛观的,不但观外在的佛,更观自身是佛。「秘密大乘佛法」,是从「易行道」来的「易行乘」,认为历劫修菩萨行成佛,未免太迂缓了,于是观佛身,佛土,佛财,佛业(称为「天瑜伽」),而求即生成佛。成佛为唯一目标,「度众生」等成了佛再说。念佛观,在佛法的演化中,是有最深远影响的!方便道的「念法」,「初期大乘」中,有了独到的发展。如『般若』、『法华经』等,说读经,(背或讽)诵经,写经,布施经典等,有重于现生利益的不可思议功德,并称般若「是大神咒,是大明咒,是无上咒,是一切咒王」。咒术,本是「佛法」所禁止的,渐渐的渗入「大乘佛法」,主要是为了护法,降伏邪魔。诵经与持咒,有共同的倾向,也与称名的念佛相通;音声佛事,特别是咒语,成为「秘密大乘」修持的要目。「念佛」、「念法」外,「念天」是非常重要的!「佛法」容认印度群神──天的存在,但梵天、帝释、四大王众天的鬼神,佛弟子是不信敬、不礼拜的。佛与在家、出家弟子,诸天却表示了恭敬、赞叹、归依、(自动的来)护法的真诚(邪神恶鬼在外)。佛与人间弟子,胜过了天神,是佛法的根本立场。「大乘佛法」兴起,由于『本生』中,菩萨有天神、畜生身的,所以有天菩萨在大乘经中出现,如『海龙王经』,『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』,『密迹金刚力士经』等。『华严经』圆融无碍,有无数的执金刚神,主城神,主地神,……大自在天,来参加法会,都是大菩萨。善财童子参访的善知识,也附入了不少的主夜神(女性夜叉)。夜叉菩萨名为金刚手,或名执金刚、金刚藏,在『华严经』中,地位高在十地以上。「初期大乘」经,深(观)广(大菩萨行)而与通俗的方便相统一,入世而又有神秘化的倾向。到了「后期大乘」,如『楞伽经』、『大集经』,说到印度著名的天神,都是如来的异名;在鬼、畜天的信仰者,所见的如来就是鬼、畜。在理论上,达到了「天佛一如」,也就是「神佛不二」,这是与印度教的兴盛有关的。到了「秘密大乘佛法」,念天的影响更深。如仿五部夜叉,及帝释在中间,四大天王四方坐的集会,而有五部如来的集会方式。天菩萨着重忿怒相,欲乐的身相。观自身是佛的佛慢,也名为天慢。而忉利天与四大王众天的男女交合而不出精,也成为实现大乐,即身成佛的修证理想。欲界天神──大力鬼王与高等畜生天的融入佛教,不但有五甘露──尿、屎、骨髓、精、血,五肉──狗肉、牛、马、象、人肉等鬼神供品;而「佛法」所禁止的咒术以外,占卜、问镜、观星宿,火祭──护摩,这些印度神教的,都纳入「秘密大乘」。念天而演变到以「天(鬼神)教」方式为佛法主流,真是世俗所说的「方便出下流」了!重信仰,重秘密(不得为未受法的人说,说了堕地狱),重修行,「索隐行怪」的「秘密大乘佛法」,是「念佛」与「念(欲)天」的最高统一。
   五 佛教思想的判摄准则
   在印度佛教思想史的探求中,发现了一项重要的判摄准则。南传佛教的觉音三藏,我没有能力读他的著作,但从他四部(阿含)注释书名中,得到了启发。他的四部注释,『长部』注名「吉祥悦意」,『中部』注名「破斥犹豫」,『相应(即「杂」)部』注名「显扬真义」,『增支部』注名「满足希求」。四部注的名称,显然与龙树所说的四悉檀(四宗,四理趣)有关,如「显扬真义」与第一义悉檀,「破斥犹豫」与对治悉檀,「满足希求」与各各为人(生善)悉檀,「吉祥悦意」与世界悉檀。深信这是古代传来的,对结集而分为四部阿含,表示各部所有的主要宗趣。民国三十三年秋,我在汉院讲『阿含讲要』,先讲「四阿含经的判摄」,就是依四悉檀而判摄四阿含的。在原始圣典的集成研究中,知道原始的结集,略同『杂阿含』,而『杂阿含』是修多罗,只夜,记说等三分集成的。以四悉檀而论,「修多罗」是第一义悉檀;「只夜」是世界悉檀;「记说」中,弟子记说是对治悉檀,如来记说是各各为人生善悉檀。佛法有四类理趣,真是由来久矣!这可见,『杂阿含』以第一义悉檀为主,而实含有其他三悉檀。进一步的辨析,那「修多罗」部分,也还是含有其他三悉檀的。所以这一判摄,是约圣典主要的理趣所在而说的。四悉檀传来中国,天台家多约众生的听闻得益说,其实是从教典文句的特性,所作客观的判摄。依此四大宗趣,观察印度佛教教典的长期发展,也不外乎四悉檀,如表:
  佛法……………………第一义悉檀………显扬真义
  ┌初期……对治悉檀…………破斥犹豫
  大乘佛法─┤
  └后期……各各为人悉檀……满足希求
  秘密大乘佛法…………世界悉檀…………吉祥悦意
   五十九年所写成的『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』,我从教典的先后,作了以上的判摄。这里再为叙述:从长期发展的观点,来看每一阶段圣典的特色,是一、以『杂阿含经』(『相应部』)为本的「四部阿含」(四部可以别配四悉檀),是佛法的「第一义悉檀」,无边的甚深法义,都从此根源而流衍出来。二、「大乘佛法」初期的「大乘空相应经」,广说一切法空,遣除一切情执,契入空性。『中论』说:「如来说空法,为离诸见故」,是依『宝积经』说的。所以「大乘空相应经」的特色,是「对治悉檀」。三、「大乘佛法」后期,为真常不空的如来藏、我、佛性说,点出众生心自性清净,为生善、成佛的本因,重在「为人生善悉檀」。「各各为人生善」,是多方面的。心自性清净,就是「心性本净」,是出于「满足希求」的『增支部』的。『成实论』也说:「佛为懈怠众生,若闻心本不净,便谓性不可改,则不发清净心,故说本净」。在「后期大乘」中,就成为一切众生有如来藏、我、佛性说:这是一。如来藏说,是念自己身心中有佛。「初期大乘」的念佛往生净土,念佛见佛的般舟三昧;「佛法」六念中念佛,都是为信增上者,心性怯劣怖畏者说的:这是二。这些「为人生善」的教说,都有「易行」诱导的倾向。四、「秘密大乘佛法」的流行,融摄了印度神教所有的宗教行仪。如说:「劣慧诸众生,以疑爱自蔽,唯依于有着。……为度彼等故,随顺说是法」。在修持上,重定力,以欲天的佛化为理想,所以在身体上修风,修脉,修明点,从欲乐中求成佛,是「世界悉檀」。佛法一切圣典的集成,只是四大宗趣的重点开展。我应用牧女卖乳而一再加水为喻:为了多多利益众生,不能不求适应,不能没有方便,如想多卖几个钱,而在乳中加些水一样。这样的不断适应,不断的加入世俗的方便,四阶段集成的圣典,如在乳中一再加水去卖一样,终于佛法的真味淡了,印度佛教也不见了!
   这一判摄,是佛法发展阶段的重点不同,不是说「佛法」都是第一义悉檀,「秘密大乘佛法」都是世界悉檀,所以说:「一切圣典的集成,只是四大宗趣的重点开展,在不同适应的底里,直接于佛陀自证的真实」。「佛法的世界悉檀,还是胜于世间的神教,因为这还有倾向于解脱的成分」。这一切都是佛法;「秘密大乘」是晚期佛教的主流,这是佛教史上的事实,所以我不能同意「入篡正统」的批评。都是流传中的佛法,所以不会彻底否定某些佛法。但我不是宗派徒裔,不是学理或某一修行方法的偏好者。我是为佛法而学,为佛法适应于现代而学的,所以在佛法的发展中,探索其发展的脉络,而了解不同时代佛法的多姿多态,而作更纯正的,更适应于现代的抉择。由于这一立场,三期、四期的分判,相当于古德的分判,而意见不同,主要是由于纯正的、适应现代的要求。也就作成这样的结论:「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,宏阐中期佛教(指「初期大乘」)之行解,(梵化之机应慎),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,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」!
   六 契理而又适应世间的佛法
   什么是「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」?佛弟子所应特别重视的,是一切佛法的根源,释尊的教授教诫,早期集成的圣典──「阿含」与「律」[□尼]。在「阿含」与「律」中,佛、法、僧──三宝,是朴质而亲切的。「佛」是印度迦□罗卫的王子,经出家,修行而成佛,说法、入涅盘,有印度的史迹可考。『增壹阿含经』说:「诸佛皆出人间,终不在天上成佛也」。佛不是天神、天使,是在人间修行成佛的;也只有生在人间,才能受持佛法,体悟真理[法]而得正觉的自在解脱,所以说:「人身难得」。「佛出人间」,佛的教化,是现实人间,自觉觉他的大道,所以佛法是「人间佛教」,而不应该鬼化、神化的。不过在佛法的长期流传中,由于「佛涅盘后,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」,不免渐渐的理想化、神化,而失去了「如来两足[人]尊」的特色!「僧」(伽),是从佛出家众弟子的组合。佛法是解脱道,依圣道修行而实现解脱,在家、出家是一样的。但在当时──适应那时的印度风尚,释迦佛是出家的;佛法的传宏,以佛及出家弟子的游行教化而广布,是不容争议的。适应当时的社会,在家弟子是没有组织的。对出家众,佛制有学处──戒条,且有团体的与经济的规制。出家众的组合,名为僧伽,僧伽是和乐清净(健全)的集团。和乐清净的僧伽,内部是平等的,民主的,法治的,以羯磨而处理僧事的。出家众,除衣、钵、坐卧具,及少数日用品外,是没有私有财物的。寺院、土地、财物,都属于僧伽所有,而现住众在合法下,可以使用。而且,这不是「现前(住)僧」所有,佛法是超越民族、国家的,只要是具备僧格的,从各处来的比丘(及比丘尼),如长住下来,就与旧住的一样。所以僧伽所有物,原则是属于「四方僧」的。僧伽中,思想是「见和同解」,经济是「利和同均」,规制是「戒和同遵」。这样的僧伽制度,才能和乐共住,精进修行,自利利他,达成正法久住的目的。但「□尼[律]是世界中实」,在律制的原则下,不能没有因时、因地的适应性。可惜在佛法流传中,重律的拘泥固执,渐流于繁琐形式。而一分专重修证,或重入世利生的,却不重□尼,不免形同自由的个人主义。我想,现代的佛弟子,出家或在家的(现在也已有组织),应重视律制的特质。
   律是「法」的一分。法的第一义,是八正道──正见,正思惟,正语,正业,正命,正精进,正念,正定。依正确的知见而修行,才能达成众苦的解脱。如约次第说,八正道是闻、思、修(正定相应)慧的实践历程。这是解脱者所必修的,所以称为「古仙人道」,离此是没有解脱的。修行者在正见(而起信愿)中,要有正常的语言文字,正常的(身)行为,更要有正命──正常的经济生活。初学者要这样的学,修行得解脱的更是这样。佛法在中国,说圆说妙,说心说性,学佛者必备的正常经济生活,是很难得听到的了!依正见而起正语、正业、正命,然后「自净其心」,定慧相应而引发无漏慧,所以在五根(信、精进、念、定、慧)中,佛说慧──般若如房屋的栋梁一样,是在先的,也是最后的。佛法是理性的德行的宗教,依正见而起信,不是神教式的信心第一。依慧而要修定,定是方便,所以也不是神教那样的重禅定,而眩惑于定境引起的神秘现象。佛弟子多数是不得根本定的,没有神通,但以「法住智」而究竟解脱,这不是眩惑神秘者所能理解的。有正见的,不占卜,不持咒,不护摩(火供),佛法是这样的纯正!正见──如实知见的,是缘起──「法」的又一义。世间一切的苦迫,依众生,人类而有(依人而有家庭、社会、国家等),佛法是直从现实身心去了解一切,知道身心、自他、物我,一切是相依的,依因缘而存在。在相依而有的身心延续中,没有不变的──非常,没有安稳的──苦,没有自在的(自己作主而支配其他)──无我。世间是这样的,而众生、人不能正确理解缘起(「无明」),对自己、他人(他众生)、外物,都不能正见而起染着(「爱」)。以无明,染爱而有造作(业),因行业而有苦果。三世的生死不已是这样,现生对自体(身心)与外境也是这样,成为众生无可奈何的大苦。如知道「苦」的原因所在「集」(无明与爱等烦恼),那从缘起的「此生故彼生」,理解「此灭故彼灭」,也就是以缘起正见而除无明,不再执著常、乐、我我所了,染爱也不起了。这样,现生是不为外境(及过去熏染的)所干扰而解脱自在,死后是因灭果不起而契入「寂灭」──不能说是有是无,只能从一切苦灭而名为涅盘,涅盘是无上法。佛法是理性的德行的宗教,以解脱生(老病)死为目标的。这是印度当时的思想主流,但佛如实知缘起而大觉,不同于其他的神教。这是佛法的本源,正确、正常而又是究竟的正觉。修学佛法的,是不应迷失这一不共世间的特质!
   什么是「宏传中期佛教之行解」?中期是「大乘法」的兴起,是菩萨行为本而通于根本佛法的。依涅盘而开展为「一切法不生」,「一切法空」说。涅盘是最甚深的,当然可说是第一义悉檀,但重点的开展,显然存有「对治」的特性。如一、「佛法」依缘起为本,阐明四谛、三宝、世出世法。在佛法流传中,显然是异说纷纭,佛教界形成异论互诤的局面。大乘从高层次──涅盘超越的立场,扫汤一切而又融摄一切,所以说:「一切法正,一切法邪」(龙树说:「愚者谓为乖错,智者得般若波罗蜜故,入三种法门无所碍」,也就是这个意思)。二、佛说缘起,涅盘是缘起的寂灭,是不离缘起「此灭故彼灭」而契入的。在佛法流传中,倾向于世间与涅盘──有为与无为的对立,所以大乘说「色(等五蕴)即是空,空即是色(等)」,说示世间实相。与文殊有关的教典,说「烦恼即菩提」等;依『思益经』说:这是「随(人所)宜」的对治法门。三、传统的僧伽,在寺塔庄严的发展中,大抵以释尊晚年的僧制为准绳,以为这样才是持戒的,不知「□尼是世界中实」,不能因时、因地而作合理的修正,有些就不免徒存形式了!专心修持的,不满拘泥守旧,倾向于释尊初期佛教的戒行(正语、正业、正命,或身、语、意、命──四清净),有重「法」的倾向,而说「罪[犯]不罪[持]不可得故,具足尸罗[戒]波罗蜜」。如「对治悉檀」而偏颇发展,那是有副作用的。然『般若经』的深义,专从涅盘异名的空性、真如去发扬,而实是空性与缘起不二。如广说十八空(性),而所以是空的理由,是「非常非灭故。何以故?性自尔」,这是本性空。「非常非灭」也就是缘起,如『小品般若经』,举如焰烧炷的譬喻,而说「因缘[缘起]甚深」。怎样的甚深?「若心已灭,是心更生否?不也,世尊!……若心生,是灭相否?世尊!是灭相。……是灭相当灭否?不也,世尊!……亦如是住,如(真)如住不?世尊!亦如是住,如(真)如住。……若如是住,如如住者,即是常耶?不也,世尊」!从这段问答中,可见缘起是非常非灭的,与空性不二。所以经说如幻如化,是譬喻缘起,也是譬喻空性的。『般若经』深义,一切法如幻如化,涅盘也如幻如化。这一「世间即涅盘」的大乘法,如不知立教的理趣,会引起偏差的。龙树作『中论』,依大乘法,贯通『阿含』的中道缘起,说不生不灭,不常不断[非常非灭],不一不异,不来不出的八不缘起。一切法空,依空而四谛、三宝、世出世法都依缘起而成立。遮破异计,广说一切法空,而从「无我我所」契入法性,与释尊本教相同。一切法依缘起而善巧成立,特别说明『阿含』常说的十二缘起。在龙树的『智度论』中,说到缘起的一切法相,大体与说一切有系说相近(但不是实有而是幻有了)。「三法印即一实相印」,依根性而有巧拙的差异:这是「通」于『阿含』及初期大乘经的!说到「大乘佛法」的修行,主要是菩提愿,大悲与般若(无所得为方便)。由于众生根性不一,学修菩萨行的,也有信愿增上,悲增上,智增上的差异(经典也有偏重的),但在修菩萨行的历程中,这三者是必修而不可缺少的。如有悲而没有菩提愿与空慧,那只是世间的慈善家而已。有空慧而没有悲愿,那是不成其为菩萨的。所以大乘菩萨行,是依此三心而修,主要是六度,四摄。布施等是「佛法」固有的修行项目,大乘是更多的在家弟子发心,所以布施为先。菩萨大行的开展,一则是佛弟子念佛的因行,而发心修学;一则是适应世间,悲念世间而发心。龙树论阐扬的菩萨精神,我在『印度之佛教』说:「其说菩萨也,一、三乘同入无余涅盘,而(自)发菩提心,其精神为忘己为人。二、抑他力为卑怯,自力不由他,其精神为尽其在我。三、三僧只劫有限有量,其精神为任重致远。菩萨之精神可学,略可于此见之」。菩萨行的伟大,是能适应世间,利乐世间的。初期「大乘佛法」与「佛法」的差异,正如古人所说:「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」。
   什么是「(梵化之机应慎)」?梵化,应改为天化,也就是低级天的鬼神化。西元前五0年,到西元二00年,「佛法」发展而进入「初期大乘」时代。由于「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」,理想化的、信仰的成分加深,与印度神教,自然的多了一分共同性。一、文殊是舍利弗与梵天的合化,普贤是目犍连与帝释的合化,成为如来(新)的二大胁侍。取象湿婆天(在色究竟天),有圆满的□卢遮那佛。魔王,龙王,夜叉王,紧那罗王等低级天神,都以大菩萨的姿态,出现在大乘经中,虽然所说的,都是发菩提心,悲智相应的菩萨行,却凌驾人间的圣者,大有人间修行,不如鬼神──天的意趣。无数神天,成为华严法会的大菩萨,而夜叉菩萨──执金刚神,地位比十地菩萨还高。这表示了重天神而轻人间的心声,是值得人间佛弟子注意的!二、神教的咒术等,也出现于大乘经中,主要是为了护法。但为了护持佛法,诵咒来求护持,这与「佛法」中自动的来护法不同,而有祈求的意义。神教的他力护持,在佛法中发展起来。三、「念佛」(「念菩萨」)、「念法」法门,或是往生他方净土,或是能得现生利益──消灾,治病,延寿等。求得现生利益,与低级的神教、巫术相近。「大乘佛法」普及了,而信行却更低级了!我不否认神教的信行,如去年有一位(曾参禅)来信说:「否则,……乃至奥义书、耆那教诸作者圣者就是骗子了」!我回信说:「不但奥义书、耆那教不是骗子,就是基督教……其至低级的巫术,也不完全是骗人的。宗教(高级或低级的)总有些修验(神秘经验),……如有了些修验,大抵是信心十足,自以为是,如说给人听,决不能说是骗子。……不过,不是骗人,并不等于正确,否则奥义书、耆那教也好,何必学佛」?「初期大乘」的神化部分,如看作『长阿含经』那样,是「世界悉檀」、「吉祥悦意」,那大可作会心的微笑。如受到「方便」法门功德无边(佛经的常例,越是方便,越是功德不可思议)的眩惑,顺着世俗心而发展,那是会迷失「佛出人间」,人间大乘正行而流入歧途的。
   什么是「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」?如「后期大乘」的如来藏、佛性、我,经说还是修菩萨行的。如知道这是「各各为人生善悉檀」,能顺应世间人心,激发人发菩提心,学修菩萨行,那就是方便了。如说如来藏、佛性是(真)我,用来引人向佛,再使他们知道:「开引计我诸外道故,说如来藏,……当依无我如来之藏」;「佛性者实非我也,为众生故说名为我」,那就可以进一步而引入佛法正义了。只是信如来藏我的,随顺世俗心想,以为这才是究竟的,这可就失去「方便」的妙用,而引起负面作用了!又如「虚妄唯识论」的『瑜伽师地论』等,通用三乘的境、行、果,「摄事分」还是『杂阿含经』「修多罗」的本母呢!无着,世亲的唯识说,也还是依无常生灭,说「分别自性缘起」(称十二缘起为「爱非爱缘起」)。这是从说一切有部、经部而来的,重于「果从因生」的缘起论。如知道这是为五事不具者所作的显了解说,那与龙树的中道八不的缘起论,有相互增明的作用了。古代经论,解理明行,只要确立不神化的「人间佛教」的原则,多有可以采用的。人的根性不一,如经说的「异欲,异解,异忍」,佛法是以不同的方法──世界,对治,为人,第一义悉檀,而引向佛法,向声闻,向佛的解脱道而进修的。这是我所认为是能契合佛法,不违现代的佛法。
   七 少壮的人间佛教
   宣扬「人间佛教」,当然是受了太虚大师的影响,但多少是有些不同的。一、(民国二十九年)虚大师在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中,说到「行之当机及三依三趣」,以为现在进入「依人乘行果,趣进修大乘行的末法时期」;应「依着人乘正行,先修成完善的人格,……由此向上增进,乃可进趣大乘行」。这是能适应现代根机,但末法时期,应该修依人乘而趣大乘行,没有经说的依据,不易为一般信徒所接受。反而有的正在宣扬:称名念佛,是末法时期的唯一法门呢!所以我要从佛教思想的演化中,探求人间佛教的依据。二、大师的思想,核心还是中国佛教传统的。台、贤、禅、净(本是「初期大乘」的方便道)的思想,依印度佛教思想史来看,是属于「后期大乘」的。这一思想在中国,我在『谈入世与佛学』中,列举三义:一、「理论的特色是至圆」;二、「方法的特色是至简」;三、「修证的特色是至顿」。在信心深切的修学者,没有不是急求成就的。
   「一生取办」,「三生圆证」,「直指人心见性成佛」,「立地成佛」,或「临终往生净土」,就大大的传扬起来。真正的大乘精神,如弥勒的「不修(深)禅定,不断(尽)烦恼」,从广修利他的菩萨行中去成佛的法门,在「至圆」、「至简」、「至顿」的传统思想下,是不可能发扬的。大师说:中国佛教「说大乘教,修小乘行」,思想与实行,真是这样的不相关吗?不是的,中国佛教自以为最上乘,他修的也正是最上乘行呢!迟一些的「秘密大乘佛法」,老实的以菩萨行为迂缓,而开展即身成佛的「易行乘」,可说是这一思想倾向的最后一着。我从印度佛教思想史中,发见这一大乘思想的逆流──佛德本具(本来是佛等)论,所以断然的赞同「佛法」与「大乘佛法」的初期行解。三、佛法本是人间的,容许印度群神的存在,只是为了减少弘传的阻力,而印度群神,表示了尊敬与护法的真诚。如作曼荼罗,天神都是门外的守卫者,少数进入门内,成为外围分子。「大乘佛法」,由于理想的佛陀多少神化了,天(鬼神)菩萨也出现了,发展到印度的群神,与神教的行为、仪式,都与佛法融合。这是人间佛教的大障碍,所以民国三十年,写了『佛在人间』,明确的说:「佛陀怎样被升到天上,我们还得照样欢迎到人间。人间佛教的信仰者,不是人间,就是天上,此外没有你模棱两可的余地」!
   从印度佛教的兴起,发展,衰落而灭亡,我譬喻为:「正如人的一生,自童真、少壮而衰老。童真充满活力,是可称赞的,但童真而进入壮年,不是更有意义吗?壮年而不知珍摄,转眼衰老了。老年经验多,知识丰富,表示成熟吗?也可能表示接近死亡」。存在于世间的,都不出「诸行无常」,我以这样的看法,而推重「佛法」与「初期大乘」的。童真到壮年,一般是生命力强,重事实,极端的成为唯物论,唯心论是少有的。由壮年而入老年,内心越来越空虚(所以老年的多信神教),思想也接近唯心(唯我、唯神)论。是唯心论者,而更多为自己着想。为自己身体的健在着想,长生不老的信行,大抵来自早衰与渐老的。老年更贪着财物,自觉年纪渐老了(「人生不满百,常有千岁忧」),多为未来的生活着想,所以孔子说:老年「戒之在得」。印度「后期佛教」与「秘密大乘」,非常契合于老年心态。唯心思想的大发展,是一。观自身是佛,进而在身体上修风、修脉、修明点,要在大欢喜中即身成佛,是二。后期的中观派,瑜伽行派,都有圆熟的严密思想体系,知识经验丰富,是三。我在这样的抉择下,推重人间的佛陀,人间的佛教。我初学佛法──三论与唯识,就感到与现实佛教界的距离。存在于内心的问题,经虚大师思想的启发,终于在「佛出人间,终不在天上成佛也」,而得到新的启发。我不是宗派徒裔(也不想作祖师),不是讲经论的法师,也不是为考证而考证、为研究而研究的学者。我只是本着从教典得来的一项信念,「为佛法而学」,「为佛教而学」,希望条理出不违佛法本义,又能适应现代人心的正道,为佛法的久住世间而尽一分佛弟子的责任!
   我早期的作品,多数是讲记,晚年才都是写出的。讲的写的,只是为了从教典自身,探求适应现代的佛法,也就是脱落鬼化、神(天)化,回到佛法本义,现实人间的佛法。我明确的讨论人间佛教,民国四十年曾讲了:『人间佛教绪言』,『从依机设教来说明人间佛教』,『人性』,『人间佛教要略』。在预想中,这只是序论而已。这里略述『人间佛教要略』的含义。一、「论题核心」,是「人,菩萨,佛──从人而发心修菩萨行,由学菩萨行圆满而成佛」。从人而发菩萨心,应该认清自己是「具烦恼身」(久修再来者例外),不可装腔作势,眩惑神奇。要「悲心增上」,人而进修菩萨行的,正信正见以外,一定要力行十善利他事业,以护法利生。二、「理论原则」是:「法与律合一」。「导之以法,齐之以律」,是「佛法」化世的根本原则。重法而轻律,即使心在入世利他,也只是个人自由主义者。「缘起与空性的统一」:这是「缘起甚深」与「涅盘甚深」的统一,是大乘法,尤其是龙树论的特色。「自利与利他的统一」:发心利他,不应忽略自己身心的净化,否则「未能自度,焉能度人」?所以为了要利益众生,一定要广学一切,净化身心(如发愿服务人群,而在学校中努力学习一样);广学一切,只是为了利益众生。不为自己利益着想,以悲心而学而行,那所作世间的正业,就是菩萨行。三、「时代倾向」:现在是「青年时代」,少壮的青年,渐演化为社会中心,所以要重视青年的佛教。这不是说老人不能学菩萨行,而是说应该重视少壮的归信。适应少壮的佛教,必然的重于利他。人菩萨行的大乘法,是适应少壮唯一契机的法门。现在是「处世时代」:佛教本来是在人间的,佛与弟子,经常的「游化人间」。就是住在山林,为了乞食,每天都要进入村落城邑,与人相接触而随缘弘化。修菩萨行的,应该作利益人类的事业,传播法音,在不离世事,不离众生的原则下,净化自己,觉悟自己。现在是「集体(组织)时代」:摩诃迦叶修头陀行,释尊曾劝他回僧伽中住;优波离想独处修行,释尊要他住在僧中;释尊自己是「佛在僧数」的。佛法是以集体生活来完成自己,正法久住的,与中国人所说的隐遁,是根本不同的。适应现代,不但出家的僧伽,要更合理(更合于佛意)化,在家弟子学修菩萨行的,也应以健全的组织来从事利他而自利(不是为个人谋取名位权利)。四、「修持心要」:菩萨行应以信、智、悲为心要,依此而修有利于他的,一切都是菩萨行。我曾特地写了一篇『学佛三要』,三要是信愿(大乘是「愿菩提心」),慈悲,(依缘起而胜解空性的)智慧。「有信无智长愚疑,有智无信长邪见」;如信与智增上而悲心不足,就是二乘;如信与慧不足,虽以慈悲心而广作利生善业,不免是「败坏菩萨」(修学菩萨而失败了)。所以在人间而修菩萨行的,此三德是不可偏废的!
   八 解脱道与慈悲心行
   虚大师提倡「人生佛教」(我进而称之为「人间佛教」),民国四十年以前,中国佛教界接受的程度是微小的;台湾佛教现在,接受的程度高些。但传统的佛教界,可能会不愿探究,道听涂说而引起反感;在少数赞同者,也可能忘却自己,而陷于外向的庸俗化。世间是缘起的,有相对性,副作用,不能免于抗拒或俗化的情形,但到底是越减少越好!
   「人间佛教」是重于人菩萨行的,但对「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」,或者会觉得离奇的。一般称根本佛教为小乘,想像为(出家的)隐遁独善,缺少慈悲心的,怎么能作为「人间佛教」──人菩萨行的根本?不知佛法本来无所谓大小,大乘与小乘,是在佛教发展中形成的;「小乘」是指责对方的名词。释尊宏传的佛法,适应当时的社会风尚,以出家(沙门)弟子为重心,但也有在家弟子。出家与在家弟子,都是修解脱行的,以解脱为终极目标。解脱行,是以正确的见解,而引发正确的信愿(正思惟──正志)。依身语的正常行为,正常的经济生活为基,而进修以念得定,引发正慧(般若、觉),才能实现解脱。八正道的修行中,正命是在家、出家不同的。出家的以乞求信施而生活,三衣、钵、坐卧具及少许日用品外,是不许私有经济的。在家的经济生活,只要是国法所许可的,佛法所赞同的,都是正当的职业,依此而过着合理的经济生活。出家的可说是一无所有,财施是不可能的。出家人一方面自己修行,一方面「游化人间」(除雨季),每天与一般人相见,随缘以佛法化导他们。佛法否定当时社会的阶级制,否定求神能免罪得福,否定火供──护摩,不作占卜、瞻相、咒术等邪命,而以「知善恶,知因果,知业报,知凡圣」来教化世人。人(人类也这样)的前途,要自己来决定:前途的光明,要从自己的正见(正确思想),正语、正业、正命──正当的行为中得来;解脱也是这样,是如实修行所得到的,释尊是老师(所以称为「本师」)那样,教导我们而已。所以出家弟子众,是以慈和严肃、朴质清净的形象,经常的出现于人间,负起启发、激励人心,向上向解脱的义务,称为「法施」(依现代说,是广义的社会教育)。在家弟子也要有正见,正行,也有为人说法的,如质多长者。在家众多修财物的施予,有悲田,那是慈济事业;有敬田,如供养父母、尊长、三宝;有「种植园果故,林树荫清凉(这是印度炎热的好地方),桥船以济度,造作福德舍,穿井供渴乏,客舍供行旅」的,那是公共福利事业了。佛教有在家出家──四众弟子,而我国一般人,总以为佛教就是出家,误解出世为脱离人间。不知「出世」是超胜世间,不是隐遁,也不是想远走他方。佛制比丘「常乞食」,不许在山林中过隐遁的生活,所以我在『佛在人间』中,揭示了(子题)「出家,更接近了人间」,这不是局限于家庭本位者所能理解的。
   人间佛教的人菩萨行,以释尊时代的佛法为本,在以原始佛教为小乘的一般人,也许会觉得离奇的。然佛法的究竟理想是解脱,而解脱心与利他的心行,是并不相碍的。虽受时代的局限,不能充分表达佛的本怀,但决不能说只论解脱,而没有慈悲利他的。举例说:佛的在家弟子须达多,好善乐施,被称为给孤独长者。梨师达多弟兄,也是这样。摩诃男为了保全同族,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。这几位都是证圣果的,能说修解脱道的没有道德意识吗?佛世的出家比丘,身无长物,当然不可能作物质的布施,然如富楼那的甘冒生命的危险,去教化□犷的边民,能说没有忘我为人的悲心吗?比丘们为心解脱而精进修行,但每日去乞食,随缘说法。为什么要说法?经中曾不止一次的说到。如释尊某次去乞食,那位耕田婆罗门,讥嫌释尊不种田(近于中国理学先生的观点,出家人是不劳而食)。释尊对他说:我也种田,为说以种田为譬喻的佛法。耕田婆罗门听了,大为感动,要供养丰盛的饮食,释尊不接受,因为为人说法,是出于对人的关怀,希望别人能向善、向上、向解脱,而不是自己要得到什么(物质的利益)。解脱的心行,决不是没有慈悲心行的。释尊灭后,佛教在发展中,有的被称为小乘,虽是大乘行者故意的贬抑,有些也确乎远离了佛法的本意。如佛世的质多长者,与比丘大德们论到四种三昧(或作「解脱」)──无量三昧,空三昧,无所有三昧,无相三昧。无量三昧是慈、悲、喜、舍──四无量心。慈是给人喜乐,悲是解除人的苦恼,喜是见人离苦得乐而欢喜,舍是怨亲平等:慈悲等是世间所说的道德意识了。但在离私我、离染爱──空于贪、镇、疑来说,无量与空、无所有、无相三昧的智证解脱,却是一致的,这是解脱心与道德心的不二。但在(小乘)佛教中,无量三昧被解说为世俗的,也就是不能以此得解脱的。又如戒,在律师们的心目中,是不可这样,不可那样,纯属法律的,制度的。有的不知「□尼是世界中实」,不知时地的适应,拘泥固执些烦琐事项,自以为这是持戒。然三学中戒[尸罗]的本义,并不如此,如说:「尸罗(此言性善)。好行善道,不自放逸,是名尸罗。或受戒行善,或不受戒行善,皆名尸罗」;「十善道为旧戒。……十善,有佛(出世)无佛(时)常有」(『大智度论』卷一三、四六)。尸罗,古人一向译作「戒」,其实是「好行善道,不自放逸」,也就是乐于为善,而又谨慎的防护(自己)恶行的德行。这是人类生而就有的,又因不断为善(离恶)而力量增强,所以解说为「性善」,或解说为「数习」。尸罗是人与人间的道德(狭义是「私德」)轨范,十善是印度一般的善行项目,所以不只是佛弟子所有,也是神教徒,没有宗教信仰者所有的。尸罗,是不一定受戒(一条一条的「学处」,古人也译为戒)的,也是可以受的。受戒,本是自觉的,出于理性,出于同情,觉得应该这样的。如十善之一──不杀生,经上这样说:「断杀生,离杀生,弃刀杖,惭愧,慈悲,利益安乐一切众生」(『增支部』「十集」)。「若有欲杀我者,我不喜;我若所不喜,他亦如是,云何杀彼?作是觉已,受不杀生,不乐杀生」(『杂阿含经』卷三七)。不杀生,是「以己度他情」的。我不愿意被杀害,他人也是这样,那我怎么可以去杀他!所以不杀生,内心中含有惭愧──「崇重贤善,轻拒暴恶」的心理;有慈悲──「利益众生,哀愍众生」的心理(依佛法说:心是复杂心所的综合活动)。不杀生,当然是有因果的,但决不是一般所说的那样,杀了有多少罪,要堕什么地狱,杀不得才不杀生,出于功利的想法。不杀生(其他的例同),实是人类在(缘起的)自他依存中,(自觉或不自觉的)感觉到自他相同,而引发对他的关怀与同情,而决定不杀生的。释尊最初的教化,并没有一条条的戒──学处,只说「正语,正业,正命」;「身清净,语清净,意清净,命清净」。一条一条的戒,是由于僧伽的组合,为了维护僧伽的和、乐、清净而次第制立的。制戒时,佛也每斥责违犯者没有慈心。可见(在僧伽中)制定的戒行(重于私德),也还是以慈心为本的。我曾写有『慈悲为佛法宗本』,『一般道德与佛化道德』,可以参阅。总之,佛说尸罗的十善行,是以慈心为本的;财与法的布施;慈、悲、喜、舍三昧的修习,达到遍一切众生而起,所以名为无量,与儒者的仁心普洽,浩然之气充塞于天地之间相近。但这还是世间的、共一般的道德,伟大的而不是究竟的;伟大而究竟的无量三昧,要通过无我的解脱道,才能有忘我为人的最高道德。
   「初期大乘」是菩萨道。菩萨道的开展,来自释尊的本生谈;「知灭而不证」(等于无生忍的不证实际)的持行者,可说是给以最有力的动力。菩萨六度、四摄的大行,是在「一切法不生」,「一切法空」,「以无所得为方便」(空慧)而进行的。不离「佛法」的解脱道──般若,只是悲心要强些,多为众生着想,不急求速证而已。
   九 人菩萨行的真实形象
   修学人间佛教──人菩萨行,以三心为基本,三心是大乘信愿──菩提心,大悲心,空性见。一、发(愿)菩提心:扼要的说,是以佛为理想,为目标,立下自己要成佛的大志愿。发大菩提心,先要信解佛陀的崇高伟大:智慧的深彻(智德),悲心的广大(悲德),心地的究竟清净(断德),超胜一切人天,阿罗汉也不及佛的圆满。这不要凭传说,凭想像,最好从释迦牟尼佛的一代化迹中,理解而深信佛功德的伟大而引发大心。现实世间的众生,多苦多难,世间法的相对改善,当然是好事,但不能彻底的解决。深信佛法有彻底解脱的正道,所以志愿修菩萨行成佛,以净化世间,解脱众生的苦恼。依此而发起上求佛道,下化众生的愿菩提心,但初学者不免「犹如轻毛,随风东西」,所以要修习菩提心,志愿坚定,以达到不退菩提心。二、大悲心,是菩萨行的根本。慈能予人安乐,悲能除人苦恼,为什么只说大悲心为本?佛法到底是以解脱众生生死苦迫为最高理想的,其次才是相对的救苦。悲心,要从人类,众生的相互依存,到自他平等、自他体空去理解修习的。如什么都以自己为主,为自己利益着想,那即使做些慈善事业,也不能说是菩萨行的。三、空性见,空性是缘起的空性。初学,应于缘起得世间正见:知有善恶,有因果,有业报,有凡圣。进一步,知道世间一切是缘起的,生死是缘起的生死。有因有缘而生死苦集(起),有因有缘而生死苦灭。一切依缘起,缘起是有相对性的,所以是无[非]常──不可能常住的。缘起无常,所以是苦──不安稳而永不彻底的。这样的无常故苦,所以没有我[自在、自性],没有我也就没有我所,无我我所就是空。空,无愿,无相──三解脱门:观无我我所名空,观无常苦名无愿,观涅盘名无相。其实,生死解脱的涅盘,是超越的,没有相,也不能说是无相。大乘显示涅盘甚深,称之为空(性),无相,无愿,真如,法界等。因无我我所而契入,假名为空,空(相)也是不可得的。在大乘「空相应经」中,缘起即空性,空性即缘起,空性是真如等异名,不能解说为「无」的。这是依「缘起甚深」而通达「涅盘(寂灭)甚深」了。在菩萨行中,无我我所空,正知缘起而不着相,是极重要的。没有「无所得为方便」,处处取著,怎么能成就菩萨的大行!这三者是修菩萨行所必要的,悲心更为重要!如缺乏悲心,什么法门都与成佛的因行无关的。『曲肱斋丛书』说到:西藏一位修无上瑜伽的大威德法门,得到了大成就,应该是成佛不远了吧!大威德明王是忿怒相,这位修大威德而得大成就的,流露出凶暴残酷的神情,见他的都惊慌失措,有的竟被他吓死了!这位大成就者原来没有修慈悲心。可见没有慈悲心,古德传来的什么高明修法,都不属于成佛因行的。菩提心,大悲心,空性见──三者是修菩萨行所必备的,切勿高推圣境,要从切近处学习起!我曾写有『菩提心的修习次第』,『慈悲为佛法宗本』,『自利与利他』,『慧学概说』等短篇。
   依三心而修行,一切都是菩萨行。初修菩萨行的,经说「十善菩萨发大心」。十善是:不杀生,不不与取[偷盗],不邪淫(出家的是「不淫」),这三善是正常合理的身行。不妄语,不两舌,不恶口,不绮语,这四善是正常合理的语(言文字)行。不贪,不镇,不邪见,这三善是正常合理的意行。这里的不贪,是不贪着财利、名闻、权力;不镇就是慈(悲)心;不邪见是知善恶业报,信三宝功德;知道前途的光明──解脱、成佛,都从自己的修集善行中来,不会迷妄的求神力等救护。这十善,如依三心而修,就是「十善菩萨」行了。或者觉得:这是重于私德的,没有为人类谋幸福的积极态度,这是误会了!佛法是宗教的,不重视自己身心的净化,那是自救不了,焉能度人!经上说:「未能自度先度他,菩萨于此初发心」。怎样的先度他呢?如有福国利民的抱负,自己却没有学识,或生活糜烂,或一意孤行,他能达成伟大的抱负吗?所以菩萨发心,当然以「利他为先」,这是崇高的理想;要达成利他目的,不能不净化自己身心。这就是理想要高,而实行要从切近处做起。菩萨在坚定菩提,长养慈悲心,胜解缘起空性的正见中,净化身心,日渐进步。这不是说要自己解脱了,成了大菩萨,成了佛再来利他,而是在自身的进修中,「随分随力」的从事利他,不断进修,自身的福德、智慧渐大,利他的力量也越大,这是初学菩萨行者应有的认识。
   修人菩萨行的人间佛教,「佛法」与「初期大乘」有良好的启示。如维摩诘长者,六度利益众生外,从事「治生」,是从事实业;「入治政法」,是从事政治;在「讲论处」宣讲正法;在「学堂(学校)诱开童蒙」,那是从事教育了。「淫坊」,「酒肆」也去,那是「示欲之过」,「能立其志(不乱)」。普入社会,使别人向善、向上,引发菩提心,这是一位在家大菩萨的形象。善财童子的参访善知识,表示了另一意义。善财所参访的善知识,初三位是出家的比丘;开示的法门,是(系)念佛,观法,处众[僧],正确的信解三宝,是修学佛法的前提。其他的善知识,比丘、比丘尼以外,有语言学者,艺术工作者,建筑的数学家,医师,国王,鬻香师,航海者,法官;总之,出家菩萨以外,在家菩萨是普入各阶层的;也有深入外道,以外道身分而教化外道入佛法的。善知识(后来又加了一些鬼神)们的诱化方便,都是以自己所知所行来教人,所以形成了「同愿同行」的一群;也就是从不同事业,摄化有关的人,同向于成佛的大道(我依此而写有『青年的佛教』)。以自己所作而教人的,『阿含经』已这样说:如修行十善,那就「自作」,「教他作」,「赞叹(他人)作」,「见(他人)作(而心生)随喜」,就是自利利人了。这是弘扬佛法的善巧方便!试想:修学佛法(如十善)的佛弟子,在家庭中能尽到对家庭应尽的义务,使家庭更和谐更美好,能得到家庭成员的好感,一定能诱导而成为纯正的佛化家庭。在社会上,不论是田间、商店、工厂……中,都有同一事务的人;如学佛者能成为同事中的优良工作者,知识与能力以外,更重要的是德性,不只为自己,更能关怀他人,有布施、爱语、利行、同事的表现,那一定能引化有缘的同事,归向佛道的。又如做医师的,为病人服务,治疗身病,心病,更为病人说到身心苦恼根源的烦恼病,根治烦恼病的佛道,从自己所知所行而引人学菩萨行,正是善财参访各善知识利他的最理想的方法!
   从「初期大乘」时代到现在,从印度到中国,时地的差距太大。现代的人间佛教,自利利他,当然会有更多的佛事。利他的菩萨行,不出于慧与福。慧行,是使人从理解佛法,得到内心的净化;福行,是使人从事行中得到利益(两者也互相关涉)。以慧行来说,说法以外,如日报、杂志的编发,佛书的流通,广播、电视的弘法;佛学院与佛学研究所,佛教大学的创办;利用寒暑假,而作不同层次(儿童,青年……)的集体进修活动;佛教学术界的联系……重点在介绍佛法,祛除一般对佛法的误解,使人正确理解,而有利于佛法的深入人心。以福行来说,如贫穷、疾病、伤残、孤老、急难等社会福利事业的推行;家庭、工作不和协而苦痛,社会不同阶层的冲突而混乱,佛弟子应以超然关切的立场,使大家在和谐欢乐中进步。凡不违反佛法的,一切都是好事。但从事于或慧或福的利他菩萨行,先应要求自身在佛法中的充实,以三心而行十善为基础。否则,弘化也好,慈济也好,上也者只是世间的善行,佛法(与世学混淆)的真义越来越稀薄了!下也者是「泥菩萨过河」(不见了),引起佛教的不良副作用。总之,菩萨发心利他,要站稳自己的脚跟才得!
   一0 向正确的目标迈进
   人菩萨行──人间佛教的开展,是适合现代的,但也可能引起副作用。我以为,佛法有不共一般神教的特性,是应该确认肯定的。记得二十年前,有人问我:为什么泰、锡等(小乘)佛教区,异教徒不容易发展,而大乘佛教徒却容易改信异教?我当时只叹息而无辞以对。这应该与佛法的宽容特性有关,但释尊的原始佛法,宽容是有原则的。如不否认印度的群神,而人间胜过天上,出家众是不会礼拜群神的,反而为天神所礼敬;「佛法」是彻底否弃了占卜,咒术,护摩,祈求──印度神教(也是一般低级)的宗教行仪。大乘佛教的无限宽容性(印度佛教老化的主因),发展到一切都是方便,终于天佛不二。中国佛教的理论,真是圆融深妙极了,但如应用到现实,那会出现怎样情形?近代太虚大师,是特长于融会贯通的!三十年发起组织「太虚大师学生会」,会员的资格是:返俗的也好,加入异教的也好,「去陕北」的也好。在大师的意境中,「夜叉、罗刹亦有其用处」(『太虚大师年谱』)。后来,学生会没有进行。会员这样的杂滥不纯,如真的进行组织活动,夜叉、罗刹(如黑社会一样)会对佛教引起怎样的负面作用?大乘佛教的宽容性,在有利于大乘流通的要求下,种种「方便」渐渐融摄进来,终于到达「天佛一如」的境界。我不反对方便,方便是不可能没有的,但方便有时空的适应性,也应有初期大乘「正直舍方便」的精神。如虚大师在『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』中说:「到了这时候,……依天乘行果(天国土的净土,天色身的密宗),是要被谤为迷信神权的,不惟不是方便,而反成为障碍了」!虚大师长于圆融,而能放下方便,突显适应现代的「人生佛教」,可说是希有希有!但对读者,大师心目中的「人生佛教」,总不免为圆融所累!现在的台湾,「人生佛教」,「人间佛教」,「人乘佛教」,似乎渐渐兴起来,但适应时代方便的多,契合佛法如实的少,本质上还是「天佛一如」。「人间」、「人生」,「人乘」的宣扬者,不也有人提倡「显密圆融」吗?如对佛法没有见地,以搞活动为目的,那是庸俗化而已,这里不必多说。重要的,有的以为「佛法」是解脱道,道德意识等于还在萌芽;道德意识是菩萨道,又觉得与解脱心不能合一,这是漠视般若与大悲相应的经说。有不用佛教术语来宏扬佛法的构想,这一发展的倾向,似乎有一定思想,而表现出来,却又是一切神道教都是无碍的共存,还是无所不可的圆融者。有的提倡「人间佛教」,而对佛法与异教(佛与神),表现出宽容而可以相通的态度。一般的发展倾向,近于印度晚期佛教的「天佛一如」,中国晚期佛教「三教同源」的现代化。为达成个己的意愿,或许是可能成功的,但对佛法的纯正化、现代化,不一定有前途,反而有引起印度佛教末后一着(为神教侵蚀而消灭)的隐忧。真正的人菩萨行,要认清佛法不共世间的特性,而「适应今时今地今人的实际需要」,如虚大师的『从巴利语系佛教说到今菩萨行』(以锡兰等佛教为小乘,虚大师还是承习传统,现在应作进一步的探求)所说。
   以成佛为理想,修慈悲利他的菩萨道,到底要经历多少时间才能成佛,这是一般所要论到的问题。或说三大阿僧只劫,或说四大阿僧只劫,或说七大阿僧只劫,或说无量阿僧只劫;或说一生取办,即生成佛等,可说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人心是矛盾的,说容易成佛,会觉得佛菩萨的不够伟大;如说久劫修成呢,又觉得太难,不敢发心修学,所以经中要说些随机的方便。其实菩萨真正发大心的,是不会计较这些的,只知道理想要崇高,行践要从平实处做起。「随分随力」,尽力而行。修行渐深渐广,那就在「因果必然」的深信中,只知耕耘,不问收获,功到自然成就的。如悲愿深而得无生忍,那就体悟不落时空数量的涅盘甚深,还说什么久成、速成呢?印度佛教早期的论师,以有限量心论菩萨道,所以为龙树所呵责;「佛言无量阿僧只劫作功德,欲度众生,何以故言三阿僧只劫?三阿僧只劫有量有限」(『大智度论』卷四)!「大乘佛法」后期,又都觉得太久了,所以有速疾成佛说。太虚大师曾提出『本人在佛法中之意趣』,说到:「甲、非研究佛书之学者」,「乙、不为专承一宗之徒裔」,「丙、无求即时成佛之贪心」,「丁、为学菩萨发心而修学者。……愿以凡夫之身,学菩萨发心修行,即是本人意趣之所在」(『优婆塞戒经讲录』)。想即生成佛,急到连菩萨行也不要了,真是颠倒!虚大师在佛法中的意趣,可说是人间佛教,人菩萨行的最佳指南!
   人间佛教的人菩萨行,不但是契机的,也是纯正的菩萨正常道。下面引一段旧作的『自利与利他』;「不忍圣教衰,不忍众生苦」的大心佛弟子,依菩萨正常道而坦然直进吧!
   「要长在生死中修菩萨行,自然要在生死中学习,要有一套长在生死而能普利众生的本领。……菩萨这套长在生死而能广利众生的本领,除坚定信愿(菩提心),长养慈悲而外,主要的是胜解空性。观一切法如幻如化,了无自性,得二谛无碍的正见,是最主要的一着。所以(『杂阿含』)经上说:「若有于世间,正见增上者,虽历百千生,终不堕地狱」。惟有了达得生死与涅盘,都是如幻如化的,这才能……,在生死中浮沉,因信愿(菩提心),慈悲,特别是空胜解力,能逐渐的调伏烦恼,能做到烦恼虽小小现起而不会闯大乱子。不断烦恼(镇,忿,恨,恼,嫉,害等,与慈悲相违反的,一定要伏除不起),也不致作出重大恶业。时时以众生的苦痛为苦痛,众生的利乐为利乐;我见一天天的薄劣,慈悲一天天的深厚,怕什么堕落!惟有专为自己打算的,才随时有堕落的忧虑。发愿在生死中,常得见佛,常得闻法,世世常行菩萨道,这是初期大乘的共义,也是中观与瑜伽的共义。释尊在(『中阿含』)经中说:「阿难!我多行空」。『瑜伽师地论』解说为:「世尊于昔修习菩萨行位,多修空住,故能速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」。……大乘经的多明一切法空,即是不住生死,不住涅盘,修菩萨行成佛的大方便」!
   末了,我再度表明自己:我对佛法作多方面的探求,写了一些,也讲了一些,但我不是宗派徒裔,也不是论师。我不希望博学多闻成一佛学者;也不想开一佛法百货公司,你要什么,我就给你什么(这是大菩萨模样)。我是继承太虚大师的思想路线(非「鬼化」的人生佛教),而想进一步的(非「天化」的)给以理论的证明。从印度佛教思想的演变过程中,探求契理契机的法门;也就是扬弃印度佛教史上衰老而濒临灭亡的佛教,而赞扬印度佛教的少壮时代,这是适应现代,更能适应未来进步时代的佛法!现在,我的身体衰老了,而我的心却永远不离(佛教)少壮时代佛法的喜悦!愿生生世世在这苦难的人间,为人间的正觉之音而献身!
 二、法海探珍
   一 正法的本质及其体系
   佛陀正觉的正法之流,适应人海思潮,展开了自由与谨严、自力与他力、平常与奥秘、浑括与严密等多种不同的风度;大、小、空、有,提示了种种不同的行解。在这万有不齐的法海潮中,波谲涛骇,也还有它内在的关联与条理。这吐纳百川,影现万象的法海,确乎使人惊叹它的伟大、高深,但错综复杂,也常使人茫然、偏执,不理解演化中的关联与条理,笼统融贯,使佛教的真义晦昧。现在的佛教教理,需要整理,但整理的工作是艰巨的,不是某一人的智力所能完成;这虽是出力不讨好的,但总得去做,那末,让我来一个试探!
   宇宙人生的真相,虽可从不同的观点出发去理解说明,但这观点的适中正确与否,却大可讨论。「牵衣一角」或者「摘网一目」,即使能达到把握衣网的全体,但比之「振领提纲」,到底不同。释尊在生死大海里,在最适中最正确的观点,就是宇宙的中心──众生本位的生命据点上,竖起不共世间的法幢,开显人生实相,成为人生的指针。这生命中心的世间,佛陀的正觉是「我说缘起」。但「缘起甚深,难见难觉」,它不离我们的认识,我们却不认识它。譬如这个:
  ┌┐  └┘
   这是一个圆圈,一般人总觉得这样,其实则不尽然。读者或许发生疑惑,这是甚么呢?仔细再看,居然发现两个,一是内圈,一是外圈。真是越看越糊涂,非凝心细看不可!再看,再看,不觉豁然大悟,哦!原来是三个:一是圈外,一是圈内,一是圈。其实孤立着的一,是神的化身,从来不曾存在过;有了独立的一,才想到对立着的二,中间两边的三。这一而二,二而三,或者看为竖的发展,或者看为横的组合,这一切是神的,不属于佛法。佛法呢?佛陀否定了一异为本的或横或竖的十四戏论、六十二种邪见,竖起佛教的正法,「我说缘起」。诸法的缘起真相。在我们习以成性的根本无知没有被消融以前,是无法理解的。释尊大悲善巧,拿出彩画虚空的手段,「内心不违实相」,「外顺世俗」,给我们指出一条活路来。它也说一说异,说横说竖,但不同一般人的用心。凡是认识上的存在,是必然相待的,相待就是二,就是这个那个(这是缘起的差别,缘起的彼此)。释尊所开显的,是一切法,一切法的中心──众生;那末,这个就是众生现实的苦痛世间,是生死,是无常;那个就是圣者现实的安乐出世间,(勿望文生义),是涅盘,是寂灭。「诸行无常」与「涅盘寂静」,在无可说处说出来。这还是相对静止的观察。动呢?从这生命无常,进入那涅盘寂静,须粉碎我们的根本无知,这叫「诸法无我」。诸行无常、诸法无我、涅盘寂静,释尊用这三者,印定一切佛法,就是缘起正法的基本法则。诸法无我是更适中更主要的,不但佛法的不共在此,佛法实践的特色也在此。离了这遍通一切法的无我,无常不是灰断,就是世间演变的俗见;涅盘更只是形而上的拟想,或神世界的别名。静止的观察是二,动的观察是三,还有非动非静一句吗?自然可以说有,却要另换一付眼光来。某人落在海里,逐浪浮沉,在生存线上挣扎。他忽然发现海岸在东方,离自己的所在地不远。(二)于是乎他开始前进,冲破海浪,渐渐的远离西方,接近东方的海岸。(三)好了!他一翻身滚上沙滩,躺在那春风拂拂的阳光里休息。正在那个时候,他究竟在东方呢?西方呢?是动还是静?(一)
   释尊在那漫无边际的生死大海,这么一下,居然有话可说,说一说二说三。二是静止的,一是触着即犯虚位而不用的(经上都称为不二);想掀翻苦海,创造正觉的庄严净土,那动的三法印的理解与实践,是最适中的了。这三法印是缘起的,不要呆想它是一,是异,是横,是竖,说得明白一点,那只是缘起正法的三相(一实相印即是三法印),也不纵,也不横,如∴三点而不是三角的。佛陀建立起这样的体系,启示学佛者的途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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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诸法无我(空)印 朰 实相 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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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乵乷杅乸乶 诸行无常印
   释尊为甚么要建立这三法印呢?我们要知道:佛法不是甚么神秘,它只是适合众生的机感,给予正确而适当的指导。众生所要求的是真实(我体)、美满(乐趣),善存(常在);所厌恶的是虚妄(无我)、缺陷(苦)、毁灭(无常) 。但它们所认为真实的,含有根本上的错误。它们的真理,在不断的否认过程中。宇宙人生的大谜,闹到今天,依旧是黑漆一团。它们心目中的快乐,没有标准,也缺少永久性,跟着心情的转移而变。它们适应的善存,自体与境界的贪恋、追求,结果还不是归于毁灭。在释尊的正觉中,真(我)美(乐)善(常)不是不可能,不过,世间一般人,因着认识上的根本缺陷,引起行动上的错误,却是再也走不通,这非要别开生路不可,一般人所认为真美善,先给它个一一勘破,是无我,是苦,是无常。
   倘能「无常故苦,苦故无我」,一个翻身,才能踏上真美善的境地,这是真美善,依印度人的名字,叫它做涅盘。依这样的见地,没有通过无我(第一义的),那无常、苦、无我(对治的)是正确的,一般人心目中的常乐我是颠倒。通过了无我,那常乐我是正确的,无常苦无我反而是颠倒了。因此,佛法的体系,是这样:
  常(正)────── 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常(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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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┌─┐ / | \ ┌─┐
  │圣│< 无|我 >│凡│
  └─┘ \ | / └─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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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无常(倒)────── 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无常(正)
   二 三期佛教概说
   从凡夫立足处的无常出发,通过空无我的实践,踏入无生寂灭的圣境,这缘起三法印,是佛法一贯的坦道。佛法不能离却三法印,佛教的演变,不外适应众生的机感,给以某一法印的特深解释罢了!不同的深刻发挥,不免有侧重某一法印的倾向,这使佛教分流出三个不同体系。这三个体系,虽然彻始彻终都存在,但特别在印度三期佛教中成为次第代起的三期思潮的主流。就是说,适应思想发展的程序,从三藏教──小乘的无常中心时代,演进到共大乘教──大乘的性空中心时代,再演进到不共大乘──一乘的真常中心时代。这三期佛教的发展,虽难作严格的划分,但从三个不同思想体系的发扬成长而成为教海的主流上看,表现得非常明白,因此也可以相对的划分了。从释尊入灭(周敬王三十四年)到印度佛教衰歇(汴宋时),有一千六百多年,分为三期,是这样:
  (一世纪──五世纪)(六世纪──九世纪)(十世纪──十六世纪)
  佛教┬─小乘盛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无常中心时代
  └───┬─────共大乘盛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性空中心时代
  └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不共大乘盛…真常中心时代
   佛陀的根本佛教,非常雄浑有力、质朴、切实、富有弹性。佛灭第一夏,迦叶等结集经律,这决定了初期佛教小行大隐的发展。二世纪,阿育王统一印度,因他的热信,扩大了佛教的教化区,像末阐地到□宾,摩□陀到锡兰,大天到摩醯沙漫陀罗等。佛教也就因环境及师承等不同,渐分为十八部。四世纪初,阿育王的王统被篡,建立了薰迦王朝。布修耶米多罗王是婆罗门教的信仰者,因此,中印度的正统佛教,受到了极大的摧残。说一切有系──末阐地一派,得天独厚,它在□宾、犍陀罗,没有受到摧残的厄运;承受三百年来弘扬的成果,在四五六世纪,达到最高潮。
   迦腻色迦王(七世纪初期),成为初二期佛教的分界线。性空中心的大乘教,经典的传出,该是非常的早。「行在六度,解在真空」,在『增一经序』中,已明确揭示出大乘佛教的纲领。『大事』已有十地的教义,胁尊者(六世纪)已见过般若。这大乘佛教的应时而兴,固然顺着理论发展自然趋势,从无常到空,在长期的辩论中,理会到非空不能成立无常;从生命本位的有情无我,扩展到宇宙论的一切无我。这一次的复兴,传说有弥勒下生。龙树(七世纪到八世纪初)、提婆(八世纪)都从南印到中印;在他们的传记里,都提到外道跋扈与复兴的困难。这一系的思想,是摄南印的大众系与西北印的说一切有系,让它在中印分别说系的基础上发展起来,这当然是从其大体而言。中印的大乘佛教,经龙树提婆的唱道,脱离小乘而独立,但它始终在外道、小乘的包围下。提婆以后,又转向衰运。这一期的佛教,却经西印转到北方,在大月氏、斫句迦等地完成空前的发展,传到中国来,这不能不说是迦腻色迦王信仰佛教的结果。性空中心的经论,虽说以大乘为主,但是大小共行的。「通教三乘,但为菩萨」,是时代的特徵。这大小共行的见解,就是承认小果的究竟;在这点上,龙树也说不能因『法华』的孤证而说二乘决定成佛。这大小共行,也贯彻在悟解的法性中,三乘同学般若,三乘同见法空,小乘的智断是菩萨的无生法忍。这与小乘学者的三乘同见无我而证一灭有关,灼然无疑。
   第二第三期佛教的区分,各方面的意见很不同,我的看法,十世纪起都属于后期佛教。这一期非常复杂,但真常无生是时代的主流。真常思想的存在,其来久矣!它与南印的大众系特别有关。七世纪中,印度教渐渐抬头,这时代思潮的演变,至少使它获得发展的有利条件。九世纪印度教大成,真常论者代替性空大乘,而成为时代的主流。一方面,它受了性空论者法法皆真、法法本净思想的启发;缘起性空的见地,不能适合时代(印度教复兴时代)的根机,于是乎展开了万有本真常净的实在论。佛性、如来藏、圆觉、常住真心、大般涅盘的思想,雄据了法界的最高峰。它是涅盘寂静的开显,真常论的发扬,达到一切众生成佛──一乘的结论。此外八、九世纪中,无着师资,唱道以说一切有系的思想为根本的大乘佛教。妄心生灭、三乘究竟、念佛是方便,这都与中期性空者相同。但它批判一切无自性,从经部的见地转上唯心论,有惊人的成就。但好景不常,十世纪以后,佛护清辨出世,性空论复活起来,空有的诤论尖锐化。空有的纷诤,两败俱伤,不过促成了真常论更高度的发展。秘密佛教与真常论缔结不解缘,在真常本净的理论上发达起来。他的渊源很古,在九世纪时(东晋),密典已在我国出现。十一世纪起,它就大露头角,发达到几乎与印度教浑然一体的地步。念佛(天)三昧,欲为方便,印度群神无不是佛菩萨的化身,第二期时代适应性的佛教,与悟无生忍以后的方便,在这一期中,成为究竟的大法。它们融摄了一切,龙树无着他们,都被指定为秘密教的祖师。不过圆融广大,并不能拯救印度佛教;十四世纪时,前弥曼萨派的鸠摩利罗,后弥曼萨派的商羯罗等,鼓吹吠檀多哲学,而佛教也就一蹶不振,日趋灭亡。
   三 佛教的发展与判教
   三期佛教的发展,与古德的判教,现出一致的倾向,这是很可注意的。印度的经论或我国古德的判教,大抵根据经典的先后与理致的浅深;本文却是依据论师的弘扬与经典流布人间的先后。判教者,从一切经都是佛陀一代所说的观念出发,它的判教,自然会遭遇困难。但经典的次第流布,古人也不否认。后出的经典,往往提到前出的;就在这一点上,古人据经判教,与史的发展,有了合一的可能性。三期佛教史的发展,承认三大思想系的始终存在,理解它的错综复杂性,在时代思潮的主流上去分判;这与偏执一经一论一句或洞观大势的不同。史的研究,不是为了考证,应有探索佛陀本怀的动机。它的最后目的,在发现演变中的共通点与发展中的因果递嬗,去把握佛教的核心,把它的真义开发出来。
   从经典上看:初期佛教的经典,只说到法□奈耶,或修多罗、□奈耶、摩得勒伽,并不自以为小乘。现在称它为三藏教,可说非常客观。第二期的经典,流传得很早。经中把佛教分为小乘、大乘,这不但在行果上不同,连说法的时间也有前后,『思益经』与『般若经』的「见第二法轮转」,是最忠实的叙述。第三期佛教,是非常复杂的,所以经中也有多种不同的三教说:『解深密经』的三时教,初说无常令厌,第二时说一切空,第三时要从空却遍计性去体证因空所显的真实(不空),这与三期佛教的见解一致。还有『千钵经』的三时教,『金光明经』的转、照、持三教,前二时是同的,第三时是更明显的真常论与一乘。十世纪以后,空宗复兴,反映在经典上,就有『大乘妙智经』的三时教,它暗示了后期空宗的复兴,是在唯识以后,但不能符合佛教思想开展的全貌。『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』,说到三藏、般若波罗蜜多藏、秘密陀罗尼藏。这是密教盛行后的见解,传后期佛教的西藏,大都这样分判。它们之所以不能尽同,不外因后期佛教有各派错综的发达。从全体上看,『深密』三时,不能适合后代空宗与密教盛行的史实,它是后期中比较初出的。『妙智』三时,不但不能收摄后期大盛的密教,也忽略了瑜伽以前的中观;它只是空有诤论中的一个剪影而已。『理趣经』的判法,可以摄一切佛教;但忽略了大乘显教从三乘共大到大乘不共的划时代的不同,后期佛教,除复兴的空宗([也不纯粹])以外,都在唱道不空([妙有])。现在把它综合为第三期,同时承认它的复杂性,与各种三教说达到吻合。
   从论典上看,龙树菩萨,立足在性空中心的见解上,把佛教分为三藏、摩诃衍。在后期中盛行的经典,当时已有出世的,所以他又把大乘分为三乘共般若与大乘不共般若二类,或分为显露与秘密,这与三期的看法相合。在真谛译的世亲论里,小乘、大乘、一乘的分判,也并无矛盾。
   从我国古德判教上看,地论师的四宗:因缘、假名从初期开出(其实还不止);不真宗指三论等;真宗指地论等,这与三期佛教的次第全同。贤首虽分五教,后人把它摄为法相、破相、显性三宗,那不是又相同吗?嘉祥的三论宗,虽标揭关河古义,只分小乘大乘,但它也曾在僧□的「阿含为之作……般若为之照」以下,加上「方便为之融」;这三阶的次第,等于证实三期佛教的不容否认。天台呢?藏通别圆四教本是从龙树,三教引伸出来;可以说,它在三期佛教以上,加了中国发挥的新体系。
   最近太虚大师提出三期佛教,从小乘、大乘显教、大乘密教的盛行上划为三期。从它的盛行上看,确乎如此,并且还有教证。但我那时的意见:教理行都要在三期佛教中统一起来,那一时代有那一时代的理论特徵性、行践特色;不但要在佛陀的基本思想中,获得根据,还要行解一贯。不能唱道这一时代的中心理论,又提倡另一时代的中心行践。这样,愿意提出点愚者之见。我国过去的密宗,虽然也曾自居『华严』之上或『法华』之上,但教理的基本体系,并不能超出台贤。所以从三期佛教的教理行的统一上看,密宗应与显教大乘一分的真常论合一。无着师资的瑜伽派,应属于那一时期呢?这倒是值得研究的。天台宗的别教,本来与贤家的终教相近;但贤首因奘传唯识学渐教、三乘、生灭心为染净依等,把它放在始空以前,结果与天台的教判再也不能沟通。无着师资的学说,特别是奘传的唯识学,富有适合中期佛教的成分。但从无着师资的论典去看,建立因果缘起,不论是真妄和合或者生灭心,赖耶总是深细不可知的,是不共小乘的见地。赖耶转成法身,法身是真常的,『摄论』、『庄严』都这样说,它与如来藏出缠的见地一致。大乘离执证真的见道,是不共小乘的。这一系的学者,思想或有出入,但从不离开圆成实非空的见解。「唯心」、「真常」,是后期佛教的特徵。它是后期佛教的,它绝不比『大涅盘经』、『金光明经』、『胜□经』、『如来藏经』等早出。它是从说一切有系的基础上,培植起唯心真常的大乘之花。它是大乘佛教中后起的生力军,用飞快的速度,从无常论达到真常。
   四 法身尚在人间
   经典记载如来的正法,因之被称为法身。「如来生身虽灭,法身尚存」,这是生在佛灭后二十六纪的我们所应该欣幸的。现存人间的佛典,数量多而有广大信众的,可以分为三系:一、巴利文系:三世纪中,摩□陀到锡兰,开始传入佛教。四世纪末年,在大寺结集三藏。这是有名的巴利文佛教,成为今日南方佛教的圣典。二、华文系:七世纪(汉桓帝时)起,到十五世纪(汴宋时)止,我国经过九世纪的长期翻译,成为六千卷的大藏;从我国内地又流传到海东。三、藏文系:从十二世纪(唐太宗时)到十六世纪,佛经传入我国的西藏。除藏卫外,还流行康青蒙古一带。
   巴利文系,纯粹属于初期佛教,它是上座中的分别说系,分别说系的铜□部,并且是依九世纪的觉音尊者为标准的,所以有人称它为新上座部。它有七部□昙;在制度上,它维持一种接近原始佛教的僧制,这是从事巴利文的修学者所应该注意的地方。
   华文系的传译,已是印度第二期佛教发扬的时代,所以最初传来,已大小并盛。它与西域的佛教,特别有关。在华文圣典中,初期佛教有化地、法藏、大众、有部的广律,还有饮光部的戒经,法藏、正量、铜□部的律论,这在佛陀制戒与组织僧团的原则的探讨上,实为人间佛典中的瑰宝。在论典上,除说一切有系的身、义、六足等以外,有非常古型的『舍利弗阿□昙论』;富有新意的『成实论』。第二期佛教,除大乘经以外,龙树的『大智度论』与『十住□婆沙论』,洋洋钜制,根本而详备的龙树学,是华文佛教无上的光荣!传译者罗什三藏不朽的功绩,使吾人生起无限的敬意。后期佛教里关于无着系的,传译得非常完备又精严,『成唯识论』是著名的代表作。发扬『楞伽』、『胜□』等的论典,有马鸣、坚慧论,特别是『起信论』,它虽只短短两卷,却有与『智论』、『成唯识论』同等的价值。『智论』、『成唯识论』、『起信论』,是华文大乘论的精髓,代表大乘法门的三个体系。后期佛教的空宗论典,是我们所欠缺的,但不是没有翻译的机会,这不得不要怪玄奘师资了!在密典,前三部大体完具,少有无上瑜伽。为甚么少?赵宋的帝王,认为中国系礼义廉耻之邦,伪经不容乱传,有的译出而被禁止了的。从这简短的叙述看来,华文佛教是具足三期的圣典,初期比巴利文系更有价值;中期是它的光荣;后期有所缺也有所长。还有一点,隋唐以前传译的大乘经,译笔虽或者拙劣些,但保存了初期大乘(中期)的几多古义,而是后期佛教所忽略的东西。华文佛教反映了印度三期佛教的全貌。
   藏文系的精彩在后期。初期佛教,它的欠缺太多,连四阿含也没有;论是偏重十世纪的『俱舍论』与论疏;律是有部后期的。中期佛教的经典很丰富。西藏虽然盛行性空法门,但龙树提婆的论典,仅有几部小品的著作,而且还是偈颂。后期佛教,无着系的论典很详备,特别是陈那、法称的因明。因明虽属于外明,但也大可注意;不但后期印度佛教的大、小、空、有都在因明辩论(现在还盛行西藏)的指导之下;并且因明论里,还含有陈那、法称的随理行的唯识学。后起的空宗,是藏文佛学的骄傲!不但论典多,派别多,且受了时代的影响,所以还是非常精严的。密典的数量,异常庞大,可说应有尽有。无上瑜伽的『集密』、『胜乐』、『欢喜』、『大威德』、『时轮』等,代表了印度佛教最后的一着。
   五 无常·性空·真常
   无常论、性空论、真常论,可以从两方面去解说:一、从体悟真理(宗)上看;二、从安立圣教上看。
   从体悟真理上看:佛教解脱,重在体悟宇宙人生的真理。因学者所悟证的有浅、深、偏、圆的差别,所以各派的见解也有不同。有的以为现观一切法的刹那生灭(无常),就是通达真理。像有部的八忍八智见四谛理,通达无常也在悟见真理之内。在佛法中,虽没有但见无常的,但以见无常为悟真理,确是初期佛教特色之一,(小乘不一定如此)所以就称之为无常论。有的以为不然,见无常不一定见理,要通达内而身心外而世界的一切皆空无我,才是正见实相。通达我法无自性空,是中期大乘的特色,所以就称之为性空论。性空是说它没有自体,没有自体怎么就是真理呢?无常只是现象的幻相,也不是真实,所以要证悟真实不空、常恒不变、清净周遍的万有实体,才是证悟实相。这是后期大乘的特色,所以就称为真常论。这三种悟解,也始终存在,但从时代主流上着眼,可以把它作为三期佛教的标帜。
   从安立圣教上看:佛法有杂染世间的流转门、清净出世的还灭门,(就是四谛、三法印)不论大、小、空、有,都必须把它在理论上建立起来;这就需要有个基本的法则,作为说明的出发点。因学者的见解不同,就分成三系:一、出世清净,要依杂染而有:如果没有杂染,也就无从说明离染的清净;因此,问题就侧重在杂染缘起。不论杂染世间的轮流六道,或离恶行善,转染还净,都得在生灭无常的因果中建立,依生灭无常的因果法则,说明一切,不论是一切有为法,或心心所法,或细心,都可以称为无常论。二、杂染清净的可以转变,是因为它没有固定的自性,没有自性就是空。因为无自性空,所以有从缘的必要;从缘起灭,所以诸行是无常的。如果在一切法上,通达性空无我,那就契证不生不灭的真相了。这依性空出发,说明一切,所以叫性空论。三、一切法不能没有所依的实体,变化之中,还有不变者在,非有真常的本体,不能建立一切。我们迷却真常,所以有虚妄变幻的生死;如果远离妄倒,真常寂静的本体,自然全体显现了。这依真常说明一切的,叫它做真常论。这三种所依的见解,也彻始彻终都存在。它与所证的三论,并不一定合一。但初期的婆沙师,中期的中观家,后期的真心派,所依与所证,都是贯彻统一了的;它也就是时代的主流。
   建立圣教的基本法则,彼此之间虽在互相否认,但佛教史上,确有这三个体系,这可以拿后期佛教的三大派作一例证。无着师资是无常论的,依『摄大乘论』看,一切法不出三性(染净),依他起是染净的中心,一方面「是无所有非真实义显现所依」,一方面是「若无依他起,圆成实亦无」。依他起是虚妄生灭法,染妄的阿赖耶识,是其中最根本的,称为「所知依」。从这生灭无常的中心出发,无自性空是不能安立染净因果的;这从『瑜伽』的破「恶取空」,到『成唯识论』的破「执遣相空理为究竟者」,是一贯的见解。染净因果,要在生灭上建立,种子六义中的「刹那灭」,不但否认真常是杂染因,也不许它是清净因。清辨月称他们是性空论,是中期大乘的复兴,不妨从龙树论去看。「以有空义故,一切法得成」,揭出了基本的特点。如一法有毫□许的自性,它就无须乎因缘;有自性的东西,彼此隔别,也不能成立前后的联系;所以要无自性的生灭,才能相续,「虽空亦不断,相续亦非常」,这是空的无常论。「离三解脱门,无道无果」;「无所得故,能动能出」;一切法性空,所以正见性空,就得解脱出离。「心行既灭,言语亦断,不生不灭,法如涅盘」,这是空的真常论。不许空,无常是断灭的邪见;常心不变,不过是梵王(就是梵天)的旧说而已。龙树抨击非无自性的无常与真常,也够明显了。『起信论』是真常论,但否认他的很多,不妨根据经典来解说:「如来藏是依,是持,是建立,依如来藏故有生死,依如来藏证得涅盘」。如来藏是常住不变的,清净周遍的,依真常建立一切,已非常明显。与这如来藏不异不离的有那非刹那灭的无漏习气,就是称性无为功德。这如来藏与无漏习气的融然一体,成为厌苦求乐的根本动力,也就是离染所显的真常法身。
   同时,它也是离异的刹那有漏习气的依止,这本净的真相与客尘的业相,在不思议的交织之下,展开了虚妄变幻的生死。真常的如来藏,是轮转中的受苦受乐者,它「譬如伎儿,变现诸趣」。这与瑜伽派的妄心为依止,与有漏习气无异无杂,无漏习气(也不是无为非刹那)反而依附赖耶,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角。无常论者,虽想用「迷悟依」一句话,把它拉在自己的体系里,但总觉得有点奇突,于是乎有人说「楞伽体用未明」。其实『楞伽』等别有体系,根本的见解,无常生灭是不能建立一切。「譬如破瓶不作瓶事,譬如焦种不作芽事,如是若阴界入性已灭今灭当灭,自心妄想见,无因故」。为甚么要依如来藏呢?「其余诸识有生有灭,意意识等念念有七」;这刹那生灭的「七识,不流转,不受苦乐,非涅盘因」。所以不成为流转中的受苦乐者,只因它念念生灭。所以依「离无常过」的清净如来藏,才能建立轮转生死。如果不理解这一原则,无常论者还是别谈『楞伽』好!攻讦『起信论』,更不免多事了。在真常论的见地上,「空者,即是遍计性」。如来藏不与杂染相应,所以叫空,不是说它的自体是空。「如来藏不同外道之我」,所以说「无我之藏」,「离于我论」。如果性空论者要曲解它,也是同样的笑话。这三系,都在建立自己,否认别系,或说另一系不了义。偏依一宗,或者可以否认对方是正确,但经论中有这三系存在,却不容否认。
   六 融贯与抉择
   三期佛教与三大思想系的开展,不出缘起三法印的解说;因时众的需要,或观点的偏重,成为不同的体系。从说教的立场说,众生根机无量,绝不能用机械划一的方法去摄受,所以经上说:「如来不得作一定说」;「虽有五部,不妨如来法界」。但从时代风尚这一点说,就不妨侧重某一系,更为时众需要的法门。释尊出世时,印度沉浸在苦行的空气中,初期佛教的谨严、头陀行、无常厌离的思想,自然是当机的。印度教复兴以后,后期佛教适应吠檀多哲学的梵我论、真常、唯心、因乐得乐,自然会风行一时。因根性的众多,所以不必偏废;但时代思潮的适应,绝不容漠视。如果从受法者的立场说:「各各自依见,戏论起诤竞,知此为知实,不知为谤法」;那种自是非他的见解,是愚者的妄执。在善于修学的人,像龙树说:「智者得般若波罗蜜故,入三种法门无所碍」,在这个见解中,看你会不会学,此外就无话可说。
   如把佛教的思想,从学术的见地去处理它,能不能说有浅深呢?虽然可以说相破相成,因彼此意见的出入,互相评论,使佛法正确深刻的内容开显出来;但自有暴露缺点而衰落的,或因思辨而成为支离破碎,甚至忽略违失佛意的。但这并不容易,非要理解各家思想的动机不可;否则,不是受了形式上的欺骗,就是用自己的主观去评判一切。
   探索三大思想系的教典,性空论到底是正确而深刻的。在虚妄唯心者所依的『解深密经』,它本身就表示这个见解:五事具足的利根,它无须乎解深密。五事不具足的钝根,或者怀疑否认,或者颠倒乱说,于是不得不作浅显明了的解说。它的分离俗有,与龙树「为初学者作差别说」的见解,完全一致。真实唯心,是方便假说的,『楞伽经』不曾这样说吗?「若说真实者,心即无真实,言心起众相,为化诸愚夫」。龙树说:对治境实心虚(唯物论)的妄执,所以说唯心,这确定了唯心在佛教中的价值。
   从佛教思想开展中去研究,更使我们理解性空的深刻正确,这不妨从三法印去观察。「诸行无常印」,在初期佛教中,或觉得刹那生灭不能说明业果的相续与缚脱间的联系;它们要求用中之体,动中之静,犊子系的不可说我,经量本计的胜义我,大众系的意界是常,一心是常,走向真我常心论。或者觉得假名相续,可以成立前后的联系,但三世实有者,看做机械式的累积;现在有过未无者,有此无彼,有彼无此,也无法打开困难。比较有办法的,分别说系的上座一心二时,在预备粉碎微粒子的刹那,化地部的诸行生灭无常,心色都有转变,是性空论的前驱。理智不断的探发,中期佛教的性空论者,建立起无性从缘的如幻生灭论。「虽空亦不断,相续亦不常,业报果不失,是名佛所说」,才给它完全解决。一切皆空的雷音,震动了法界!无常的假名相续的一心论者,在现在幻有(自相有)过未假立的思想中,发扬起来。还有真我常心论者,在真实一如的平等中,三世迁流的不变中合流,构成后期佛教的两大唯心论。但究竟怎样相续流转,在原则上,与初期佛教者毫无差别。谈到「诸法无我印」,无我无我所或空无我,根本佛教早已明确的宣说,并把它规定为从凡入圣的必经之道。初期佛教中,有多种不同的见解:有为无为实有而没有我的,像有部;有为实有(还有一分空)而无为无实的,像经部;有为虚妄而无为真实的,像大众系的多闻分别部;我法皆空,分别说系虽已说到,但还不能理解毕竟性空。小乘学者谈空,有时用「分破空」,在空间上,分析到最微细的色法(极微);在时间上,分析到不可再分析的时间单位(刹那),这样的空,最后还是实有的。有时用「观空」,所认识的一切,只是能知的影像;它不但不能空心,还从二元的见地,在认识界的背后,主张有一一法的自体。他们的内心,总觉得非有点实在才行。这一点实在,就是神的别名。性空论者理会到一一人的自我(灵魂),全宇宙的创造主,一一法的真实体,全宇宙的实体,这一切从同一根源出发,一切是「神我」的别名。唯有在性空论中,才能圆见诸法无我的真义,佛法不共世间的特色。经一切皆空的启发,无常者与真常者走上新的园地。虚妄唯心者,折衷经部、有部的见解,从认识的二元论,演变到唯心。境空心有,滞留在观空的圈子里。『成唯识论』把它回复到『瑜伽』之古,「有为无为有,我及我所无」,是更□昙化了。真常论者,从有情本位的真我常心,演化到万有的大我与真心。佛性、如来藏,虽因无始尘染,把它局促在小我中;一旦离系,就成为遍通万有的实体了。虚妄唯心者,立足在有心无境的据点,心固然是有,无为也是真实。真常论者要进步些,它认为有为的心境,都是生灭无常而无实的,唯无为是实有。性空论者看来,有为无为都是缘起性空的,达到空无我的最高峰。从「涅盘寂静印」看:涅盘是圣者的圣境,本不必多说;如从名相上去推论,完全落在拟议中。一切有者,分离了生灭与不生灭,灰身灭智,使涅盘枯寂得一无生气。大众系中,像多闻分别部,主张「道通无为」,积极的大涅盘,又转上常乐我净,佛寿无量。中期的性空论者,在通达法性空中,才打破了闷葫芦,唯有在涅盘如幻如化的正见中,才能体会融然空寂的圣境。这「法相如涅盘」的名言,后期佛教的真常论,把它看为真常不空的万有实体,于是要「离远离幻」,到离无可离了。这一点,妄心论者也得跟它走。拟议圣境的风尚,在中国盛极一时。探索佛教思想的关要,性空者的最为深刻正确,可说明白如绘。不过真常者与妄心者,虽多少有所滞,但某些理论的开发,不能不钦佩他们!
   我想再作一个简单忠实的评判:诸行无常,是偏于有为的;它的困难,在转染成净,引发无漏,是它最脆弱的一环。涅盘寂静,是偏于无为的;它的困难,在依真起妄,不生不灭的真常,怎样的成为幻象的本质?唯有诸法无我,才遍通一切,「生灭即不生灭」,无性的生灭与无性的常寂,在一切皆空中,达到「世间与涅盘,无毫□差别」的结论。
   三法印与一实相印的关系如何?在性空论者的见地,像龙树菩萨说:三法印即是一实相印。如果无常不合实相,就不成其为印了。不过,初期似乎是多说三法印;后期多说一实相印。唯有在中期佛教中,才能一以贯之,没有离一实相的三法印,也没有离三法印的一实相。
   七 中道之行
   佛教是实践的人生宗教。「诵习千章,不如一行」,就是教理的探索,目的也在获得正知正见,以指导行践。理解与行践,必然一贯;这在三期佛教的行践中,可以完美证实。佛法中的神奇与臭腐,行践就是试金石。佛陀的本怀,唯有在行践中,才能突破空谈的□索,正确的把握它。
   初期佛教,比较接近原始佛教,它的行践特色,可以从佛陀适应时代的根机中去理解。当时的印度,可以分为两大流:一、是出家的苦行者,目的在个人的解脱;除实行严酷的苦行外,注重禅定的修养,以达到廓然无累的解脱。这解脱,在佛陀看来,只是一种定境而已。二、是在家的乐行者,目的在五欲的享受;在后世人、天的快乐;所用的方法,是布施、持戒、祭祀天神。佛陀适应时代的根性,唱道中道之行。反对祭祀,但承认诸天是众生之一。批评无益的苦行,但也赞叹合理的淡泊知足。大体上,初期佛教的声闻(出家)弟子,衣食知足,淡泊、清净、少事少业,修习禅定,是适应这出家苦行者的。释尊的常随众,不多是从外道中来吗?不同的,在注重出世的「无我正见」,与不许有害身心的苦行。其实,在家经营事业,生育男女,也还是可以解脱(兼摄乐行者)。那还不能接受出世法的,佛常说「端正法」,就是布施、持戒、生天之法。这主要的,是适应在家的乐行者。释尊反对他们的祭祀生天,但劝导他们布施持戒,这可以得人间天上的果报。不过,要生高级的色无色天,那非修禅定不可,这又是兼摄苦行者了。
  祭 祀
  ┌乐行者───┬布 施────人 乘─┐
  │ ┌--└持 戒─┐┌─┘ │
  印度的时代根性─┤ ├──苦 行 └┼─天 乘─┼佛教中道之行
  │ ├──淡 泊─┐└─┐ │
  └苦行者─┴──禅 定─┼──出世法─┘
  无我慧─┘
  另:布施以虚线连接天乘、出世法;淡泊以虚线连接天乘,
  苦行者系以虚线连接持戒
   这样看来,人乘是侧重施戒的,天乘又加禅定;出世法再加无我慧。当时出世法,虽可说全部是声闻乘,但也还偶有菩萨,菩萨是侧重利他的。在一般声闻弟子看来,菩萨虽在僧中持戒,但「不修禅定,不断烦恼」。所以声闻是侧重因定发慧的,菩萨是注重布施持戒的。据初期佛教的解说,在智慧上讲,声闻、菩萨,都是观察无常而厌离世间的。总结起来作大体上的分别,人乘是世间乐行者的改善;天乘是世间苦行者的救济;声闻、缘觉乘是引导苦行者出世的,菩萨乘是引导乐行者出世的。从世间到出世的层次上看,布施不如持戒,持戒不如禅定,禅定不如智慧。但从以智慧为主的出世法看,那又声闻的戒定(自利的),不如菩萨的侧重施戒(利他的)了。这一点,将成为佛教徒行践的尺度。
   从声闻乘为主的,转入人身菩萨(适应积极的、入世的)为主的,就是中期佛教。声闻弟子,已不是教化的对象主机,它需要修学般若,已在埋怨自己为甚么不想做菩萨了。初期佛教中的在家弟子,像贤护等十六开士、宝积净名等五百人,王公、宰官,乃至妇女、童子,成为佛教的中心人物。印度的群神──天,也在渐露头角。梵王是三果,帝释是初果,诸天听法,本来初期佛教也有这样的记载。现在,诸天龙鬼,观世音等已现菩萨身了。因此,修行苦行的外道(天乘行者)领袖,也大有菩萨在。
   在复杂根性与不同的行践中,可以分为三大类:据龙树菩萨说:一、一分钝根的菩萨,最初观察五蕴生灭无常不净,要久而久之,才能观察一切法性空;这是「从无常入空……」的。这一类大乘学者,经上说它「无数无量发菩萨心,难得若一若二住不退者」。我们要知道:大乘菩萨,要修行六度、四摄去利他的;像这样充满了厌离世间,生死可痛的心情,焉能克服难关,完成入世度生的目的?这样的学者,百分之百是退堕凡小的。二、一分中根菩萨,最初发心,就观察一切法空不生不灭,这是中期大乘依人乘而趣入佛乘的正机,是「从空入无生……」的。唯有理解一切性空,才能不厌世间,不恋世间;才能不着涅盘,却向涅盘前进。这样的大乘行者,「与菩提心相应,大悲为上首,无所得为方便」,去实行菩萨的六度、四摄行。它一面培养悲心,去实行布施、持戒、慈忍等利他事业;一面理解性空的真理,在内心中去体验。这需要同时推进,因为悲智不足去专修禅定就要被定力所拘;不厚厚的培植布施、持戒、慈忍的根基,一心想证空,这是邪空;如果智胜于悲,就有退堕小乘的危险。所以在悲心没有深切,悲事没有积集,它不求证悟;「遍学一切法门」,随分随力去利人。它时常警告自己:「今是学时,非是证时」。三、一类利根的菩萨,它飞快的得无生忍,也有即身成佛的。龙树没有谈到从何下手,或者是从涅盘无生入佛道的。这根性的不同,性空论者的见解,既不是无始法尔生成的,也不像一分拙劣的学者,把钝根、利根看为初学与久学。根性的不同,在它「最初发心」以前,有没有积集福智资粮;成佛要度众生,要福德智慧,这不是可以侥幸的。钝根者(现在盲目的学者,称为利根),几乎从来没有积集功德(悲事),忽略利他而急求自证的习气异常强。因种过少分智慧,偶然的见佛发菩提心,但厌离的劣慧,使它立刻失败。这与丝毫无备,仓卒应战与优势的敌军硬碰,结果是全军覆没一样。那中根者,多少积集智慧功德;发心以后,它理解事实,采取任重致远的中道之行,不敢急求自证。悲心一天天的深切,功德也渐广大,智慧也同时深入,坦然直进,完成最高的目的。这像没有充分的准备,而事实上不得不应战,那必须采用消耗战,争取时间,稳扎稳打,歼灭敌人一样。那利根的,在未曾发心以前,虽没有机缘见佛闻法,却能处处行利他行,为人群谋幸福。福德广大了,烦恼也就被部分的折伏。因为入世利他,所以会遇见善友扶助,不致堕落。在世俗学术的研究中,也推论出接近佛法的见地。这样的无量世来利他忘己,一旦见佛闻法发菩提心,自然直入无生,完成圆满正觉了。这像充分预备,计划严密,实行闪电战一样。总之,根机的利钝,全在未发心以前的有没有准备,与正法的浅深无关。醍醐、毒药,并不是一定的。虽有这三类,钝根与小乘学者所说的相同,容易堕落。后一类,希有希有,所以无着世亲他们,也就不去说它。要学大乘行,自利利他,那唯有采取积集悲智,学而不证的正轨。(前机急求自证失败,后机自然的立刻证悟,不是勉强得来)或者认为非迫切的厌离(无常苦)自己的生死,它绝不能认识他人的苦痛,发大悲心去利人。他们的意见,非「从无常门入」不可,这是非常错误的。他如果愿意一读『诸法无行经』,就知道行径的各别了。「从空而入」的依人乘而进趣佛乘,不是贪恋世间,在性空的正见中,才能观生死无常而不致退失呀!从人类菩萨为主,转化为天身菩萨为主的,是后期佛教。在后期佛教的法会中,已少有小乘圣者参加的资格,除非它愿意转变。中期佛教大乘的菩萨,一分已不知去向,一分与印度群神合流。原来印度的诸天、龙、鬼、夜叉、罗刹它们,竟然都是诸佛菩萨的示现。因此,从诸天夜叉等传出的法门,虽然近于印度的外道,其实却说得特别高妙。
   后期佛教,经过的时间很长,意见也不能一致。大体上,菩萨有钝渐之机;有从无常入空、从空入无生的渐机(后期的初阶段,也有只许这一类的),要三大阿僧只劫才能成佛。有直入顿入的利机,这利机,虽有的主张直入无生,或直入佛道的,有的以为还是从无常来,不过走得快些;总之是速成的。时代的当机者,是利根,我们不妨看看它的行践。它是唯心的,唯心本是后期佛教的特徵,因唯心的理论,与利他非神通不可的见解,我们认为一般的难行大行,不成其为波罗蜜多,因为它不得究竟。如果从定发通,最好体悟清净法相,真俗双运,才能一修一切修,一行一切行,在定中分身千百亿,度脱一切众生,它要急急的从事禅定的修习了!它又是速成的:前二期佛教,有一个原则,就是成就愈大,所需的时间事业愈多。声闻三生六十劫,缘觉四生百劫,菩萨三大阿僧只劫;到中期佛教,达到「三僧只劫有限有量」的见解。虽有顿入的,那是发心以前久久修习得来。这种但知利他,不问何时证悟的见地,在后期佛教中突变,就是法门愈妙,成佛愈快。「三生取办」、「即身成佛」、「即心即佛」,这当然适合一般口味的。它又是他力的:「自依止,法依止,不余依止」,是佛法的精髓。中期佛教也还是「自力不由他」。诸佛护持,天龙拥护,也是尽其在我,达到一定阶段,才有外缘来助成。说明白一点,自己有法,它才来护,并不是请托帮忙。易行道的念佛,也只是能除怖畏,也是壮壮胆的。有人想找一条容易成佛的方法,给龙树菩萨一顿教训,怎么这样下劣的根性!然后摄它,教它念佛,后来再说别的行法,它说你不是教我念佛吗?龙树说:那有单单念佛可为以成佛呢?但后期的佛教,受着外道的压迫,觉得有托庇诸天,其实是佛菩萨的必要。他力的顶点,达到要学佛,非得先请护法神不可。它又是神秘的;若行者感到人生无味,有点活不下去,实行厌离自杀。如来苦心孤诣,教他们念佛的功德相好,念天上的快乐,这在初期佛教也有。中期佛教,似乎要发达些,但还不出安心的范围,等到后期佛教,佛菩萨与诸天融成一体,不但求生净土是念佛,密宗的三密相应,修天色身,何尝不是念佛?佛与天既然是合一,印度神教的仪式与修行的方法,自然也可与佛法合一。茅草可以除罪业,牛粪可以涂地;尸骨大有用处;念念有词的真言,更是有不可思议的效力;看地理卜善恶;讲星宿定吉凶;求雨、求晴、求子、求财;烧护摩;修起尸法;「方便为究竟」。印度民俗的一切,在后期佛教中,无所不包,岂不圆融广大哉!它又是淫欲为道的,初期佛教的浓厚禁欲色彩,本是适应出家僧团的规则,并不是究竟谈;在家弟子不照样也可以悟道吗?不但说淫欲不障道,并且还是妙道,这至少也有点深奥。「先以欲钩牵,后令入佛智」,在中期佛教里,是大地菩萨的随机适应。「淫怒疑即是戒定慧」,也是在说佛法不离世间。后期佛教的佛与天统一以后,天有天女,佛菩萨也要明妃。「般若为母,方便为父」的圣教,索性用男女的关系来表现。适应遍行外道等淫欲为道的思想,渐渐的从象徵的达到事实的。生殖器称为金刚、莲华;精血称为赤白菩提心;交合是入定;交合的乐触是大乐;男女的精血,称为灌顶;既可即身成佛,又可洋洋乎乐在其中,岂不妙极了吗?这唯心的、他力的、速成的、神秘的、淫欲为道的,后期佛教的主流,当然微妙不可思议!但「大慈大悲,自利利他」的大乘佛法,能不能在这样的实践下兑现,确乎值得注意。
   这三期的佛教,都有菩萨,从他们的实践看来,初期是依小乘行(厌离为先)而趣入佛乘的;中期的主机,是依人乘行而趣入佛乘的;后期的主机,是依天(神)乘行而趣入佛乘的。环顾现实,探索佛心,我们应提倡些甚么?有眼晴的当看!有耳朵的当听!
   八 少壮的佛教
   印度的三期佛教,在理论上、行践上,都有它一贯的特徵。这三期佛教,正像人的一生;初期佛教是童年:它活泼天真、切实,批评阶级制、苦行、迷信、祭天、淫荡、神我,指导了不苦不乐的人生正轨。不过,正法的内容,还没有具体的开发,理论上幼稚了些。它还在求学时代,重于自利。中期佛教,是少壮时代:理智正确发达,行动也能切实,它不但自利,还要利他。它不像小孩的乱跳,老翁的倚杖闲眺,它富有生命、朝气,大踏步向前走。不过世间的经历渐多,不随时检讨,惰性、自私怕要跃跃欲试了。后期佛教是衰老,一直向灭亡前进。它的经验丰富,哲理的思辨,中期也有不及它的地方。它的惰性渐深,暮气沉沉,专为子女玉帛打算,却口口声声说为人。上次,虚大师南洋访问回来,说锡兰教理是小乘,行为是大乘;中国理论是大乘,行为是小乘。我看:南方佛教较有实际利人的行为,这是初期佛教的本色。现阶段的中国佛教,不但理论是后期的大乘,唯心的、他力的、速成的行践,也都是后期佛教的本色。我们如果要复兴中国佛教,使佛教的救世成为现实,非推动中期的少壮青年的佛教不可。后期佛教,可以请他做顾问,取他一分丰富的经验。我们更得发扬初期的天真、切实的精神。以中国内地特有的中期佛教的思想,摄取藏文系及巴利文系的宝贵成分,发扬佛陀本怀的即人成佛的佛教!
 三、中国佛教琐谈
   一 生
   「解脱生死」,是修行佛法的根本问题,所以「了生死」,「了生脱死」,成为中国佛教界的一般论题。然而什么是生,什么是死,大家似乎并不想正确的去认识,所以不免有以讹传讹的传说流行。
   依我们人类来说,一般以为胎儿从母胎中诞生,就是生,释迦佛不也是四月初八日生的吗?不错,这只是常识所说的生,一般误解了以为这是「了生死」的生,于是传出了「投胎」的故事。如说:老爷睡在书房中,似梦非梦的见某人进来。正在惊疑不定,ㄚ环来报:夫人生了公子。哦!孩子就是某人的灵魂投胎而生的。又如说:有女人怀孕,过了十个月,还没有生下孩子。等山中某老禅师坐化了,女人才生下孩子来,所以孩子是某老禅师的转世。我国有太多的这类「投胎」故事,使人相信三世因果。其实,这是我国佛教界的错误传说!依佛法说,什么是生?生是一期新生命的开始。约胎生的人类来说,父精、母血(现代称为精子、卵子)和合,因业力而「识」依精、血生起,名为「结生」。从此,「识缘名色,名色缘识」,也就是心与肉体的相依,日渐成长。正常的,经三十八(个)七日(约二百七十天)而诞生。所以,生老病死的生,是新生命的开始;人是依父精、母血、识──三事结合而开始的。结胎以后,早已有了识,后来又有了呼吸,那里要等另一个人的识(俗称灵魂)来投胎而才生呢!
   二 死
   死,是一期生命的结束。依佛法说,人死了,或立即往生(如地狱、天上等),或要等因缘(如人要有父精、母血和合)而往生。人如已经死了,是不可能复活的。但我国民间及佛教界的传说中,有的说:某人死后,去了地狱,见到阎王。原来阳寿未终,所以被饬回而活了转来。有的说:某人死后,魂游地狱,活转来说得绘影绘声。这类传说不少,有些不一定是造谣,但都是错误的。这是在病到某种情况,如呼吸停止等,一般以为是死了,这才有死了活转来的传说。病人在信仰或社会传说影响下,有怕堕地狱的意识,所以从昏迷醒来,可能有去了地狱一趟的感觉。其实这并不是死,还在「病」的阶段,所以死了活转来的传说,是错误的,不合佛法的。
   怎样才是死?通俗以呼吸停止,没有知觉为死亡。然如溺水、缢死等呼吸停止,每能依人工呼吸而恢复,所以但凭呼吸停止,是不能确定为死亡的。(佛教及外道)修得第四禅的,「身行灭」──出入息停止了,然身体健康,等到一出定,呼吸就立刻恢复了。印度的瑜伽行者,每有埋在土里数小时,出来还是好好的。这一定是修到呼吸停止,否则没有被土埋而不窒息死的。说到知觉,一般是接触外境──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而起的,佛法名为眼识、耳识、鼻识、舌识、身识──前五识。如修习而得禅定,五识都是不起的。从前,释迦佛在田边入定,当时雷电交加,田里的人与牛,都被电殛死了,那种近距离的霹雳声,佛也没有听见。五根(「五官」)的没有引起知觉,当然不能说是死的。还有意识,是内在的了别作用:(依五识而引起的)知外物也知内心;知事也知理(法则、规律等);知有也知没有;知当前也知过去、未来。这样的意识,一般人是没有中止的。但在「闷绝」──昏厥得不省人事,「熟睡」无梦时,意识也是不起的。特别是修无心定──无想定、灭尽定的,六识都长时没有了,但只定中不起而不是死了,所以也不能但凭没有知觉而认定为死的。人类因疾病而濒临死亡边缘,近代医学界以「脑死」来决定。如脑干死了,不能自己呼吸,即使心脏还在跳动,但不久就要停止;所以脑死了,不能再生存下去,就可宣告死亡。然依佛法说,这不能说是死,这是在向死亡接近的过程中;不能因为不久一定死,就宣告已死亡了。佛法说,死是一期生命的最后结束。
   经上说:「寿、暖及与识,三法舍身时,所舍身僵仆,如不无思觉」。寿、暖、识──三者不再在身体上生起,也就是没有这三者,才是死了。倒在地上的身体,与砍断了的树木,落地的苹果一样。「识」,不但没有六识,内在的细意识,十八界中(六识界以外)的意界,也不再生起了。「暖」,人是热血动物,如体温下降,全身冷透了就是死。因病而死的,体温渐渐消失,以全身冰冷为准。「寿」,也称为命根,指从业力而受生的,生存有局限性,因业力而决定的生存期限,称为寿命。一般人,或酗酒,纵欲,饮食没有节制等,不知维护身体而受到伤害;或受到疾病的传染等,早衰而早死;或受到水、火、战争等而横死的,大都不能尽其寿命。无论是病死或横死,如没有了识与暖,寿命也就完了。这三者,是同时不起而确定为死亡的。这样,如还有体温,也就是还有意界(识)与寿命,而医生宣告死亡,就移动身体;或捐赠器官的,就进行开割手术,那不是伤害到活人吗?不会的!如病到六识不起(等于一般所说的「脑死」),身体部分变冷,那时虽有微细意界──唯识学称为末那识与阿赖耶识,但都是舍受,不会有苦痛的感受。移动身体,或分割器官,都不会引起苦痛或厌恶的反应。所以,如医生确定为脑死,接近死亡,那末移动身体与分割器官,对病(近)死者是没有不良后果的。
   三 鬼与地狱
   在生死轮回的六趣──六道中,鬼与地狱,是六趣中不同的二趣。鬼与地狱,可说是古代极一般的信仰;在佛法传来以前,我国也早有了鬼与近似地狱的信仰。佛法传来,在重信仰的民间佛教中,鬼与地狱有了混合的倾向。特别是盛唐以后,佛教偏重实行,法义的理解衰落,传出了国人自己编写的经典,鬼与地狱被混合为一,成为民间的信仰。
   在我国古代的传说中,如魑,魅,魍,魉,魃,魈等,或是山精、木怪,或是灾旱、疫疠的厉鬼;有关天象的,称为神。人类是聚族而居的,最初想到的,死是回到(民族)祖神的所在(「帝所」),如文王的「在帝左右」。但知识渐增,自身的所作所为,深深的有了罪恶感,不但一般人,自觉没有回归祖神所在的可能,连君主也要举行封禅礼──在高山上加些土(封),在山下挖掉些土(禅),才有出地府而登天的希望。这样,才有「人死曰鬼」,「鬼者归也」的信仰。鬼,起初似乎还有些自由,如对于生前的怨敌,有「诉之帝所」而来索命的;也有对生前的恩人,如「结草衔环」来报恩的。不过人类的命运,越来越悲惨,终于为鬼而住在地狱中了。从战国时代的传说来看,古代的死鬼住处,略有三处。一、东方:泰山是夷族(殷商属于这一系)发展的中心地带,泰山最高,泰山下有梁父,蒿(或作高)里等山,是当时的葬地,所以古代的挽歌(极可能起初是推挽灵车去安葬时所发的哀声),有「梁父吟」,「泰山吟」,「蒿里」,「薤露」等名目。人非死不可,似乎有鬼卒来提取那样,所以汉代『古乐曲』说:「鬼伯一何相催促,人命不得少踌躇」;死了就是鬼,葬在地下,鬼也在地下,凄惨而不得自由,所以说:「魂归泰山狱」,这是「地狱」一词的来源。二、西方:九原或作九京,在今山西省绛县,是晋国士大夫的葬地。黄河流域是黄土地,葬在地下,地下是有水的,所以有「黄泉」一词;九原也就称为「九泉」了。「黄泉」,「九泉」,都是鬼魂的住处。三、南方:长江上流,古代有「夔越」,在今四川的奉节。这里,古代称「归州」,「秭归」。夔,归,都与鬼有关,所以奉节以西,长江北岸的酆都,后来被传说为鬼魂住处。我国是多民族融和而成的,地区广大,鬼的住处,当然也不可能一致。但死了鬼在泰山狱的传说,由于这里的文化高,影响大,西汉时已成为普遍的信仰了。
   佛教所说的地狱与鬼,是不同的两类众生。地狱,原语音译为「泥犁」,「那洛迦」等,意义是「苦器」,住着最苦痛的众生。这一类众生,主要的在地下,所以早期的译经者,为了国人的容易接受,就译作「太[泰]山地狱」。如吴支谦译的『佛说八吉祥神咒经』说:「不堕太山地狱」。西晋失译的『鬼子母经』说:「盗人子杀□之,死后当入太山地狱中」。后来,译师们都译作地狱,或音译为泥犁、那洛迦等。太山是方便的译法,其实地狱并不是在泰山的。地狱可分四大类:一、八热地狱:在地下,最底层是阿鼻──无间地狱。这是地狱中最根本的,到处充满火焰,与基督教所说的「永火」相近。二、游增地狱:每一热地狱的四门,每门又有四小地狱。八热地狱四门各有四狱,总共有百二十八地狱。这是附属于大地狱的,是从大地狱出来的众生,要一一游历的苦处,所以总名为「游增」。三、八寒地狱:是极寒冷的苦处,都以寒冷悲号,及身体冻得变色为名。四、孤独地狱:这是在人间的,山间,林中等,过着孤独的、非人的生活,可说是人间地狱。八热,八寒,游增,孤独,总有十八地狱。部派中,也有立八热,十寒──十八地狱的。我国一向传说「十八层地狱」,说十八是对的,但不是一层一层的十八层。总之,这是六道中最苦痛的,受极热、极寒,或在人间而受非人生活的一类。
   说到鬼,本于印度的固有信仰,佛教又加以条理简别。鬼的原语为闭戾多,一般译作饿鬼。印度传说:世界最初的鬼王,名闭多,是父或祖父(老祖宗),所以闭戾多是父或祖父所有的意思。这与中国传说,人死了回到祖神那里一样。后来的鬼王,名为阎魔王(或译阎罗,阎魔罗)。鬼──闭戾多也分二类:一、住在阎魔世界的,由阎魔王治理。二、散在人间的,多数在树林中,所以称树林为「鬼村」。这些鬼,可分三类:无财鬼,少财鬼,多财鬼。无财鬼与少财鬼,是没有饮食可得,或得到而不大能受用,这是名符其实的饿鬼。多财鬼中,也有享受非常好的,与天神一样。这与我国所说,人死为鬼,如有功德的为神,意义相近。这是约「人死为鬼」而说的,所以名闭戾多。依佛法说:人间儿孙的祭祀,唯有这类饿鬼,才会接受儿孙的祭品。从六道轮回来说,鬼,不一定是「人死为鬼」(人死也不一定做鬼)的,也可能是从地狱,畜生,天中来的。这类鬼,名目繁多。有与天象──风、云、雷、雨等有关的,有与地──山、河、地、林、□等有关的;有高级而被称为天(神)的,也有极低贱的。名目有:夜叉,罗刹,乾闼婆,紧那罗,鸠盘陀,□舍遮,富单那,迦吒富单那等。夜叉是手执金刚杵的;罗刹男的非常暴恶,而女的以色欲诱人致死;乾闼婆是爱好音乐的;紧那罗头上有一角;鸠盘陀形似冬瓜,以□人精气为生的。这类鬼(泛称为鬼神),高级的称为天,如四大王众天,忉利天,有些是鬼而又天,天而又鬼的(也有畜生而天的,如龙,迦楼罗,摩侯罗伽等)。这类鬼神,有善的,也要信受佛法,护持三宝;恶的却要害人,障碍佛法,所以佛法有降伏这些鬼神的传说。这类鬼神,近于中国的魑、魅、魍、魉,雷神、河伯,龙、凤等,与「人死为鬼」是不同的。
   佛教传说的鬼神,为中国人所关切的,是「人死为鬼」,在地狱中的鬼。受到儒家「慎终追远」的孝道思想,谁都关心死后父母等的饿鬼生活,希望有所救济,使孝子贤孙们得到安慰。首先,传来西晋失译的『报恩奉盆经』(我国又敷衍为大乘化的『盂兰盆经』)。经上说:目连尊者的生母,堕在饿鬼中,请佛救济。佛说:在七月十五──僧自恣日,发心供养僧众,可以使七世父母,六亲眷属等脱出「三途」──三恶趣的苦报。这是有印度习俗成分的,但到了中国,大大的发展起来,流传出目连救母的故事,演变为著名的「目连戏」。不过,目连只是阿罗汉,重大乘的中国佛教,终于发见了与「地」有关的地藏菩萨。依『地藏十轮经』说:地藏菩萨特地在秽土人间,现出家相。宣说种种堕地狱的恶业,劝告在家众不可违犯。这是着重化度众生,不致于堕落地狱,而不是专门救堕地狱众生。当然,地藏菩萨神力示现,也有现「阎罗王身」,「地狱卒身」的。就这样,中国佛教开展出地藏菩萨救度地狱饿鬼的法门。一、『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』,传为唐实叉难陀所译。但在唐、宋的『经录』中,没有这部经;「宋藏」,「丽藏」,「碛砂藏」,「元藏」也没有,到「明藏」才有这部经,这是可疑的。『本愿经』说到:一位婆罗门女,以孝顺心,供养佛塔,称念佛名,使堕在地狱中的亡母生天。又说:地藏菩萨的本生──光目女,发大誓愿,愿度尽地狱等恶道众生,然后成佛;就这样,要堕地狱的母亲,脱离了苦难。重孝道,重于度脱地狱(饿鬼)众生,适合中国人心,可说是目连救母的大乘化。二、『地藏菩萨发心因缘十王经』(续藏乙·二三),传说是赵宋藏川所传出的。(阴间地府)阎罗国中有十王,就是一般传说的十殿阎罗。人死以后,要在这里接受十王的审判。怕他们审判不公,地藏菩萨也会来参加裁断。十殿阎王加上判官、鬼卒,俨然是阳人间官府模样。依佛法,「自作恶不善业,是故汝今必当受报」。「自作自受」,随业受报是不用审判的。十王经说,无非参照人间政制,编出来教化愚民;十殿阎罗,大都塑造在民间的城隍庙中。地藏与十王的传说,与目连救母说混合,终于阴历七月被称为「鬼月」了。「鬼者归也」,中国旧有死后「招魂」,有「魂兮归来」的传说。阴阳家以为人死了,在一定时间内要回来的,所以有「避煞」、「接煞」的习俗。有一位法师说:「人死后就像去旅行一般,总要回到自己的房子」(身体)(『文殊』三二期)。这不是佛法,只是中国固有的民间信仰。七月十五日,道家称为中元节;恰好佛教说七月十五──自恣日供僧,可以度脱饿鬼的苦难。再与地藏、阎罗王说相混合,而有七月底为地藏菩萨诞的推定。中国民间(及佛教)信仰,七月是开放月,地狱的鬼魂,都回故乡来探望亲人。唐代实叉难陀与不空,都译出『救拔焰口饿鬼陀罗尼经』;不空还传出『焰口仪轨』。焰口,是饿鬼中口出火焰的,所以或译面然[燃]。这是印度佛教后期,「秘密大乘」的救度饿鬼法,可以救度无数的饿鬼。适合中国「人死为鬼」的信仰,七月里到处「放焰口」,救度父母眷属的鬼魂;有的称之为「普度」,倒也合适。七月里,大批的鬼魂拥到,到处放焰口(有的七月里诵『地藏菩萨本愿经』);放,我想是发放救济饿鬼饮食的意思。中国的阴历七月,是「教孝月」,「救鬼月」,也可说是「鬼魂回乡渡假月」,热闹非凡。儒、释、道──三教混合的七月超度,与佛法中地狱与鬼的原意,似乎越离越远了!
   四 婴灵
   婴灵,是近年台湾佛教界的新话题。有人说:堕胎的罪业极重,婴灵会缠绕生母,使母亲昼夜心神不宁,甚至全家不安。婴灵非超度不可,如要超度,可到他的寺院去,代为超脱。有人说:这不是佛法,无非妖言惑众,设法敛财。我不想断人的财路,因为形形色色的财神法多着呢!这里,只是依佛法来论究一番。
   婴灵缠绕母亲等,是不合佛法的。超度婴灵者所根据的经典──『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』,是我国历代的『经录』,『藏经』所没有的。近代日本人编辑的『续藏经』,才出现这部经,这是可疑的。什么是「五逆」?杀父,杀母,杀阿罗汉,破和合僧,出佛身血:这是穷凶极恶的重罪,要堕无间地狱的。这样的五逆罪,可说是一切经所同的。但该经的五罪,除去杀阿罗汉,而改为堕胎是无间重罪,这可论定为后人(可能为日本人)伪造的。婴灵会不会缠扰母亲,依佛法是不会的。胎儿夭死了,或生人间、天上,或堕恶趣,依胎儿过去生中的善恶业力而决定。堕胎而死的胎儿,还不会引起怨恨报复的敌意,怎么会缠扰母亲,使母亲日夜心神不宁?然而堕胎的母亲,可能会出现婴灵缠扰的情形,那是由于做母亲的,对堕胎有罪恶感,内心深处总觉得对不住亲生的骨肉而引起的。我从前看过一篇故事(书名早已忘了):甲与乙是好朋友,合资到外地去贩卖,获利相当丰硕。在归途中,甲起了歹意。在住宿无主破屋的那天晚上,甲把乙杀了,破屋也放火烧了,自己带着全部金银,赶着上路返家。但回家后,每晚梦见乙来索命,缠扰不休,于是到处求神拜佛,作功德超荐,但总是阴魂不散,时常出现,有时白天也听到乙的声音。半年下来,钱快用完了,甲的身体已困顿不堪,奄奄一息。一天上午,乙忽然走进来,甲吓得昏了过去。原来那天晚上,附近的乡人见破屋起火,赶来救火,也把被杀而没有死的乙救了。乙以为是盗贼所伤,怕甲也遭了毒手,所以在身体疗养复原后,来甲家报告不幸的消息。等甲醒来,才明白了事实。不过钱已用完了,甲弄得瘦骨支离,乙又没有死,这件事就算了。在这一故事中,乙并没有死,那害得甲身心不宁,半死不活,每晚来缠绕的乙的鬼魂,是那里来的呢?这是甲的内心负疚,是甲自心所现的(屠宰者临死,有见无数猪羊来索命的,也是如此)。堕胎而感到婴灵缠扰不休,也就是这样。胎儿早已在他处托生,那里会来纠缠呢!
   婴灵的缠绕虽是虚妄的,但堕胎的罪恶却是真实的。在杀戒中,杀「人及似人」,都是重的杀罪,「似人」就是没完具人形的胎儿。虽还没有出生,或没有完具人形,但胎儿的生命,与诞生的人是没有差别的。世间的习俗与国法,也许有合法的堕胎,但在佛法,这是极重的罪恶。世间事,有些是难以理解的。如两性交合,实际上是为了种族的延续,不是为了欲乐。动物的两性交合,多数是有时间性的。也许人类进步了,在种族的延续要求下,发展为情爱,有的「旦旦而伐」,似乎还不能满足。现代的人类更进步了,进步到「恋爱至上」,人有满足性交欲乐的权利;进步到要恋爱,要性交,不要负生男育女的义务。进步的人类哪!进步到违反自然法则,自然怕真要向人类低头了!
   五 经忏法事
   经忏法事,或作经忏佛事。现代中国台湾的「佛事」,非常兴隆,富有中国佛教的特色,可说是现代中国佛教的主流。
   经忏佛事,从印度的「大乘佛法」中来。「经」,是经典的受持,读,(背)诵,解说,书写等,如『般若经』、『法华经』等说。『法华经』称读、诵(等)者为法师,法师是「法呗■」的意译。在佛教中,「呗■者」是主持音声佛事的。法呗■法师是领导大家来读经;诵经;写经(现在印刷方便,所以少有人抄写流通了);解说,应该是通俗的讲说(如「俗讲」)。依龙树说:这是入智慧的方便(『大智度论』卷五十四)。读,诵,书写,供养(经典),施他经典,对当时大乘法的兴起流行,有相当重要的作用,所以赞叹为「成就无量无边功德」。「忏」,通俗的说是「忏悔」。早期集成的『舍利弗悔过经』,传出了「三品法门」──悔过,随喜,劝请(请佛住世,请佛转法轮)。这一法门,是在十方现在佛前忏悔的(与律制的忏法不同),所以含有称念佛名与礼佛;末了,要发愿,回向。这一法门的经典不少,主要为:礼十方佛,称(名)赞佛德,供养佛,忏悔业障(扩充到三障、五障),随喜,劝请(二事),回向。『华严经』的「普贤行愿品」长行,又加常随佛学与恒顺众生,成为十法。这一法门,龙树称之为方便的「易行道」。忆念、礼敬、称十方佛名(经中,每举十方十佛,或三十五佛,五十三佛为代表),也称诸菩萨的名号。然后忏悔,随喜,劝请,回向。这样修行,信愿力增强,就能进修六度等菩萨大行(『十住□婆沙论』卷五·六)。天台智者大师立「五悔法」:忏悔,劝请,随喜,回向,发愿,作为法华观门的助行(『摩诃止观』卷七下);「普贤行愿品」依此而回向弥陀净土;唐代所传的秘密仪轨,也是以此为修行前方便的(与咒语相结合)。以忏悔为要门的方便修行,促成「大乘佛法」相当的发达。如『大正藏』「经集部」(卷十四),从(四二六)『佛说千佛因缘经』,到(四五九)『文殊师利悔过经』,都有相同的意义:称佛名号,可以忏除业障,往生净土。而称念佛名等,还有种种现生功德,与『般若经』等所说读诵经典相同,所以诵经也好,(念佛)礼忏也好,有共通的意义而被联合起来。「经忏」的成为一词,也许因此而来。
   礼佛称名的忏悔,如『舍利弗悔过经』说:「持悔过经,昼夜各三过读」。「昼夜各三过读」,那是一日一夜,六时读诵经的;可说是忏悔与诵经的统一。从译典来看,印度佛教发展为诵偈的礼忏,如龙树『宝行王正论』说:「现前佛支提,日夜各三遍,愿诵二十偈」。佛支提是佛舍利塔,当时佛像还不多,所以在塔前诵偈;所诵的二十偈,就是礼佛,忏悔,劝请,随喜等。东晋佛陀跋陀罗译出的『文殊师利发愿经』,共四十四偈,就是「普贤行愿品」(六十二)偈的初型。『出三藏记集』(卷九)『文殊师利发愿经记』说:「外国四部众礼佛时,多诵此经以发愿求佛道」。这可见礼佛,称名,忏悔为主的诵偈,已成为印度大乘佛教的一般行持。在中国,梁、陈时代(西元五0三~五八八),忏文发达起来。唐道宣的『广弘明集』(卷二十八)所载,有梁武帝,梁简文帝,陈宣帝,陈文帝,及江总所作的忏文。不只忏文而编成忏法仪轨的,是陈、隋间的天台智者大师。智者撰有『法华三昧忏仪』,『请观世音忏法』,『金光明忏法』,『方等三昧忏法』(「忏法」,智者是称为「行法」的,后人改称为「忏法」)。天台的后人,唐湛然有『法华三昧补助仪』,『方等忏补助[阙]仪』。到宋代,法智有『修忏要旨』,(金)『光明忏仪』,『大悲忏仪』;遵式有『金光明护国仪』,治定『请观世音消伏毒害陀罗尼三昧忏仪』,治定『往生净土忏仪』,『炽盛光忏仪』,『小弥陀忏仪』,『法华三昧忏仪』;净觉有『楞严礼忏仪』,仁照有『仁王忏仪』;南宋晚年有志磐的『水陆道场仪轨』。宋初的法智,专心讲经礼忏三十年,而遵式被谥为「忏主」,可见宋代天台学者的重视忏法。天台教观的弘扬,与礼忏相结合,是影响中国佛教最深切的。属于贤首宗的,有唐宗密的『圆觉经道场修证仪』;知玄的『慈悲水忏法』等。从忏法的内容来说:有忏罪的,是忏法中的取相忏,要「见相」才能消除业障。有作为修行的前方便,天台宗、华严宗、密宗、净土宗,都有这类忏;天台的忏法,本是以此为主的。以上,都是自己修持的。有为人消灾的,如陈永阳王从马上堕下来,昏迷不知人事,智者曾「率众作观音忏法」,永阳王得到了平安,这是为人的现生利益而修忏。有为国家修忏的,如天台宗的法智与遵式。『仁王护国般若经』说到:请百位法师,「一日二时讲读此经,……不但护国,亦有护[获]福」,这是为了国家而讲读经典与修忏法的(仁照有『仁王忏法』)。诵经修忏法门,在民间发展中,渐渐的重在消灾植福,超度鬼魂,关键在元代。元是文化低的蒙古人,成为中国的统治者。对各种宗教,都受到保护,但自元世祖起,「西番僧」(现在称为喇嘛)受到了异乎寻常的尊敬与纵容。对中国传统的佛教,好处是:「三武二宗」(加一宋徽宗),佛教受到破坏,都有道士在从中作怪。到了元代,总算在帝王的支持下,佛道一再辩论,达成焚毁一切伪造道经的胜利(现在还是编在『道藏』中)。坏处是:「西番僧」大都是不僧不俗的,修男女和合的欢喜法;有的还蒙元帝赐几位美女。国家随时都在作消灾植福的功德(经忏法事),还成立「功德司」来管理,这主要也是「西番僧」的事。「上有好之,下必有甚者」,内地僧侣的不僧不俗,与民间的经忏法事,当然会大大流行起来。明太祖护持佛教,也要维持僧伽清净的。从洪武二十四年,「申明佛教榜册」(『释氏稽古略续集』卷二)所见:僧人分三类,在「禅僧」、「讲僧」以外,有「瑜伽僧」,也称为「教僧」,就是为人诵经礼忏的应赴僧。诵经礼忏的,已成为一大类(怕还是多数),中国佛教是大变了!「榜册」中明令,有眷属(妻)的还俗;如与眷属分离,准予住寺修行。对「私有眷属,潜住民间」的,严加取缔;「官府拿住,必枭首以示众」。不僧不俗的情形,太严重了!并禁止「民间世俗多有仿僧瑜伽者,呼为善友」。这类应赴经忏的在家人,从前我以为上海五马路,今日台湾才有这种现象,原来元明间也曾如此。亏了明太祖的护持,总算阻遏了歪风(没有变成不僧不俗,僧俗不分的),但在民国初年,太虚大师所见的佛教,清高流,坐香[坐禅]流,讲经流,忏焰流,「其众寡不逮后一(忏焰)流之什一」。忏焰流就是瑜伽僧,占佛教僧侣十分之九以上(台湾似乎少一些),这才是元明以来的佛教的主流!
   着重于消灾、消业、超度亡灵的「经忏法事」,现在流行的,有一、「水陆斋会」,是盛大的普度法会。 宋『释门正统』(卷四) 说:梁武帝梦见神僧,要他作水陆大斋,普度苦恼众生。谁也不知水陆大斋是什么,志公劝武帝「广寻经论」。武帝在经中,见到了「阿难遇面然鬼王,建立平等斛食」,这才制立仪文。天监四年二月,在金山寺修水陆斋,「帝亲临地席,诏(僧)佑律师宣文」。志磐的『佛祖统纪』也这样说,但略去了阿难见面然[焰口]鬼王事。阿难见面然鬼王,出于『佛救面然饿鬼陀罗尼神咒经』,是唐(西元六九五~七0四年)实叉难陀译的。武帝寻经,怎能见到唐代的译经?志磐大概感觉到这一问题,所以略去了。但是『释门正统』所说,有事实的成分,如说:「诸仙食致于流水,鬼食致于净地」。布施饿鬼,饮食是放在「净地」上的,布施仙人及婆罗门,饮食「泻流水中」,这确是『救面然饿鬼陀罗尼神咒经』所说的;「水陆」二字,是依此得名的。在每一饿鬼前,「各有摩伽陀斗四斛九斗饮食」,也就是「平等斛食」的意义。这样,普度饿鬼仙人的水陆大斋会,一定在实叉难陀译经以后,不可能是梁武帝所撰的。『佛祖统纪』(卷三三)说:唐咸亨(西元八六0~八七三)年间,西京法海寺道英禅师,「梦泰山府君」说起,知道梁武帝所集的,「今大觉寺义济得之」,这才得到了水陆仪,「自是,英公常设此斋,流行天下」。这才是中国流行水陆斋会的事实!无论是义济或道英,极可能是唐末咸亨年间,假传泰山府君所说,托名为梁武帝所集而兴起来的。二、「梁皇忏」,是忏罪消灾,救度亡灵的法事。元末,觉岸的『释氏稽古略』(卷二)说:梁武帝的夫人郗氏,生性残酷嫉妒,死后化为巨蟒,在武帝梦中求拯拔。「帝阅览佛经,为制慈悲道场忏法十卷,请僧忏礼」,这是「梁皇忏」的来源。稍为早一些的念常,编『佛祖历代通载』,也说到郗氏的「酷妒」;死后在梦中见帝,并关心武帝的健康。武帝「因于露井上为殿,衣服委积,置银辘轳、金瓶,灌百味以祀之」(卷九)。文中并没有说到忏法,但目录中作「郗氏夫人求忏」,这应该是后人改写的。郗后的酷妒,死后化作龙形,唐高宗时李延寿所作的『南史』已有记载。『通载』进而说祭祀,『稽古略』就说到忏法。『通载』说是天监四年,『稽古略』改为二年,这是天监四年水陆斋会传说的翻版。『茶香室丛钞』说:梁皇忏是梁代诸名僧,删改齐竟陵王的『净行法门』而成。元代的妙觉智等「重加校订审核」,成为现行的「梁皇忏」──『慈悲道场忏法』。可以推定的,这是元代所编,假借梁武帝的名字来推行的。在中国佛教史上,梁武帝确是诚信佛法的。隋『历代三宝纪』(卷十一)说:武帝为了「建福禳灾,或礼忏除障,或飨鬼神,或祭龙王」,命宝唱等集录了『众经忏悔灭罪方法』等八部。虽只是集录经文,但对建福禳灾,礼忏除障,飨鬼神与祭龙王等法事,是会有影响的,这可能是「水陆斋会」与「慈悲道场忏法」,都仰推梁武帝的理由吧!三、「瑜伽焰口」,是以超度饿鬼为主的。唐不空译的『救拔焰口饿鬼陀罗尼经』,是实叉难陀所译『救面然饿鬼陀罗尼神咒经』的再译。不空并译出『瑜伽集要救阿难陀罗尼仪轨经』;「明藏」有较广的『瑜伽集要焰口施食仪』,可能是元代「西番僧」所出的;明、清又有各种不同的改编本。「施食」──救济饿鬼,在我国的晚课中,有「蒙山施食仪」,近代有人扩编为「大蒙山施食仪」,也有作为「法事」的。「水陆斋会」、「瑜伽焰口」、「蒙山施食」,救度鬼魂的本质是相同的;在「秘密大乘」中,只是低级的「事续」。适应中国的「人死为鬼」,与「慎终追远」的孝思,这一超度鬼魂的法事,得到了异常的发展。七月──「鬼月」普度而施放(救济品)焰口,到处都在举行。流行的「水陆斋会」,「内坛」是主体,加上「大坛」的礼忏,「华严坛」、「净土坛」等的诵经、念佛,成为「经忏法事」中最具综合性的大法事。四、「大悲忏法」,宋知礼依『大悲心陀罗尼经』而编成的。本是修持的方便,但观世音与现生利益──消灾植福,西方净土有关,所以也成为一般的「经忏法事」。五、「慈悲三昧水忏」,是唐末知玄所辑成的,可以消释宿世的冤业,也相当的流行。六、「净土忏」──『往生净土忏愿仪』,是忏罪而往生西方净土的。七、「药师忏」,依『药师经』而造,作为消灾延寿的法事。八、「地藏忏」──『慈悲地藏忏法』,这当然是超度亡魂用的。此外,还有「血湖忏」、「金刚忏」、「壬申忏」等,流行的相当多。再说与称佛名有关的二部忏法,「万佛忏」与「千佛忏」。阴历年初,寺院中多数拜「万佛」与「千佛」,由出家人主持唱诵,在家信徒也随着礼拜。这是依『佛名经』及『三千佛名经』而来的。元魏菩提流支,译『佛名经』十二卷,是大乘经中佛名的集成。『大正藏』中有三十卷本的『佛名经』,每卷都列举佛名,经(法)名,菩萨、辟支佛、阿罗汉──僧名;称名礼敬三宝后,有忏文,末后附录伪经──『大乘莲华宝达问答报应沙门经』一段。称『法显传』为『法显传经』,分宾头卢颇罗堕为二人,这部『佛名经』的编集者,对佛法的理解,显然是幼稚的。三十卷本的『佛名经』,唐『开元释教录』(卷十八),列入「伪妄乱真录」,并且说:「群愚仿习,邪党共传,若不指明,恐稽圣教」,似乎当时已流传民间了。「丽藏」本在卷一末的校勘记说:「然此三十卷经,本朝盛行。行来日久,国俗多有倚此而作福者,今忽删之,彼必众怒」。「作福」,就是作功德。知道是「伪妄」而不敢删去,可以想见流行的盛况了!这部经的后二卷,与『三千佛名经』中的『现在千佛名经』相合,也是称佛名与忏悔的(过去、未来千佛,有佛名而没有忏法)。「万佛忏」与「千佛忏」,就是依此而来的。在现在流行的经忏中,「万佛忏」与「千佛忏」,及「大悲忏法」,还有集众礼诵忏的,其他忏法,都成为僧众代人礼诵的「经忏法事」,也就是「瑜伽」──应赴僧的专职了。
   「经忏法事」,本出于大乘的方便道,演化为应赴世俗的法事,从适应世间来说,是有相当意义的。任何宗教,普及社会,对信徒都会有一定的宗教义务。如结婚,生孩子,弟兄分家,丧葬,基督教也会为信徒举行「礼拜」;天主教,伊斯兰教等,都各有不同的宗教仪式。中国佛教的「经忏法事」,可说是普及民间,满足信众要求而形成的。在佛教国家中,中国是「经忏法事」最兴盛的;唐、宋时代,日、韩僧侣来中国求学佛法,也有为信徒诵经等行仪。代表原始佛教的「律部」中,信徒如生孩子,造新房,外出远行(去经商),丧葬等,都会请僧众去受午供。吃好了饭,施主在下方坐,听上座略说法要,说偈颂回向功德(「呗■者」由此而来);如上座不会说法,就背诵一则佛经。这就是「应赴」受供,为信众作功德,为信众诵经的起源。初期「大乘佛法」兴起,诵经,礼佛称名忏悔等方便,自力而含他力的思想。中国式的「经忏法事」虽多少中国化了,而实受后期「秘密大乘」的影响。如『大灌顶神咒经』(第十二卷是『药师经』的古译),是晋人编集的,也有印度传来的内容。第十一卷『佛说灌顶随愿往生十方净土经』,也是地狱、饿鬼不分的;对临终及已经死亡的,一再说要为他「转读」(经)、「修福」。为人诵经礼忏,以救度亡者,在中国「人死为鬼」,「慎终追远」的民俗中,是需要的。如明洪武二十四年的圣旨说:「率众熟演显密之教应供,是方足孝子顺孙报祖父母劬劳之恩」。适应中国民俗,不妨有「经忏法事」,但对中国「经忏法事」的泛滥,总觉得是佛法衰落的现象。因为一:中国的经忏多,主要是人死了,都要做功德。有的逢七举行,有的四十九日不断,满百日,周年,也要做功德,而七月普度,到处在放焰口。举行法事,需要的人也多,如「梁皇忏」(七天)十三人或二十五人,「水陆大斋」是四十九人,五人、七人的是小佛事。人数多,次数多,时间长,这多少是受到儒家厚丧厚葬的影响。应赴经忏,实在太忙了,如僧数不足,就邀在家的(穿起海青袈裟)凑数。大家为这样的法事而忙,胜解佛法、实行佛法、体悟佛法的,当然是少了!二、「经忏法事」,应该是对信众的义务。现代日本佛教,遇信徒家有人丧亡,会自动的按时去诵经,人不多,时间不长,可能就是我国唐、宋时代的情形。民国四十一年,我到台湾来,台湾佛教也还是这样的。但大陆佛教(在家出家)来了,做法事是要讲定多少钱的。从前上海的寺院,有的设有「账房」,负责接洽经忏。严格说,这已失去宗教的意义,变成交易的商业行为。依『释氏稽古略续集』(卷二),明洪武年间的「申明佛榜册」,说到「应赴世俗,所酬之资,验日验僧,每一日一僧钱五百文。主罄,写疏,召请──三执事,每僧各一千文」,可见由来已久。国家明定价格,免瑜伽僧的贪得无厌,但从此,应赴经忏每天多少钱,僧众也觉得理所当然。多数人为此而忙,专在临终、度亡上用力,难怪太虚大师要提倡「人生佛教」。在家出家的佛弟子,为佛法着想,的确应该多多反省了。
 六 放生
   放生,是『梵网经』,『金光明经』等所说到的。佛法「不杀生」,还要「护生」,从救护人类而扩大到救护(人以外的)众生,当前动物的生命,而有放生的善行,正是慈悲心的表现。经论中怎样的放生呢?有见到鱼池乾涸,运水来救活鱼类,有见水中浮有蚁群,快要被淹死了,设法引蚁类到达乾燥的地方;也有见市上卖鳖,用钱买来放入池中的。动物在死亡边缘,设法救护他,使他免于死亡,这是放生的本意。我国自梁武帝禁断肉食,放生就开始流行起来,智者大师就是放生的一位。在天台山临海,辟一放生池,得到国王支持,严禁采捕放生池的鱼、鳖。唐、宋以来,国王与民间,有多数放生池的成立。我所见到的,福建鼓山涌泉寺,寺内有放生院。信徒送来放生的鸡好多!还有一只牛,一只马,常住特地立鸡头、牛头、马头(如库头,园头,门头,「头」是主管的意思)来负责管养。还有,西湖一带寺院,多有引溪水成池而放鱼的。溪水浅而清彻,游鱼五色斑烂,「玉泉(寺)观鱼」,多少变质而成为观赏娱乐的地方。这是我所知道的,放生都放在受保护的特定地区,被放的动物,能平安的度过一生。
   台湾的放生池不多,放生的风气却很盛(也许是从大陆传来的)。寺院举行法会,信徒们会自动的集款放生;也有由寺方主办,信徒们发心乐施;还有成立放生会而定期放生的。放生是慈悲心行,是功德,据说还能消灾益寿,我理当赞叹。但现今的放生方式,副作用太大,我真不敢赞同。因为,现在一般的放生,不是见到众生的生命垂危,心不忍而放生,让他平安的生活下去,而是为了功德,定期的、大量的买来放生。所放的,主要是麻雀等小鸟、小鱼、泥鳅、乌龟等动物。定期的、大量的放生,市场上那有这么多!所以要事先向市场去定购;出卖鸟雀、鱼等为业的商人,要设法去捉来应付买主。买了回来,也不问笼子里、竹篓里、水桶里的小鸟们,懂不懂国语或闽南语,先请法师来为他们归依,然后把这些被关了好久的小鸟们,运到山上、水中放生,功德也就完成了。试问:如你们不放生,这些可怜的小动物,会被捉吗?他们的被捕,是为了成就你们的功德,这是什么功德!如犯法而被关在监狱中的囚犯,国家举行大赦,那可说是「德政」。如为了施行德政,出动军警,把无辜的民众,大批捉来禁闭,然后宣布大赦,让大家回去,这能说「德政」吗?善心的佛弟子,少为自己的功德打算,也该为无辜的麻雀们想想呀!民国七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,『联合报』有一则新闻:某寺举行大法会,大量──连不会飞的小鸟也捉来放生。恰遇寒流来袭,放生的第二天,到处是死伤的小鸟。一位少年,检了十几只还不会飞的小鸟回去养著,等他们会飞了,让他们自由的飞翔天空。读了这则报导,我有说不出的感触。这位少年,才是真正的放生者,功德无量!那些自以为放生的,不但没有功德,还要负起间接杀伤小鸟的罪业!为了放生而捕捉,使小鸟、小鱼们,受到恐怖,不自由,这是功德吗?有的定期放生,在一定的水域内放鱼,时间久了,渔人们到时会来等着。等放生者功德圆满而去,渔人会立刻出来捕捉。鱼儿们被重叠的放在水桶中,时间久了,不大灵活,当下捕捉,十有六七被捉起来了。这次可没有人再来放生,他们的被杀,放生者应负间接的责任!佛法不只是信仰,不要专为自己着想,迷迷糊糊的造罪业!以放生为事业的法师、居士!慈悲慈悲吧!
   七 传戒
   出家的,要受沙弥(女性名「沙弥尼」)十戒,比丘(女性名「比丘尼」)具足戒,才能完成僧格,成为僧伽的一员。这是成立僧伽根本,出家的第一大事,所以在「律部」犍度中,「受具足」是第一犍度。在南传佛教区,发心出家的,只要师长及大众同意,就可以集众为他受戒,几点钟就完成了,是隆重而又平常化的。由于我国是大乘佛教,所以出家受戒的,还要受(通于在家的)菩萨戒,合称「三坛大戒」。不知什么时代开始,我国是举行大规模的集团受戒,有五十三天的,有三十五天的(极少数是七天的)。时间长而人数多,成为中国特有的盛大戒会。
   佛教在印度,由于僧众的分化,出家所依据的「律部」,也就大同而有些差别。传到我国来的,东晋时译出了五部律,所以早期中国僧寺所依的戒律,是并不统一的。在流行中,『四分律』渐呈优势。探究律部而大成的,是以『四分律』为宗的唐初(终南山)道宣律师,为以后中国出家众所尊重。经唐末衰乱,北宋时有台州允堪,杭州元照,探究发扬,使南山律中兴起来。宋代的寺院,分禅寺、讲寺、律寺,可见当时是有「依律而住」的僧伽。痛心的是元代信佛,特重「西番僧」(即喇嘛),弄得僧制废弛,经忏法事泛滥。到明初,佛寺就分为禅寺,讲寺,瑜伽应付经忏的教寺,而律寺没有了。虽还有传戒的,没有了律寺,当然没有「依律而住」的「六和僧」。直到明末清初,有古心律师,在金陵(南京)弘传戒法。弟子三昧光,与弟子们移住宝华山(今名)隆昌寺,每年传戒,一直到近代。论传戒,宝华山第一!虽不能促成僧伽的清净,但到底维持了出家的形象,功德是值得肯定的!然依三昧光弟子,见月律师『一梦漫言』所说:见月提议「安居」,同门都嫌他标新立异。可见这是一个专门传戒的集团,对戒律是没有多少了解的。传戒而不知戒,当然会流于形式。我是民国十九年冬,在禅、讲、律并重的名刹天童寺受戒的,戒和尚是[上]圆[下]映大和尚。由于我国是集团受戒,人数众多,所以在三师七证外,有好多位引礼师(女众的名「引赞师」);引礼师的领袖,称为开堂,大师父。论到正式传授戒法,没有引礼师的事,但是平常管教戒子的,大师父的地位,好像非常重要。我是出了家就去受戒的,佛门中事,什么都不懂。引礼师要我们记住「遮难文」,主要是记住:「无,无,非,非,非;非,非,无,无,无」(可能有些记错了)。就是问一句,就答一句「无」,或答一句「非」,依着问答的次第答下去,不能答错就是。引礼师教导我们,如答错了,是要杨柳枝供养(打)的。等到正式受戒,就是答错了,没关系,好在三师们都没有听见。我莫明其妙的记住,又莫明其妙的答复,受戒就是要这样问答的。后来读了「律部」,才知「问遮难」,等于现代的审查资格。如有一条不合格的,就不准受具足戒,所以一项一项的询问,称为「问遮难」。能不能受戒,完成受戒手续,这是最重要的一关。这应该是要根据事实的,而引礼师却教我们要这样回答!这样,来受戒的没有不合格的,原则上人人上榜,那又何必考问?有形式而没有实际意义,在受戒过程中,没有比这更无意义了!不知宝华山怎样?近来台湾的戒会怎样?又如佛制:出家的要自备三衣、一钵,如没有衣钵,是不准受戒的。所以要问:「衣钵具否」?引礼师教我们说:「具」。其实我国传戒,衣钵由戒常住(向信徒募款)办妥,临时发给戒子。常住早准备好了,还要问「衣钵具否」,不觉得多此一问吗?我受戒时,常住给我一衣(「七衣」)一钵;受比丘戒时,临时披了一次三衣。「五衣」,我没有再接触过(这本是贴身的内衣);「大衣」,是到台湾来才具备的。现在台湾传戒,戒子们都有三衣一钵,比我受戒时好得多了。不过,常住预备好了,何必多此一问?不!这是受戒规制,不能不问。脱离了实际意义,难怪在受戒过程中,尽多的流于形式。形式化的传戒受戒,可说到处如此,有何话说!不过我觉得,在戒期中,引礼师管教严格,还挨了两下杨柳枝,对一个初出家的来说,不失为良好的生活教育!
   台湾佛教,本从国内传来,夹杂些罗祖下的道门(斋教)。受了日本五十年的统治,出家中心的佛教,变得面目全非。光复后,民国四十一年,中国佛教会发起,首次在大仙寺传授「三坛大戒」,以后每年传戒一次,出家中心的佛教,从此有了转机。这一传戒运动,白圣老法师的功德不小!传戒的流于形式,由来已久,到处皆然,是不能归咎于谁的。在白老指导下,有新的发展,也有值得注意的事。一、「二部受戒」:比丘尼受具足戒,刘宋以来,一向是从大德比丘受的,现在举行二部受,可说是「律部」古制的恢复。在印度,比丘僧与比丘尼僧,称为二部僧;住处,是完全分别居住的。由于佛世的女众,知识低一些而感情又重,难免不如法。为了维护比丘尼僧的清净,所以这样的立制:受比丘尼戒的,先由大德比丘尼(在尼寺)如法受戒。接着到比丘僧住处(寺院),请大德比丘们再依法传授,也就是由大德比丘加以再审查,核准,这是二部受戒的意义。台湾举行律制的二部受戒,应该是大好事。不过台湾举行的「三坛大戒」,受戒的男众、女众,一来就住在同一寺院里,与古制不同。既然共住一处,倒不如直接向大德比丘受,也可省些手续。否则,又只有二部受戒的形式,没有二部的实际意义!二、「增益戒」:曾受具足戒的,再来戒会受一次具足戒,称为增益戒。依佛法,通于在家出家的菩萨戒,受了戒不妨再受,可以增益戒的功德。但受出家具足戒的,如犯重而破戒的,逐出僧团,不准再出家受戒。如犯了或轻或重的戒,可依律制忏悔,随所犯的轻重而给以不同的处分,出罪(与大乘的忏法不同)。「忏悔则清净」,回复清净比丘或比丘尼的僧格,精进于修行得证。所以受了出家的具足戒,再受增益戒是不合律制的。虽然提倡出家的增益戒,女众来受戒的会更多,传戒的法会更盛大,但这只有法会盛大的形式而已。这两点,我也只是听说,可能与事实不符!
   有关传戒受戒,问题多多,无从说起,说起我也无法做到,就这样结束了吧!
   八 还俗与出家
   佛教有出家制,出家的可以还俗吗?还了俗可以再出家吗?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。依「律部」说:出家的可以舍戒还俗,佛教与社会,都不应轻视他;出家与还俗,每人有自决的权利。还俗的原因很多,做一个如法而行的在家弟子,不也同样的可以修行解脱吗?不过,还俗要合法的,公开的舍戒而去,不能偷偷的溜走(以便偷偷的回来)。男众(比丘)还了俗,可以再出家:落发,受沙弥戒,受具足戒,又成为僧伽的一分子。但不论过去出家多久,年龄多高,对佛教的贡献多大,这些资历,由于舍戒而全部消失了,现在还要从末座──最小的比丘做起。女众如舍戒还俗,是不准再出家的。为什么不准再出家?律师们也许会知道原因的。总之,出家是大丈夫事,还俗并不等于罪恶:佛法是这样说的。
   出家与还俗,与世间的入籍、出籍,入党、退党一样,都有一定的制度,决不能要去就去,说来就来的。我出家以后,一直往来于闽院,武院,普陀佛顶山阅藏楼,对中国佛教的实际情况,实在知道得太少。民国二十六年,抗日战争开始,我却在武院病倒了,恹恹无生气,一直无法康复。忽有三位僧青年,从宁波来到武院,大家爱国情深,决心要投入抗战阵营。三位去了半月,又回武院来了。他们曾去了延安,参观,共党表示欢迎,但勉励他们到华中方面宣传抗日。他们有点失望,乙同学回湖南去,丙同学不知怎样的到了云南。甲同学知道了沈君儒到了汉口,就渡江去拜访。沈君儒为他介绍,到山西李公朴主办的民族大学去学习。于是甲同学脱下僧装,参加革命阵营去了。似乎不到三四个月,由于日军的侵入晋南,民族大学瓦解,甲同学随着民大同学,又渡河去延安访问,但还是回到了武院,重披僧装。似乎有些失望了,所以赋诗说:「再探赤域力疲殚」。不久,去香港宏法,成为宏法海外的大德。那时,我感到非常难过。虚大师门下的僧青年,竟这样的来去自由!新僧!新僧!我不禁为虚大师的革新运动而悲哀。在我出家的岁月中,国难,教难,而自己又半生不死,这一年是我最感到沮丧与苦恼的日子(其实,这种情形,中国佛教由来已久,只怪自己无知,自寻苦恼)。三十八、九年间,在香港见到了又一位,使我更感到震惊。一位天台宗传人,本来在香港弘法。抗战期间,到了后方。响应蒋公「十万青年十万军」的号召,决心还俗从军,以身报国,这是多难得呀!后来,他陷身在北平。由于香港某教团的需要,设法请他来港。一到香港,马上披起大红袈裟,讲经说法,大法师又回来了。等某教团的事务办妥,又一声不响的去了台湾,从事党务工作。天台宗被称为老派,而竟与新僧同一作风,这是我意想不到的。这位天台传人,一直到退休,才以居士身分,与佛教界相见。过了好几年,台湾中部某寺,举行住持晋山典礼,长老们大多来了。他宣布重行出家,据说长老们为他证明,他就是老法师了。从此弘法中外,住持道场。脱掉又穿上,穿上又脱下,一而再的自由出入,我这才知道,在中国佛教界,是由来久矣!以上还可说爱国爱教,事难两全,而另一位优秀的僧青年,却大为不同。弘法多年,忽而与同居人改装还俗。由于生活艰难,只好再度出家,在台北临济寺闭关。槟城某法师来台,想请一位法师,于是关中的青年法师,被推介而出关了。槟城的极乐寺,是福建鼓山涌泉寺的下院,历届的监院与大护法,都是闽北人。这位去槟城的青年法师,恰好是闽北人,所以得到护法们的拥护供养。大概一年吧,青年法师得到了不少供养,所以一回台湾,就重过家庭的生活。为什么要闭关,原来这是有旧例的。清末民初,上海租界有一位知名人物黄中央,得到哈同夫人罗迦陵的赏识。中央劝迦陵发心,由他自己主编了一部『(迦陵)频伽大藏经』;中央与中山先生等往来,对国民党的革命事业,有相当的贡献;这真是一位为教为国的伟人!二次革命失败后(那时,罗迦陵又赏识了一位伊斯兰教友),黄君回到了镇江金山寺。据说:原来他本名宗仰,是接了金山寺法(有资格当住持)的法师。金山寺是江南名刹,还了俗的不好意思让他再当住持,赶快闭关吧!掩关三年,金山寺推介到另一名刹去任住持。这样看来,还俗的只要闭关一次,就恢复了完全的僧格,可说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制度。我以为,这决不是创新,而是中国佛教的惯例。以上几位,有的根本不认识,总之与我说不上恩怨。我所以说起,毫无对人的攻讦意义,而只是略举一例,慨叹佛教界的法纪荡然,由来已久。「入僧」与「出僧」,没有法纪可言,传戒有什么意义?如说佛教(出家众)要组织化,那真是缘木而求鱼了!
   出家受戒,舍戒还俗,是僧伽「依律而住」的基石,这才能达成「正法久住」的目的。大概的说:佛法传来中国,最没有成就的,就是律。早在宋代,离律寺别有禅寺、讲寺;等到只有「传戒训练班」式的律寺,持律只是个人的奉行,无关于僧伽大众了。我国出家与还俗的杂乱,原因是:一、中国文化以儒家为主流,儒家重道德而不重法治,佛弟子受到影响,总觉得律制繁琐,学佛应重内心的解脱。在来台湾以前,听说「天理,国法,人情」,现在台湾上下,改为「情,理,法」。提倡法治而人情第一,可说是「甚希有事」。佛教中,大家人情第一,这样的来去自由,也没有人提出异议。见多了成为常态,只要回来了就好。二、重定慧而轻戒律:唐无着文喜去五台山,遇到有人(据说是文殊)问:「南方佛法如何住持」?文喜答:「末法僧尼,少修戒律」。文喜反问:「此地佛法如何住持」?那人说:「这里是龙蛇混杂,凡圣交参」。文喜不忘律制的佛法立场,那人所说,就是大乘佛教了。「龙蛇混杂,凡圣交参」,等于中国佛教隆盛期的忠实描写。等到蛇多龙少,大家向经忏看齐,大德如凤毛鳞角,在社会人士的眼光中,到底佛法是怎样的宗教?三、与佛教的受迫害有关:西元千年以前,中国佛教已经历了「三武一宗」的法难;赵宋以后,又经历了多少的折磨(如宋徽宗,明世宗)。严重的僧尼被杀,轻的也被迫还俗。好在法难时间不久,佛教恢复,心存佛法的又回来了,不一定再受戒。例如禅宗的沩山灵佑,在唐武宗毁佛时,被迫还俗。他觉得道在内心的修证,不在乎有没有落发,后由门人劝请,才再度落发的。还有政府(如唐肃宗)为了筹措经费,大批的出卖度牒(出家的可以免兵役与免丁税),这样的出家众,怎能如法清净?如真是「王难」,「贼难」(如衣服被盗贼剥光,只能临时找衣物来蔽体,再来乞化僧衣,也不能说是还俗),那是佛教的大不幸!但一再遭受迫害(被迫还俗又出家),引起的副作用──还俗而又自由出家,是相当大的。中国出家众,是多苦多难的!如民国三十七、八年间,有的出家人,被强迫的抓来从军,有的为了避难而混在军中(大陆的十年文革,更彻底的被消灭了)。来台湾后,再设法次第的回到僧中(有的就一去不返)。又如服兵役后出家,逢到临时召集,还得改装去参加几天。这样的脱却僧衣,重新穿上,是「王难」一类,出于无奈,是可以谅解的。不过被迫改装再出家,还是会引起副作用的,僧伽是会一天天杂滥起来的。如要整顿佛教,要先将一切出家的纳入组织,有出家与舍戒的档案可查(及「王难」而被迫的),进一步做到破戒(不是犯戒)的勒令还俗,不得再出家,僧团才会有清净的可能。
   九 供僧
   供僧,就是供众。佛教的出家弟子,专心于自利利他的法业,生活所需,是依在家众的供施而来的。在印度,佛与出家弟子,每日去村落、城中乞食。布施饮食的,不能说是供僧,因为这是随来乞求的而施与,不是平等的施给多数人。如在家弟子,请多少(不定)众去他家里受供养,平等的供给每一位,那就是供僧了。在供僧中,「安居施」──七月十五日最隆重。佛制:比丘、比丘尼,在夏三月(四月十五──七月十五日)中「雨安居」。这虽由于雨季,不适宜到处游行,而三月中安居修行,也是好事,古人多有在安居中成圣的。所以安居终了,俗称「解夏」。那一天,附近的信众都来供养,称为「安居施」。除丰盛的饮食外,还有供养布疋(做新衣用)的,日常用品的,这是佛教的大节日。佛法是平等的,但法在世间,也不能没有限制。安居施只布施给在这里安居的,人数是一定的。如有听说这里的安居施丰厚,他处的出家人临时赶来,那安居施是没有他这一分的。出家众三月安居,到这天,受比丘戒的年龄,长了一岁,所以比丘(及比丘尼)的年龄,古称多少「夏」。中国佛教不重安居,与世俗的年节混合,所以变成「僧腊」了。这一天,比丘、比丘尼都大了一岁,如父母见儿女长大一样,所以称为「佛欢喜日」。可是中国佛教,七月十五日与饿鬼相结合,成为超度鬼魂的佳节。唉!佛法的演化,有些真是出人意外的!
   信众(出家人也可以)到寺院里「打斋」(西藏称为「放茶」),平等供养,就是供僧。我受戒时,天童寺「打斋」的分供众,如意斋,上堂斋,那是依供养金钱多少而分类的。现在台湾戒会,在上堂斋以上,又有××斋,××斋,而最高的是护法大斋。一般人总说佛教守旧,其实创新的也着实不少呢!
   七月十五日供僧,中国佛教早变质(度鬼)而忘记了。似乎菩提树杂志社,发起七月十五日供僧,由信徒发心集合,购买些日用品,选定对象,到时分别寄去,每人一分。虽不是安居施,而确是唤起供僧的先导者!台北莲华佛学院,多年来也发起这样的供僧。不到十年吧!中国佛教界,在七月十五日,有斋(比丘、比丘尼)僧大会。元亨寺等,局限于南部县市;台北方面,是全国(全省)性的,真可说盛况空前!四方僧到处远来,见面,晤对,可以增进佛教僧团的和合(团结),也许有些作用的。不过,一、全省(国)性的斋僧,地区未免太广了。遥远的乘车(有的可以搭飞机),远地是要早一天动身的。为了参加一餐午斋(也许还有物品),而要费二、三天时间,总觉得不偿失。将来全国统一,如主办斋僧大会,远地的飞机往来,也要好几天呢!二、某次斋会,是中佛会与城隍庙合办的(也许是中佛会名义被利用一下)。城隍庙的神像,是属于中国道教的;与中佛会合办,可能城隍爷已经信佛了?两(?)年前,曾接到一份城隍庙的「月(?)讯」,似乎也在努力宣扬。有一篇文字,主题是「佛由心成,教因魔兴」──八个字。「佛由心成」,似乎肯定佛教的即心是佛,而「教因魔兴」,显然是反对出家教团的。这八个字,原本是「道门」的老话。从城隍庙通讯看来,即使是自称信佛,或者加入中佛会,而城隍庙份子的反佛教(出家)特性,明显的存在。我建议,要办斋僧大会,切不可与城隍庙,某某宫等合作。将来大家神佛不分,佛魔不分,谁来负因果的责任!
   一0 拈华微笑
   盛唐以下,佛法日渐在起伏中衰落,能始终维持佛法形象,受到一般人尊敬的,是禅宗。虽然禅宗已多少中国化了,但从维系佛法来说,对中国佛教的功绩,是首屈一指的!佛法有师承的传授,师长并以护持正法相付嘱,如西晋译的『阿育王传』说:佛「告摩诃迦叶言:于我灭后,当撰(结集)法眼」(卷三);「迦叶付嘱阿难而作是言:长老阿难!我今欲入涅盘,以法付汝,汝善守护」;「阿难语商那和修:……我今欲入涅盘,汝当拥护佛法」(卷四);「商那和修语优波鞠多言:……我今以法付嘱于汝」(卷五);「优波鞠多……语提多迦言:我今以法付嘱于汝」(卷六)。在自己要入灭时,这样一代代的付嘱下去。「法藏」,是佛法藏,如摩诃迦叶等所结集的;「法眼」,是悟入佛法的清净知见。可见付嘱的,是结集的法藏,与佛法的如实知见;付嘱后人,要后来的护持佛法,以达成「正法久住」的目标。这一临终付嘱的传说,元魏所译『付法藏因缘传』,共二十四代,到师子尊者为止,都是这样的付嘱。禅宗是菩提达磨传来的,起初也是这样的临终付嘱,一代一人。到了黄梅五祖以后,来学而得益的不少,所以形成了:从师长修学而有深悟的,就得师长的付嘱。在形式的付嘱外,还有「密传心印」。受付嘱不一定在临终,受付嘱的也不止一人,所以传说有达磨的预言:「我本来大唐[兹土],传法度迷情,一华开五叶,结果自然成」(炖煌本『坛经』)。「五叶」是五代;从此以后,果实累累,不再单传一人了。禅宗所传的西天二十八祖,还是依『付法藏因缘传』,略加补正而成的。六祖以后,师资授受,分为五宗。在宋代,出现了释迦付法的新传说,如(西元一一八八年)宋智昭的『人天眼目』(卷五)说:「世尊登座,拈华示众,人天百万,悉皆罔措。独有金色头陀,破颜微笑。世尊云:吾有正法眼藏,涅盘妙心,实相无相,分付摩诃迦叶」。(一一0九年撰)『禅门续灯录』,(一一八三)『联灯会要』,也有这一记录;但契嵩在皇佑年中(一0四九──一0五三)所着『传法正宗记』(卷一),对这一付嘱,还不敢肯定。这是过去禅家所没有的传说,大抵是宋代(西元九六0──)以来所传出的。这一传说出现的意义是:释迦化世,一向以声教为主,所以说:「此方真教体,清净在音闻」。达磨西来,还是以「楞伽印心」;『付法藏因缘传』,也只是付嘱护持。而禅宗接引学众的方便,马祖(弘法于西元七五0后)等以后,作风大有变化,如弹指謦咳,扬眉瞬目,推倒禅床,棒喝交施……可能会引起怀疑过去传法说的可信性。那末,「拈华示众」,「破颜微笑」的心心相印而付嘱,就适合当前的禅风了。而且,禅师们轻视经论,自称「最上乘」,这一传说也是很适合的。从此,「拈华微笑」,被一般看作「禅源」,禅宗是从「拈华微笑」而来的。后来,甚至有「抹杀五家宗旨,单传释迦拈华一事,谓之直提向上」的(『五宗原』序)。这可能是不满宗派偏执,专在师资授受上起诤论的反响!
   一一 付法与接法
   禅宗自五祖弘忍以下,分为南北二宗。南宗的六祖慧能门下,也分几大派,后由南岳怀让、青原行思──二大流,发展而分为五宗,被后世称为禅门正宗。五宗中,沩仰宗与法眼宗,已经衰绝了;云门宗也是断断续续的;只有临济宗与曹洞宗,最为兴盛,有「临天下」,「曹半边」的称誉。禅宗的师资相承,与印度所传,临终付嘱护持法藏的意义,不完全相同,而着重于「心心相印」的法门授受,有「付衣」为凭信的传说。等到禅门兴盛,学众多了,无论是一代付一人,还是付嘱多人,凭什么证明得到了师长的付法,是一个严重的事实问题。唐韦处厚所作『兴福寺大义禅师碑铭』说:「洛者曰会,得总持之印,独曜莹珠!习徒迷真,竟成坛经传宗,优劣详矣」(『全唐文』卷七一五)!会,是洛阳的神会,为六祖传授心印的一位。神会的后人,传法时传付一卷『坛经』为凭信,证明是「南宗」弟子。韦处厚代表了当时洪州(马祖)门下的意见,对传付一卷『坛经』的形式,采取了批评的态度。现存的炖煌本『坛经』,是神会门下流传的本子。『坛经』中,叙述了历代传授的法统,又说:「须知法处,年月日,姓名,递相付嘱」。这是说:在付嘱的『坛经』上,要写明传法处,时间,师长与弟子的姓名。洪州门下,起初是承认神会「得总持之印,独曜莹珠」的,但后来又否认了,说他只是「知解宗徒」。当时被批评的传法方式,后代虽不用『坛经』,而证明授受法门的「法卷」,内容是叙述法统,从释迦到菩提达磨,从达磨到慧能,慧能下传到临济(或曹洞)宗初祖,这样的一代一代到传法的法师,接法的法子;末了也是年月日,与神会门下的「坛经传宗」,完全一致。那是当时被批评的,现在却又采用了。不要说「见地」,就是传法的形式,也没有是非标准,这就是宗派意识在作祟!
   禅宗兴盛极了,临济,曹洞,云门,一直在兴衰起伏的流传中,但是否代代相传,代代都能心心相印呢?到明代(以前,还没有见到记录),显然已杂乱不堪了。憨山德清(西元一五四六──一六二三)在『紫柏尊者全集』中说:「然明(朝)国初,尚存典型,此后则宗门法系蔑如也,以无明眼宗匠故耳。其海内列刹如云,在在皆曰本出某宗某宗,但以字派为嫡(传),而未闻以心印心」(『□续藏』一二六册)。『憨山老人梦游集』说:「五十年来,师弦绝响。近则蒲团未稳,正眼未明,遂妄自尊称临济几十几代。于戏!邪魔乱法,可不悲乎」(『□续藏』一二七册)!禅宗到了明末,虽然门庭如旧,而实质已相当衰落。不是说从来是什么宗,就是形式的付法,自称临济多少代。当然,真参实学的,不能说从此没有了,只是质量越来越差,到近代,真可说一代不如一代了!
   付法的是「法师」,接受法的是「法子」,付法与接法的制度一直沿袭下来。一般的小庙,以从师出家的关系,也自称什么宗,也有法派的名字。如我是临济宗的,因为我出家的师父是临济宗,我师父的师父是临济宗,我也就是临济宗了。这是不用接法的,也不能付法,只是出家剃度的关系,毫无「法」派的意义。大寺院,有以传戒为事的律寺,要在本寺受戒的,才有出任住持的可能。有讲经的讲寺,如天台宗的国清寺,观宗寺,也有付法与接法的,那一定是修学弘扬天台宗学的。最普遍的,当然是禅宗的临济与曹洞了。凡是禅宗丛林(除「子孙丛林」),就是佛教僧伽共有的,都采取付法与接法的制度,住持是一定接了法的。泛论付法与接法,略有二类:一是仰慕「法师」的德行、名望,在佛教中的地位或势力,所以取得「法师」同意而付法;一是付了法,「法子」可以在「法师」的道场任住持,这可能变质为世俗名位的追求。近代的大寺院,有的采取选贤制,如天童寺。住持任期圆满前,先由寺众推选一人,本寺或他处的,但一定要属于同一法系,也就是在同一法系中,选一位较理想的来任住持。原则的说,选贤制是比较合理的。有的寺院采取本寺付法制,如金山寺。「法师」付法给本寺的住众──三五人,将来大法兄、二法兄,一位位的继任住持。这一制度,广泛流行于大江(下流)南北。选贤制是推选长老的;本寺付法制是付与青年才俊的,副作用比较大些。如有的甲寺与乙寺住持,彼此相通,我付法给你的(剃度)徒弟,你付法给我的徒弟,容易形成佛教中的门阀。再则法兄弟好几位,谁也想当住持,而住持不一定有年限,法弟要等到那一天呀!于是彼此结合,把(大法兄)现任住持逼退,二法兄登位。不久,三法兄又联络大法兄(已是「退居」)等,把老二推下去。如心不在佛法而在住持,那就容易引起联合又反对的不断内部斗争。付法、接法的制度,传到了台湾,不知道传的是曹洞,还是临济宗!其实是不用知道的,只要接法就得了。那何必要付法、接法?付了法,形成「法师」与「法子」的法眷关系;「法师」,「法子」,「法兄」,「法弟」,互相结合,对佛教事务的运作上,多少有些世俗意义的。当然,这是不能与古代禅宗付法并论的。
   再说些付法的有趣问题。依法,法是不能代付的,但没有接过法的我,却曾代付了一次半的法。民国三十二年初,四川合江法王寺的老和尚、住持和尚相继的去世了。全县公推了一位新住持,但他没有资格就任。因为法王寺的制度,要接法王寺的法,才能就任住持。老和尚与住持都去世了,住持无法登位,怎么办呢?当时,我是法王寺的「首座」,于是代为付法的责任,推也推不了,只好由我照本宣科的付法一番,让新住持登位了,这是一次。来台湾后,又与白圣老法师,共同代一位过去了的闽南长老,付了一次法,我只能说半次。现在回想起来,付法的本义,可说一些也不存在了,我竟付了一次半,真是愚疑!在香港时,知道某长老付法给一位比丘尼,「法卷」高高的供着,多么光荣!这里面还有暗盘,就是港币多少。好在根本没有法,否则真是稗贩如来正法了!传说:接了法的,一定要把法付出去,否则断绝法种,罪过无量。台湾有一位接了法的,病重时还没有把法付出去,怎么得了!苦苦的求他同门的师兄弟,接他的法,以免成为断绝法种的大罪人。事实是可笑的,但怕断法种而受苦报,一分对佛法的愚昧信心,末法中也还是难得的!
 一二 丛林与小庙
   「十方丛林」,意思是住众多的大寺,是佛教僧伽所共有的。也有古寺衰落了,寺不太大,住众也不多,不如大寺的组织完善,但住持还是要接过法的,这也可说是丛林的一类。「小庙」,是师父传徒弟,徒子徒孙继承的。一般是小型的,其实只要是子孙继承制的,不管他寺大寺小,都应归入小庙类。这二类,宋初就有了,称为「十方住持院」,「甲乙徒弟院」。
   丛林与小庙的分类,是十方公有制,子孙私有制的分类。依释迦律制:出家的比丘、比丘尼,是真正无产的国际主义者。属于比丘个人所有的,是穿着保暖的三衣(比丘尼是五衣);吃饭用的钵,这是乞食所必须的;卧在床上,坐在地上,不能把自己的衣服,常住的床与床褥弄脏了,所以要有尼师坛──铺在地上床上的坐卧具(现在变成礼拜用的具)。这是个人所必备的,还有些日用品,是属于个人私有的。为了适应众生,准许保有「净施」的超标准的衣物,但这是只有使用权,没有所有权的。古代经济贫乏,出家人以佛法自利、利人,依赖信施而生活,当然生活要简朴。即使时代进步,经济繁荣,出家人也不应该豪华奢侈的。佛与出家弟子,起初是住在山野的,山洞,树下,也有在露地住的。王舍城的频婆娑罗王,将「竹林」布施给僧众(佛也在僧中),这是佛教僧众最先拥有的林园。后来,舍卫城的给孤独长者与只陀太子,奉献了「只树给孤独园」,这是有建筑物的。佛法越来越发展,出家(僧)众也越多,信众布施的土地与寺院(印度旧称「僧伽蓝」,「□诃卢」)也越多。凡是布施来的土地与寺院,是属于僧伽共有的。僧,有现前僧与四方僧。如有人今天来这里布施(衣物),是住在这里的僧众──现前僧所应得的,每人一分。僧伽所有的土地与寺院,现在的住众,在规定内,有些是可以使用的。但现前僧没有处分──出卖或赠与别人的权利,因为这是全体僧伽所共有的。土地与寺院的所有权,属于四方僧(现在及未来)。只要是合法的比丘(比丘尼别有比丘尼寺),从四方(八面)来,谁也可以在寺院中住;住下来,就是现前僧的一分子。中国是大乘佛教,欢喜说「十方」,其实四方是现实的,谁见比丘从上方或下方来,住在僧寺里呢!后来,僧众分为二类:有(定期)常住的,有暂来的客僧,待遇上略有差别。这与我国丛林的住众,与临时来住「上客堂」的一样。总之,原则的说,寺院,寺院所有的土地,寺院内的物品,都是属于僧伽全体的(中国称为「常住」的)。也有例外的,那是施主为某比丘造的,或比丘自己筑的房屋。但限制严格:要经僧伽的同意;要察看地方的是否适合;还限定大小──长不过一丈二尺,宽不过七尺。这是个人住的小屋,不准再扩大的。上面所说的四方僧制,是历史的事实。如我国的求法僧,经西域(今新疆及中亚西亚),或从海道经锡兰而到印度;印度及西域的比丘们,来中国弘法,也有来巡礼的;日、韩比丘,来我国求法的,可说是到处无碍,到处可住──小住或久住,佛教是超越民族、国家的世界性宗教。唐代(禅宗)兴起的十方丛林,多少改变律制,以适应中国社会,但还是十方(四方)僧所共有的,各处出家人,都可以来住来学的。宋初已有「徒弟院」,近代的「小庙」,在数量上,丛林是不及十分(或百分)之一。「小庙」是家庭一般的子孙继承,子孙当然有权处分。我以为,子孙制的出现,是受了儒家家庭本位文化的影响。徒弟继承师父,也许俗人以为是很合理的,习以为常,而其实是违反佛法的。子孙制与经忏法事的泛滥,为中国佛教没落变质的主要原因!
   我国佛教流传到清末,已衰落了七、八百年,与各地佛教,也隔膜了这么久,等到再与各地佛教接触时,发现与从前不大相同了。佛教受到国家政治的限制,而自身也失去了四方僧的特性。由于部派及衣食等琐事的差异,在南传佛教界看来,似乎我国的出家人,已不再具备僧格。日本寺院的住众,多数的西藏喇嘛,带妻食肉,在我国僧界看来,也是怪怪的!思想上,形象上,随方异俗的演化,不再是过去那样,出家众往来修学弘法,可以到处无碍,到处可住了!就我国来说,现在的大陆,小庙等于全部消灭;丛林已成为观光地区,不再是过去的丛林了。在台湾,也有标名「十方」的,而事实却只是师徒继承的「子孙院」。佛制寺院,是「四方僧」共有的;僧团中,是和合(组织)的,平等的,法治的。我觉得,佛教僧制的原则,与现代文化的倾向相近,使我更深信佛陀的伟大!但事与愿违,现在台湾佛教而发展得有相当规模的,都是子孙制,大家为我们自己的道场而同心努力。对衰落的佛教来说,这总是好事,何必批评呢!现代的台湾佛教界,有的是事业心,缺少古代求法(不是求学)的精神,真参实学的精神。不要说以佛法为中心,以宗派为中心的也没有了,付法接法,只是形式一番。专精念佛的,多数是在家善友,四方僧制,原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。律师,本来难得,有的也只着重过午不食,上厕所换鞋子,提倡每天披一次三衣等,律制的根本大义,似乎很少听说。缺少了佛法的实质,为佛教而努力,当然只是子孙制,大家为个人的前途而努力了。习以成风,如寺院而是僧所共有的,怕反而要难以为继了。
   一三 横出三界
   称名念佛,是佛法的「易行道」,比起菩萨的深观广行,确是容易多了!称念他方佛名,能消业障,能往生净土,能不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这本是通于一切佛的。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──无量光、无量寿佛,更能顺应众生心,所以为多种大乘经(及论)所提到;在最后的「秘密大乘」中,阿弥陀佛也还是三佛、五佛之一。在中国与日本,虽所说的不一定相同,而称念阿弥陀佛,发愿往生西方极乐净土,的确是普遍极了!依龙树『十住□婆沙论』(卷五),无着『大乘庄严经论』(卷六),马鸣(?)『大乘起信论』所说:净土法门的长处,是能适应一般初学,容易修学,可以坚定信愿。中国称扬净土者,过分强调净土的特胜,有「横出三界」等说,有些是值得再考虑的。
   「横出三界」,也许是依据『无量寿经』的「横截五恶趣,恶趣自然闭」(卷下)。恶趣,一切经论只有三恶趣,『无量寿经』的不同译本,也没有「五恶趣」字样,所以「五」应该是「三」的讹写。不过,五趣是三界生死,是有漏法,杂染不净法,约「胜义善」说,姑且说是三界五恶趣吧!三界五趣生死,是怎么出离的?有以为:佛法的净土法门,是横超的,其他的法门是竖出的;竖出的是渐,不如横超的顿出。这样,净土法门是太好了!据我的了解,解脱生死的佛法,都是顿断横出的,竖出是不能解脱生死的。什么是竖出?三界,是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。外道依禅定求解脱,如离欲界而得初禅,那是竖出欲界了。离初禅而得二禅,离二禅而得三禅,离三禅而得四禅,还在色界以内,如进离四禅而得空无边处,那是竖出色界了。空无边处是无色界中最低的,如离空无边处而得识无边处,离识无边处而得无所有处,离无所有处而得非想非非想处,那是无色界中最高的了。修到这一地步,就不可能离非想非非想处而超出无色界。为什么?因为这一修行,「厌下苦□障,欣上静妙离」,是以世俗的「欣厌心」──厌离当前的缺陷,而求以上的美妙。可是到了非想非非想处,再没有可欣求处,也就不能出离非想非非想处了。经论中比喻为:尺蠖(或作「屈步虫」)缘树而上,总是前脚先搭住上面,然后后脚放松,身体一拱,就前进一步。这样的向上,到了树顶,向上再没有落脚处,无法前进,还是向下回来了。厌此欣彼的禅定行,也是这样,从非想非非想处退回来,又到欲界人间,三恶趣中了。佛法所以能超出三界,不是竖出而是横出的。为什么有三界五趣的生死?是业力所感的。为什么有感报的业力?是烦恼所引发的。所以要解脱生死,重要点在断烦恼。烦恼有枝末的,也有根本的,佛法能顿断烦恼根本,所以能离(烦恼)系而出离生死。人间的修行者,如截断三界生死的根本烦恼,那就是得初(预流)果的圣者了。得初果的:「不堕恶趣法,决定正趣三菩提[正觉],七有天人往生,究竟苦边」。这是说:得了初果的,再也不会堕落三恶趣了;最多,也不过天上人间,七番生死,就决定能得究竟解脱,不再有生死苦了。经上比喻为:得初果的,如大湖的水乾涸了,只剩一些些水。这是说:无量无边的业力,没有烦恼的滋润,所以都乾枯而不再受报,仅剩七番生死的(总报)业力。如截断树根,树还在发芽、开华、结果,而很快的就不会再生了。说出离生死,佛法都是这样说的。所以能顿断生死的根本烦恼,那由于智慧的体悟,无住无着的根断「我我所见」(加「疑」与「戒禁取」,名为「三结」)。是胜义慧,不是厌下欣上那样的世俗智,所以解脱生死是顿断,对禅定的竖出,可说是横出的。
   净土行者,厌恶五浊恶世而欣求净土,约三界生死说,欣厌心是不能出离生死的。不过生在净土的,由于环境好,「诸上善人俱会一处」,莲华化生,不会生老病死不已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是一定要解脱生死的,所以「因中说果」,不妨说往生净土,已解脱生死了。正如得初预流果的,虽还有七番生死,但决定解脱,不妨说「我生已尽」了。至于修行,在净土是否比秽土要快些?依经文说,净土修行,不如在秽土修行,如『无量寿经』(卷下)说:(在此娑婆五浊恶世)「为德立善,正[慈]心正意,斋戒清净,一日一夜,胜在无量寿佛国为善百劫」。可以说:在净土中,进修是缓慢的,但不会退堕,非常稳当。秽土修行功德强,进步快,只是障碍多,风险要大些。秽土与净土法门,适应不同根性,是各有长处的,不要自夸「横出三界」了!
   一四 带业往生
   称念南无阿弥陀佛,能带业往生极乐净土,这是念佛法门的特胜!我没有查考,不知这是那一位净宗大德所倡说的。十年前,陈健民居士批评「带业往生」是没有根据的,依据经文,要消业才能往生。于是带业往生与消业往生,在台湾着实热闹了一番。消业往生,是根据『观无量寿佛经』的。经说观想念佛,念佛的刹土,念佛(菩萨)的身相,如说:「此(观)想成者,灭除五百亿劫生死之罪,必得当生极乐世界」。念佛而可以忏罪,就是「取相忏」,于定心中能见佛相(及国土相);念佛而能忏除生死罪业,往生(各方)净土,是多种大乘经所说的,不限于(观)念阿弥陀佛,往生极乐净土。其实,念佛、消罪、生净土,是没有一定关系的。如『观无量寿佛经』说:「此经名观极乐国土、无量寿佛、观世音菩萨、大势至菩萨,亦名净除业障、生诸佛前」,这是观念佛、消业障、生净土──三者一致的。经上接着说:「闻佛名、二菩萨名,除无量劫生死之罪,何况忆念(观念)」!这是闻名也能消罪,没有说净土:这是消罪业不一定生净土。『观无量寿佛经』,是由于韦提希的:「我今乐生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所」,佛才教他修三种「净业正因」及观想。「净业正因」与(愿)「乐生」,是往生净土的先决条件,否则如『般舟三昧经』(卷上)说:念佛而见佛现前,还问佛怎样才能往生佛国,可见念佛见佛而不发愿往生,是不一定能往生的。
   净土行者所说的「带业往生」,我以为是当然的,合理的,但并不表示净土法门的特胜。「往生」是什么意义?死了以后,生到别处去,就是往生──往生人间,往生天上,都是往生。『般若经』有「往生品」,往生是不限于往生净土的。但「往生西方」,「往生净土」,我国的净土行者说多了,大家也听惯了,以为往生就是往生西方净土,那是不对的。说到「业」,佛弟子都认为,众生无始以来,积集了无边能感生死(总报)的业力,这一生又造了不少。造作了善业、恶业,就有业力(潜能)存在,在没有受果报以前,那怕是千生万劫,业是永不会消失的。彻底的解决方法,就是智慧[般若]现证,截断生死根源的烦恼;根本烦恼一断,那无边的恶业、善业,乾枯而不再受生死报了。如种子放在风吹日晒的环境中,失去了发芽的能力,那种子也就不成其为种子了。这是彻底办法,但是深了一点。大乘佛法的方便道,是以强有力的功德,如念佛,诵经等,压制罪业,使罪业的功能减弱,恶消善长,转重为轻,罪业还是罪业,但功能减弱,因缘不具,不能再感生死苦报,那就是「消业」了。如种子放在石板上,种子无法生芽,生芽也长不下去(重罪轻受)。一般众生的业,如从人而生鬼的,由于某鬼趣业成熟,所以往生鬼趣,受鬼趣果报。但在前生人中,还有无始来的种种业,与这一生所造的种种业,并不因为生鬼趣而消失;无边潜在的业力,都带着往生鬼趣。如因善业或禅定力,往生天国,无边的业力,都带着到天国去。所以依佛法说,业是从来随造业者而去──带业往生的。如人有信、有愿、有行,念(称名念,观想念)佛而求生净土的,只要净业成就,就能往生净土;无边生死业,都带到净土去了。业与烦恼,在净土中是一样的:一般(除得无生忍的上上品)往生净土的,没有断烦恼,烦恼却不会生起;带有无边的生死罪业,业却不会感苦报。所以我以为:「带业往生」是当然的,合理的,大家都是这样的;带业往生净土,值不得特别鼓吹的!
   一五 隔阴之迷
   四十年前,我曾读过一本净土宗的书,有这么一句:「罗汉犹有隔阴之迷」。意思说:修证到罗汉,还有隔阴之迷,不如往生极乐世界的好。但阿罗汉生死已了,不会再受后阴,怎么会有隔阴之迷呢?我曾向人请教,有的说:「四果罗汉」,本指第四阿罗汉果,有的以为一、二、三、四果,都可以称为阿罗汉,才有这样的文句。中国人的作品,有些是不能以严格的法义来评量的。虽这么说,我也不知对不对。近见『当代』杂志(三十期)所引,印光大师『净土决疑论』说:「一切法门皆仗自力,纵令宿根深厚,彻悟自心,倘见、思二惑稍有未尽,则生死轮回依旧莫出。况既受胎阴,触境生着,由觉至觉者少,从迷入迷者多」,当然没有念佛法门的稳当了!文句说到「既受胎阴……从迷入迷者多」,也许这就是隔阴之迷的一种解说吧!先说什么是「隔阴」?什么是「迷」?阴是五阴──五蕴。我们的身心自体,佛分别为五阴:色阴、受阴、想阴、行阴、识阴;众生在生死中,只是这五阴的和合相续,没有是常是乐的自我。这一生的身心自体是前阴,下一生的身心自体是后阴,前阴与后阴,生死相续而不相同,所以说隔阴。迷有二类:迷事是对事相的迷乱、错误、无知;迷理是对谛理──无常、无我我所、空性、法住、法界的迷惑。约「迷事」说,一般众生及证得初果、二果、三果的圣者,在从此生到下一生的过程中,都是「不正知」的。如入胎时,或见怖畏,或见欢乐的境界,在胎中与出生时,也这样的不能正知;前生的自己与事,都忘失了。约事迷说,一切众生,就是前三果圣者(阿罗汉不会再受后阴),都是有此「隔阴之迷」的。不过三果圣者,初生时虽不能正知,但很快能忆知前生的一切。所以释迦佛的在家弟子,得三果而生色界天的,有的从天上来下,向佛致敬与说偈赞叹。如约迷理说:凡夫是迷理的,如不能转凡成圣,是从迷入迷的。初果圣者是能见谛理的,一得永得,是不会再退失的。在入胎、出胎时,虽不能正知,不能现见谛理,但所得无漏智果,并没有失落。如钱在衣袋中,虽没有取出来用,你还是有钱的。所以得初果的,最多是七番生死;得二果──「一来」的,一往天上,一来人间;得三果──「不还」的,一生天上,就能究竟解脱。所以圣者虽有「隔阴之迷」,对解脱生死来说,是绝对稳当的,解脱生死是为期不远的。圣者决不会从觉入迷,不知念佛的人为什么要怕圣者的「隔阴之迷」?
   再来研求『净土决疑论』的意趣:文中说到「彻悟自心」,大抵是针对中国禅者说的。我不知禅者的彻悟自心,有没有断惑。「见惑」是见(道)所断烦恼,「思惑」是修(道)所断烦恼。见惑是见谛所断的,佛教中或说「一心见谛」,或说「十五心见谛」,十五心是十五刹那心,就世俗说,是一霎眼就过去了。所以见惑,说断就断尽而成圣者,不断就是凡夫,见惑是不会断而未尽的。彻悟自心,如等于见道断惑,那即使受胎迷着,也不可能「从迷入迷」,而一定是「由觉至觉」的。也许中国禅者的彻悟自心,内心虽有些超常经验,但不能断见惑,还是与凡夫一般。如说「思惑」没有断尽,那是二果、三果的事,怎么会「从迷入迷者多」?这一段文字,是不正确的!印光大师是精通天台的净土行者,对这些应该是不会不知道的。可能慈悲心重,为了弘扬净土,故意这样说的吧!
   一六 四句料简
   佛教界流传有禅净的四句料简,据说是宋初永明延寿大师造的。现在简略的引述如下:「有禅无净土,十人九岔路」;「无禅有净土,万修万人去」;「有禅有净土,犹如带角虎」;「无禅无净土,铜床并铁柱」。四句偈中的「禅」,不是一般的,专指达磨传来,发扬广大的禅宗;「净土」也不是十方净土,而是「西方阿弥陀佛的极乐净土」。禅与净土,表示参禅与念佛往生净土的修行。永明延寿是一位禅净双修的,在他的著作中,并没有这四句偈,所以是否延寿所作,是值得再考虑的。依四句偈的内容来判断,这是在禅、净都流行的时代,作者没有轻视禅宗,而却是志在西方净土,以净土行为最殊胜的法门:这是四句偈作者的立场。
   「有禅有净土」的,最为理想。如虎称「兽王」,老虎头上生角,那真是雄猛无上了。最理想的「有禅有净土」,姑且不论。所说「有禅无净土」,「无禅有净土」,到底怎样是「有」,怎样是「无」?如看语录,或住过禅堂,打过禅七,这是不是有禅?如有时去佛寺,或去居士林、莲社等念佛(名号),或打过佛七,这是不是有净土?如说是「有」,这样的有禅,可能还没有到达禅的边缘,走入岔路的资格都没有呢!这样的有净土,就能「万修万人去」吗?念佛而能生净土的,如『观无量寿佛经』所说的三种「净业正因」,其中发菩提心,决不是心里想一下,愿成佛道,愿度众生就得了,发起菩提心,也不太容易吧!放低标准,如『阿弥陀佛经』说:「执持名号……一心不乱;其人临命终时……心不颠倒,即得往生」。要修到「一心不乱」与「心不颠倒」,也不能说是「万修万人去」呀!如说「有禅」,把标准提高,以为禅者即使「彻悟自心」,还可能多数走入歧途。说到「有净土」,把标准尽量抑低,以为只要口头喃喃,称念阿弥陀佛就可以了,那不是公正恰当的料简!六度万行,是如实的难行道;念佛往生净土,是方便的易行道。难行与易行是有的,那是适应根性的,不同而又相成的法门,决不能如四句料简偈的那种偏私论法。末后一句──「无禅无净土,铜床并铁柱」,可说是岂有此理!中国的禅宗,自达磨传来(经过中国的玄学化),被称为「最上乘禅」。中国的念阿弥陀佛,往生净土,也有适应中国的特性。这是中国佛教,但佛教是不限于中国的。如今日锡兰等南传佛教国,佛教非常兴盛,就是我国的隋、唐时代,也不及他们。然而南传佛教国家,没有我国所弘的禅,也不知道西方极乐净土与阿弥陀佛,这当然是「无禅无净土」的,难道这样的信佛修行者,都要「铜床并铁柱」,非堕入地狱不可吗?作者处身于禅、净盛行的中国,只知道禅与净,缺乏对佛教深广的远见,一心要弘扬净土,才作出这不合情理的料简。
   以上所说的「横出三界」,「带业往生」,「隔阴之迷」,「四句料简」,是一般净土行者,用来赞扬净土法门的。依法义说,这都含有似是而非的成分,但在弘扬净土来说,确有接引初学的作用。可以说:虽缺乏真实意义,却有「为人生善」的宣导价值。
   一七 临终助念
   「临终」,是病重而死亡快将到来,可能几点钟,也可能拖上几天。人既然生了,那就不能不死。从生到死的过程中,又不免(老)病。生老病死中,病而走向死亡,确是最痛苦的。身体上的(病)苦,阿罗汉也是有的。佛在涅盘那一年,在三月安居中,病已相当重了。后来,与阿难走向拘尸那的途中,受纯陀的供养,引发了重病。如经上说:「重病发,迸出赤血(赤痢),生起近于死亡之苦」(『南传』『长部』『大般涅盘经』)。学佛不是修到没有身体的病苦,只是「身苦心不苦」而已。中国佛教界,似乎多数以「无疾而终」,为修行成就(往生净土)的证明。如见人生病,或缠绵床笫,就说他不修行,业障深重。自己念佛修行,只是为了死得好些,这可说对佛法没有正确的了解。阿罗汉而成就甚深禅定的,临死也不是没有身苦,只是能正念正知,忍苦而心意安详。一般的「无疾而终」,其实是心脏麻痹症,或是严重的脑溢血,很快就死亡了。这是世间常事,不学佛的,穷凶极恶的,都可能因此而死。如以此为念佛修行的理想之一,那可能要漂流于佛法以外了!临终者的痛苦,身苦以外,心苦是最大的苦痛。如人在中年,自知病重而不免死亡,会想到上有老年的父母,下有未成年的儿女,中有恩爱的夫妻,那种难以舍离的爱念系缚,是苦到难以形容的。还有,丰富的资产,(经济的、政治的)正在成功的事业,眼前一片光明,忽而黑暗来临,那是怎样的失望与悲哀!衰老残年,属于自己的眷属、财富、事业、权力,早已渐渐消失,世间是不属于自己的了,临终会心苦少一些。但不论少壮与老年,是不能没有「后有爱」的,会想到死亡以后。善良的人好一些;以杀、盗、淫、妄为生的,不惜损人以成就自己的,现在一身将死,后顾茫茫,恐怖的阴影,形形式式的幻境,电影般的从心上掠过。这是爱所系缚,业所影响,比起身体上的病苦,心苦的严重性,是局外人所难以想像的!
   临终者的身苦心苦,苦恼无边,应该给以安慰,虽方法与程度不同,而可说是一切宗教所共有的。释迦佛的时代,知道某比丘、某长者病重了,会有比丘(也有佛自己去的)去探病:安慰他,勉励他,开示佛法的心要,使他远离颠倒妄想,身心安定。为一般信众,说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戒、念施、念天。教病人一心「念佛」的功德,庄严圆满;「念法」是清凉而能解脱的;「念僧」有戒定慧等功德,是世间无上福田。念三宝功德,也就是心向三宝,在三宝光明的护念中。「念戒」是念自己的持戒功德;「念施」是念自己曾在功德田(悲田,敬田)中,如法的清净布施;「念天」是念七宝庄严的,胜妙福乐的天报。一心归向三宝的,持戒净施的,一定能上生天上。人死生天,如出茅屋而登大厦,离低级职务而上升,这那里会有恐怖忧苦呢!这就是「助念」,帮助临终的病人,使他念三宝等而心得平安。佛法在流传中,有些因时因地的演化,但原则是相同的。唐义净(西元七0一年)所译的『无常经』,附有『临终方诀』。教病人对佛像而起观想(念佛);使他发菩提心;为病人说三界难安,归依菩提,「必生十方诸佛刹土」。教病人礼佛菩萨,愿生净土,忏悔,受戒。如病太重了,「若临命终,看病余人但称佛名,声声莫绝」。念佛是随病者的意愿,不一定称念无量寿佛(与我国不同的,是印度没有专称阿弥陀佛名号的净土宗)。如命终时见佛菩萨来迎,病者「便生欢喜,身不苦痛,心不散乱,正见心生,如入禅定」。这是当时印度大乘佛教的「助念」法;助念,是病重到命终,使病死者身心安定的方便。「临终助念」,是佛教安顿病死者的行仪,而信佛学佛的,决不能专凭临终忆念的。人的死后往生,有随重、随习、随忆念的三类,我曾在『成佛之道』(七四──七六)说到:
   「一、「随重」的:或造作重大的善业,或造作重大的恶业,如五无间业等。业力异常强大,无论意识到或者没有意识到,重业一直占有优越的地位。一到临命终时,或见地狱,或见天堂,就是业相现前,是上升或下坠的徵兆。接着,或善或恶的重业,起作用而决定招感未来的果报(这就是常说的「强者先牵」)。二、「随习」的:既没有重恶,也没有大善,平平的过了一生。在这一生中,……对于某类善业或恶业,养成一种习惯性,这也就很有力量了。到了临命终时,那种惯习的业力,自然起用而决定招感来生的果报。从前大名长者问佛:我平时(忆)念佛,不失正念。可是,有时在十字街头,人又多,象马又多,连念佛也忘了。那时候如不幸而身死,不知道会不会堕落?佛告诉他说:不会堕落的。你平时念佛,养成向佛的善习,即使失去正念而死,还是会上升的。因为业力强大,是与心不相应的。如大树倾向东南而长大的,一旦锯断了,自然会向东南倒的。所以止恶行善,能造作重大的善业,当然很好;最要紧的,还是平时修行,养成善业的习性,临终自然会随习业而向上。三、「随忆念」的:生前没有重善大恶,也不曾造作习惯性的善恶业,到临命终时,……如忽而忆念善行,就引发善业而感上升人天的果报;如忽而忆念恶行,就能引发恶业而堕落。对这种人,临命终时,非常重要。所以当人临终时,最好能为他说法,为他念佛,说起他的善行,让他忆念善行,引发善业来感果。净土宗的临终助念,也就是这一道理。……学佛修行,到底平时要紧」!
   「临终助念」,是帮助病人,使他能忆念佛,心向佛(愿生净土),不是病人躺着,一切让别人来帮助的。念阿弥陀佛名号,往生西方净土的信仰,在中国非常普遍,所以助念阿弥陀佛,也特别流行。在这里,我想说到几点。一、我国的信佛者,似乎只知临终忆念,而不重视业力与「一心不乱」。重善(或恶)的业力,习惯性的善业,业力是潜在的──或说是心种子,或说是无表色,或说是心不相应行,总之是与现起心不相应的。念佛如得「一心不乱」,平时即使忘了,也还是得到了的,「得」是心不相应的。佛法重视潜在的力量,举喻来说:如政治或经济,存有某种潜在问题,起初不觉什么重要(有深见远见的人,是见到了的)。等到潜在的问题发动起来,可能手忙脚乱,搞得一塌糊涂。佛法重视潜力,所以修学佛法,要平时积集善业;念佛的要信愿深切,念得「一心不乱」,这才是正常的、稳当的修行。临终「随重」与「随习」而往生后世的,是多数;临终「随忆念」而往生的是少数。如病重而心力衰弱,不能专注忆念;或一病(及横祸等)而失去知识,不能再听见声音,想助他忆念也无能为力了。二、「临终助念」,是从病重到死亡,这一阶段的助念。『临终方诀』说:人死了,请法师「读无常经,孝子止哀,勿复啼哭」。人生的老、病、死,是无可如何而必然要到来的,大家不用悲哀了,应该从无常的了解中,不着世间而归向菩提。这样的读经,主要是对眷属及参与丧礼者的安慰与开示,是通于「佛法」及「大乘佛法」的。又说到持咒,以净水及净泥土,洒在尸身上,可以消除恶业,那是羼入「秘密佛教」的作法了。死亡以后,不用再助念了。但中国人「慎终追远」,特别多助念些。有人说:不断念佛,八小时内不可移动。其实死了,或六识不起而还没有死,听不见声音,已失去助念的意义,而转为处理死亡的仪式了。三、有人发起助念团的组织,应病家的邀请而前往助念。如出于悲心,弘扬弥陀净土的热心,那是难得的!不过好事可能引起副作用,如发展为专业组合,极可能演变为三百六十行以外的一行,未必是佛教的好事了!四、台湾经济繁荣,佛教也似乎兴盛了。有佛教界的知名长老,大德长者,死亡以后,四十九日念佛声不断,这是什么意义?是助念吗?长老们一生提倡念佛,精进念佛,而临终及死后,还要人长期助念,怕他不能往生吗?那是对长老、长者的一种诬辱!如以七七念佛为纪念,那只是中国人厚丧厚葬的变形,不是为了死者,而是为了活人的场面。如有心纪念,那在每年忌辰,集众精进念佛,不是更有意义吗?对死者的铺张场面,我觉得是应该再考虑的!听说:高雄有一位唐一玄长者,平时摄化青年,老而不已。临终的遗言是:不用为我念佛,因为我不想去西方,不用为我诵经,因为我读的经已够多了。唉!末法时代,还有老老实实的学佛者!
   一八 肉身菩萨
   印度佛教的出家人,死了多采用火葬制,如释迦佛那样。火化后的骨灰,称为「碎身舍利」,舍利是遗体的意思。舍利中有坚固的微粒,中国人称之为「舍利子」,是更适合于分散供养纪念的。如土葬的,称为「全身舍利」,也有经多年而没有坏的,近代中国佛教界称之为「肉身菩萨」。这是很难得的,但与是否菩萨无关。民国四十七年,摄受来台的僧青年,对当时台湾佛教大有贡献的慈航法师,发现他的遗体不坏,被称为肉身菩萨,受到多少人的称叹。那时,我在马尼拉,恰好读到了日报上,一篇尸身不坏的报道,就写了篇「肉身菩萨」。但想到,那时而发表这篇文字,是不合时宜,也会被人误解的。文字一搁下,原稿也就丢了。现在时过境迁,对于这一事实,不妨依事实而略加说明。
   以人的遗体来说,古代埃及以香料敛尸,尸身不坏而久存的,称为木乃伊。我家乡的习惯,入殓时,棺内多放石灰包与灯心草,这两种都是能吸收水分的。近代以防腐剂来保存国家伟人的遗体,更是不少。这种以药物来保存,不是我所要说明的,我所要说的,是自然不坏的。生物中,动物死了,(核)果实熟了,是会腐烂的,但也有例外。如桃子,在没有成熟前,乾瘪而留在树枝上,不会掉下来。可以作药用,名为桃枭。在动物中,虾蟆就是一例:虾蟆一名土蛙,灰色。在我家乡的桑树上,每发见虾蟆死而乾了,没有腐烂,俗称「虾蟆乾」──乾虾蟆。民国五十七年,我住在台北外双溪的报恩小筑。一天,一阵风过,有什么从屋上落到门前地上,原来是一条蛇,蛇头向上竖起的。我驱斥他,他却不睬我,只好用竹竿去赶,才发现是风乾了的死蛇。动物风乾而暂时不坏,我想是不会少的。说到人,在马尼拉当时所见的报道,在南美洲某地(国名忘了),有一废弃了的古老教堂。一个唱诗班,死了都靠在墙壁上,有少数已风化倒地了。人死了而不腐烂的,还真不少。民国十七年,孙殿英的部下,挖掘河北省遵化县的东陵──乾隆帝与慈禧太后的陵寝,盗取珍宝。在乾隆帝的陵寝中,有一棺木内的妃子(或采女),尸身好好的没有变坏。民国十五、六年,读过一本有关苏俄革命的书(书名忘了)。说到俄罗斯人信仰的东正教(天主教的一支),传说神父的信仰虔诚到什么程度,死后是尸身不会坏的,所以也留下不坏的遗体。在革命期间,发现其中有些是假的,大概公认为应该不坏的而竟腐烂了,怕削弱信徒的信心,所以有了伪造的。但在这故事中,可见东正教的神父,确有死而不腐坏的。七十七年十二月五日到九日,『联合报』上有马仲欣所写的『新疆古尸』,古尸多极了。有一千年前的高昌公主,「皮肤仍有弹性」的古尸。有距今两千年前(汉代),「皮肤光滑,五官清晰,内脏未损」的女尸。有三千两百年前(商代),「手足躯干,毛发与指甲清晰可辨,……全身脱水乾缩,尸重只有七公斤」的古尸。我想,皮肤光滑,内脏未损的古尸,应该是经过防腐手续的;那个脱水乾缩的,可能是自然风乾的。在四川时,听人说起:西藏的萨迦派,就是元世祖时帝师八思巴这一派。元代起,拥有西藏的统治权,对敌人是决不容忍的。对不利自己政权的分子,指为魔类,捉来系缚在(忿怒相)明王的脚下,就此死了。有的死而不坏,经长期而后风化,骸骨离散在明王脚下,恐怖极了!这些传说(我没有亲见)中的事实,如南美洲的,俄罗斯的,新疆的,西藏高原的,都有天气寒冷(或极热),乾燥的特性,在这种情况下,遗体不坏,似乎是并不太希罕的。说到新疆,记起唐玄奘『大唐西域记』(卷十二)所说:「有二石窟,各一罗汉于中入灭尽定。端然而坐,难以动摇,形若羸人,肤骸不朽,已经七百余岁。其须发恒长,故众僧年别为剃发易衣」。玄奘所见的,在新疆西部的葱岭,正是天气冷,空气薄而乾燥的地区。玄奘所说,有眼见的;有传闻的,如「七百余岁」,「年为剃发」。这是年久而乾瘪了的。人死了,由于肌肉萎缩,水分消失,会觉得须发长了不少的,也就有每年为剃发的传说。传说中的「入灭尽定」,也只是我国所说的「肉身菩萨」而已。
   中国佛教界,禅宗的黄梅五祖,曹溪六祖,石头希迁等,都是全身不坏的。我所见到的,普陀山古佛洞(?)有一位,那是辛苦募化而建这道场的。香港九龙某院有一位,是佛教而略有「道门」气息的。生前经常到星洲,与星方的佛教界相熟。三十九年,闽南大德广周(?)、广义、广净三位来香港,等候去星洲的手续,就住在他──那时是他徒弟主持的精舍。在台湾,除慈老外,后来新店有一位清严法师,也是肉身不坏,曾引起徒众与地方(区公所?)的一番争夺。香港、台湾的气候湿热,死后肉身不坏,可能与坐龛有关。律制:出家人死后是火化的。人一死,就将身体烧了,在中国风俗中,未免有些不适应,发展出坐龛(俗称坐缸)的方式。人死了,安放在陶瓷的缸中,还是跏趺而坐。上盖龛顶,作斜尖形,象徵塔的形式,所以也称「塔龛」,龛一般是倚山岩而供奉的(也有死后棺殓土葬,与俗人一样)。过了几年开缸,如身体变坏,那就火化了,检骨灰入塔。如发见肉体不坏,那就加漆,或装金而供奉。我以为:龛是漆封得密密的,氧气不容易进入;而龛底(缸底)大抵是不上釉的,水分能微微的渗出。如供龛处高燥,就有肉身不坏的可能了。在台湾,慈老的肉身,经过三十年,偶尔还有人去瞻礼;而新店的那一位,冷落凄凉,似乎谁也忘记了!『小品般若波罗蜜经』(卷二)说得好:「我于(碎身的或全身的)舍利非不恭敬,从般若波罗蜜中生故,般若波罗蜜所熏故得供养」。佛与佛弟子的舍利[遗体],受到尊敬供养,是由于曾依此遗体,修发般若(智慧)慈悲等功德,以正法自利,以正法利益众生。不要以为碎身舍利,全身舍利,表示什么修证功德,动物,人类──不知佛法的,异教徒,肉身不坏的多着呢!
 四、淫欲为道
   一
   「秘密大乘」中的无上瑜伽anuttara-orga,内容非常丰富,而最具代表性的,是与印度教中性力派S/a^kta相同,男女和合的秘密。如编入『世界佛学名著译丛』(九十七册)的,『印度思想与宗教』(四0·一0四──一0五)说:
  (唐玄奘所见的)「佛教在北方和南方的多数地区之中,已经衰落不堪了。这种衰落,由于和叫做性力崇拜的那些魔术,和色情形式的秘密主义的不幸结合而加速了」。
  「印度宗教有一独特的方面,虽然不易讨论,但是引人注意,我指的是对于生殖力量的崇拜。……常见的是女神的崇拜,存在于许多国家之中。这种崇拜在巴比伦和小亚细亚很突出,在埃及虽然不很突出但仍显著存在。……在多数国家之中,这些神只和仪式,都是历史上的陈迹,随着文化的发展而消灭了。……只有在印度,以及在受了印度影响的西藏,在某种程度上一直流行到现代,不以为耻!……这些习俗,主要盛行于孟加拉和阿萨姆的性力崇拜中间(这就是从前盛行无上瑜伽的地区),但某些□瑟纽教派也容许放肆行为。两者都受到大多数有身分印度教徒的指责,但是两者都有受过教育有能力的辩护者」。
   以上所引,出于李荣熙所译,英人Charles N. E. Eliot所着『印度教与佛教史纲』。从女神崇拜而引起的「猥亵仪式」,「放肆行为」,有的在文化发展中消灭了,而流行于印度的性力派,从印度传入西藏的无上瑜伽,却在文化发展中,与某些理论相结合而流传下来,并信为「与神合一」,「即身成佛」的神圣行为。或说是猥亵可耻的,或说是神圣无上的,千百年传来的神秘性行为,我不想作是非的论断,只从我理解到的略加叙述。
   二
   女神崇拜与神秘性力的宗教,是人类文明初启,原始神秘信仰的遗留,当然已随着文化发展而有所演变。原始女权的氏族社会,是「民知母而不知有父」的。一个个的新生命,从女人生育而来,女人成为氏族中心,女人当然也就是氏族的领袖。如我国古代夏族传下的史迹,明显的表示了这一事实。夏代,已进入男人中心──父家长的时代,但君主还称为后,如后禹、后启、后羿等。在甲骨文中,「后」是女人生育儿女的象形。称领袖为「后」,表示了女权时代的名称;在『国语』中,还留有「后帝」的名词。原始社会是政教不分的,人间社会的后帝,也就是神秘信仰(氏族祖先)的神。女神,在夏民族中是女娲:「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苍天,断螯足以立四极,杀黑龙以济九州,积芦灰以止淫水:于是地平天成,不改旧物」(『淮南子』「览冥」)。这是在天地大破坏后,重建天地的女神。『山海经』说:「女娲一日而七十化」。在汉代石刻中,女娲与伏羲(传说是兄妹),是龙蛇形而互相交尾的。这是我国古代史传下来的女神(也就是氏族领袖)。从石刻的交尾形,意解出女性生殖器的神秘,新生命从这里源源不断而来。这一神秘(古人以为神秘)感,在文化发展中,演化为深玄的道学,如『老子』说:
  「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;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」。
   玄牝,朱熹解说为:「玄,妙也。牝,有所受而生物者也」(『朱子全书』「老子」)。说得非常正确,只是意义含蓄了些。牝,本来是匕(平声),是女性的阴器(后来有人造了一个与匕同音的「逼」)。在动物中,古来母牛写作牝,母马写作[马匕],母鹿写作□等,但后来通写作牝。人类,起初写作[女匕],后来写作妣,成为母、祖母等的代名。所以,玄牝是深秘微妙的女阴,形容生生不已的大道。牝是中虚而生生不已的,所以说谷神。『大戴礼』「易本命」说:「丘陵为牡,溪谷为牝」。谷是溪谷,中虚而不尽的流水出来,与牝是象形的同义词。谷神是神妙的谷,是永恒(不死)的,就是深玄莫测的牝。『老子』的「虚静」、「守雌」,都依此而引申出来;玄牝是宇宙根源(天地根)的大道。人类进步到成立家庭,夫妇匹配,已是男性中心的时代,玄理也就是「一阴一阳之谓道」了。文化一天天发展,而原始女阴、女神的神秘敬畏,还在人心中潜流下来。直到现代,一贯道所崇奉的「无极圣母」,「无生老母」,还不是原始女神信仰的变形。
   原始人类对女阴的神秘感,在男家长时代,演化为男人(男与女)取得神秘欲乐的场所。这类秘密宗教的理想是:印度教的性力派,是神人合一;秘密大乘的无上瑜伽,是即身成佛;我国道家的房中术,是得道登仙。西元一世纪,班固所作的『汉书』「艺文志·方伎篇」,房中术共有八家,可见起初以黄老思想治国的西汉,房中术是非常盛行的。房中术,不只是一般的性交,而是别有方术的。我国的道家思想,根本表现在老、庄中。『老子』说到:玄牝为天地之根;「根深柢固,长生久视之道」。『庄子』说到「坐忘」,「虚室生白,吉祥止止」,分明是共世间的(禅)定境。战国末年,方士道盛行,可说是道教的先声。道教,除符□治病等外,高级的是:求长生不老的仙药;冶练金银等丹药,服食而求长生;对自己身体的修治,如汉初(西元二世纪初)的张良,「导引不食□」(『史记』「留侯世家」)而求仙,导引是行气(运气)术。东汉桓帝时,安世高来华,译出『安般守意经』。 安般a^na$pa^na是出入息,以呼吸修习止观而得定慧的法门。那时的道家,修「吐纳」(即出入息)也是很流行的。东汉张衡的『乐府』说:「素女为我师,天老教轩皇」(黄帝)。王充的『论衡』说:「素女对黄帝,陈五女之法」。在道家的传说中,素女(仙女)教黄帝修男女交合的房中术,黄帝这才得道而登天的。道家「陈五女之法」;在无上瑜伽中,可以多到九人。徐陵「答周处士书」说:「优游俯仰,极素女之经文;升降盈虚,尽轩皇之图□」。素女房中术的「升、降、盈、虚」,不正是无上瑜伽的「提、降、收、放」吗?神秘的男女交合,一定要修风(呼吸);运气通脉,在交合时,能对精液「提、降、收、放」自在才得。我国方士们这一修炼,存在于后来称为「天师道」,而起源于汉末三张的「太平道」或「五斗米道」中。西元五世纪初,元魏的道士寇谦之,传出『云中音诵新科之诫』;该书编入『道藏』「洞神部」、「戒律类」,名『老君音诵诫经』。『魏书』「释老志」引文说:
  「吾(太上老君自称)此经诫,自天地开辟以来,不传于世。今运数既出,汝宣吾新科,清整道教,除去三张伪法,租米钱税,及男女合气之术。大道清虚,岂有斯事?专以礼度为首,而加之以服食闭练」。
   三张,是张(道)陵,张衡,张鲁。东汉末年,道流非常兴盛。如(黄巾贼)张角的「太平道」,张修的「五斗米道」,都与张鲁通声气。张鲁是张陵的孙子,继承张陵的符□,治病驱鬼。信道教的,每年缴纳五斗米,称为「天租米」,这就是寇谦之所说的:「三张伪法,租米钱税」。所说的「男女合气之术」,就是房中术。据『老君音诵诫经』,说当时是「淫风大行,损辱道教」的。寇谦之要革除三张伪法,成立新的天师道,主张「以礼度为首,而加之以服食闭练」。礼度是礼仪法度,奉行儒家的礼法。「服食闭练」,那就是导引(服气),辟□,冶练丹药的长生术了。从上来所引述,可见神秘的男女术,在天师道中是非常流行的。道教徒从来没有否弃这一方术,只是更隐密些,在唐代(道教)南宗的『悟真篇』中,也还在说「种在彼家」呢!
   三
   释迦牟尼S/a^kyamuni在印度创始的「佛法」,以解脱为究竟目的。对男女问题,在家弟子,应过着国法与社会伦理所容许的夫妇正常生活;出家弟子,修「离欲梵[清净]行」,严持「不得非梵行」[淫欲]的戒行。在家与出家,都可以从修行而得解脱,那为什么在家的有夫妇生活,而出家的要受持「不得非梵行」戒呢?这点,留在本篇的末后去解说。
   「食色性也」,在生死流转中的人类,确是有此本能与需要的。所以在(不完善的)人性倾向下,发展中的佛法,渐有类似印度的性力派S/a^kta,中国道家的房中术出现。先是潜在流行,或作神秘与暗昧的表示,到西元四、五世纪,才渐渐的公然流行。这里,先举「一经」,「一论」,「一事实」,「一传说」来说明。
   「一经」:『不可思议解脱经』,就是编入『华严经』的『入法界品』。『入法界品』的传出很早,龙树Na^ga^rjuna的『大智度论』已一再引用,约在西元二世纪末集出。『入法界品』叙述善财Sudhana童子参访善知识的历程;在善知识中,有一位婆须蜜多Vasumitra,是最美丽的女菩萨。婆须蜜多的功德庄严,可说是以色相度众生的,如唐译『大方广佛华严经』(卷六十八)『入法界品』说:
  「若天见我,我为天女,形貌光明殊胜无比;如是乃至人非人等而见我者,我即为现人非人女,随其乐欲,皆令得见。若有众生欲意所缠,来诣我所,我为说法,彼闻法已,则离贪欲」。
  「若有众生暂见于我,则离贪欲,……暂与我语,……若有众生暂执我手,则离贪欲」。
  「若有众生暂升我(床)座,……暂观于我,……见我频申,……见我目瞬,……抱持于我,……若有众生□我唇吻,则离贪欲」。
  「凡有众生亲近于我,一切皆得住离贪际,入菩萨一切智地,现前无碍解脱」。
   依经文说,这是大菩萨化度众生的一门方便。婆须蜜多是天[神],也是人(及非人),是神人合一的女菩萨。她为男性众生说法,使他们离贪欲;他不只说法,也以执手,拥抱,接吻等行为,而使男性离贪欲的。依佛法的传说:不同类的众生,有不同类的「淫事」,如「二二交会」的,「相抱」的,「执手」的,「相顾而笑」的,「眼相顾视」的,都能满足「淫事」而「热恼便息」(『瑜伽师地论』卷五)。一般众生满足了淫欲──「热恼便息」,但不久又有淫欲热恼的需求。婆须蜜多可不同了,从顾视,执手,抱持,□吻等的行动中,能使众生永离贪欲。这显然是「以欲离欲」的法门;与后起「秘密大乘」的无上瑜伽anuttara-orga,虽还没有完全一致,但到底传达了从淫欲中离欲的消息。特别值得一提的,婆须蜜多是「险难」地方人,险难的梵语为Durga──突伽,正是印度教中自在天──湿婆S/i^va天后,乌摩Uma^的别名。突伽,早已存在于印度神教中,后来从湿婆派中分出的性力派,就是以突伽为主神的。还有,婆须蜜多的婆须,或译作婆薮,是印度一部分天神的通称。婆薮天,婆薮天女,婆薮大仙,都见于「秘密大乘」的教典。婆薮是天[神],蜜多译为「友」,所以婆须蜜多,可解说为天神的女友。突伽与婆须蜜多,出现于『入法界品』以欲离欲的法门中,决不是偶然的,与后起的性力派及无上瑜伽,有一脉相通的一定关系。圆融无碍的『入法界品』,融摄了这一秘密法门,然在一般学佛人的心目中,多少有是非不分,邪正莫辨的感觉。
   「一论」:『阿□达磨集论』,西元四世纪中,无着Asan%ga菩萨所造的。在『集论』(卷七)「抉择分中论议品」,论到「秘密抉择」,引「经」说:
   「又契经言:菩萨摩诃萨成就五法,名梵行者成就第一清净梵行。何等为五?一者、常求以欲离欲;二者、舍断欲法;三者、欲贪生已,即便坚持;四者、怖治欲法;五者、二二数会」。
   「二二数会」,原文误作「数食」,依『杂集论』(卷十六)改正。经上所说的「五法」,如依文解说,那是一、求从淫欲中离欲的法门;二、不取一般的断欲法门;三、如欲贪生起了,要一直坚持下去;四、厌恶对治贪欲的法门;五、男女一再的交合。「佛法」本是修「离欲梵行」的,而所引经说恰好相反,不用断欲,反而称为「第一清净梵行」。这类不合佛法正道的语言,如「逆害于父母,王及二多闻,诛国及随行,是人说清净」等(『集论』卷七),应怎样去解说?无着在『集论』(卷六)中,又称之为转变秘密rarin!a^mana$bhisam!dhi。意思说:语句隐密,不能依通常的文义去解说,要转变为反面的别解,才不致于误会。如「二二数会」,『阿□达磨杂集论』(卷十六)解说为:「于染净因果差别四真谛中,以世出世二道,奢摩他[止]□钵舍那[观]二道,数数证会故」。无着、世亲Vasubandhu的时代,「以欲离欲」的法门已开始流行,这就是无上瑜伽男女和合的密法。这一秘密法门,早期的偶然流露,在正常的佛法中,还不能被容忍,所以无著作了这样的抉择──秘密的不了义说。唐不空Aorghavajra在西元七四六年来华,译出『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大教王经』;「广本」中一再说到:「莲华、金刚杵相合,此说即为最上乐」等。不空是知道的,所以在『大乐金刚不空真实三昧耶经般若理趣释』(卷下)中说:「想十六大菩萨,以自金刚[男根]与彼莲华[女根],二体和合,成为定慧;是故瑜伽广品中,密意说二根交会,五尘成大佛事」。不空不说男女的实体和合,而说观想男女和合,修成定慧相应。说「二根交会」是「密意说」,与无着说部分相同。其实,不空的时代,印度的无上瑜伽,男女和合的即身成佛法门,已相当兴盛了。不空这样的解说,也许是觉得不合中国的伦理观念,怕引起障碍而故意这样说的吧!
   「一事实」:中国佛教史上,昙无谶Dharmaraks!a是一位卓越的大译师。他所译的『大般涅盘经』(卷七、卷二)说:「佛法有我,即是佛性」;「我者即是如来藏义,一切众生悉有佛性,即是我义」。后期「大乘佛法」的重要论题,是如来藏tatha^gata-garbha,我a^tman,佛性buddha-dha^tu, buddha-garbha,在昙无谶的译典中,有了充分的说明。他译出『大般涅盘经』四十卷外,还译了『大方等大集经』,『大方等大云经』,『金光明经』,『菩萨地持经』(『瑜伽师地论』「菩萨地」的古译),『优婆塞戒经』等,「后期大乘」在中国的开展,昙无谶是有贡献的。昙无谶的译经,是在姑臧,得到北凉沮渠蒙逊的护持而译出的。译经的年代,依可见的记载,从北凉玄始三年(西元四一四)起,十五年(四二六)止。永和一年(四三三),昙无谶四十九岁就死了。
   昙无谶是中天竺,或说是□宾人。在佛教的记录中,昙无谶是一位「明解咒术,所向皆验,西域号为大咒师」(『出三藏记集』卷十四、『高僧传』卷二)。『出三藏记集』说到:昙无谶随国王入山,国王口渴,昙无谶持咒,使枯石流出水来;故意说:这是「大王惠泽所感」,国王当然非常欢喜,也就尊宠昙无谶。但时间久了,国王对他的待遇也薄了。于是昙无谶打算「咒龙入瓮,令天下大旱」,然后放龙下雨,以便再得国王的优待。事情被泄露了,国王要杀他,才逃到西域来(『高僧传』部分相同)。昙无谶为了取得国王的优待──丰厚的供养,不惜天下大旱,害苦无数的人民。从佛法在人间的立场来说,昙无谶的心态与行为,是多么卑鄙与邪恶!「大咒师」的无比神验,与纯正的佛法是不相干的!其实,昙无谶的邪僻行为,还多着呢,如『魏书』(卷九十九)「列传」(八十七)「沮渠蒙逊」传说:
  「始□宾沙门曰昙无谶,东入鄯善,自云能使鬼、治病,使妇人多子。与鄯善王妹曼头陀林私通,发觉,亡奔凉州。蒙逊宠之,号曰圣人。昙无谶以男女交接之术,教授妇人。蒙逊诸女、子妇,皆从受法」。
   『北史』卷九十七,所说相同。昙无谶的使鬼(即「役使鬼神」)、治病,是一般咒师的行为,他的专长是「男女交接之术」,能使妇女生子的。「男女交接之术」,就是「二二交会」,无上瑜伽的男女和合。不过昙无谶修到怎样程度,是不得而知的。希奇的是,沮渠蒙逊的女儿,儿媳妇,都跟他学习。『北史』(卷九十七)「列传」(八十一)「僭伪附庸」中说:「蒙逊性淫忌,忍于杀戮;闺庭之中,略无风纪」。淫乱,猜忌,残酷,是蒙逊的性格。「沮渠氏本胡人,其先为凶奴官,号沮渠,因氏焉」(『通志』「氏族略」)。淫乱,残酷,闺庭中没有礼法,确是文化低而粗犷的胡人模样。「闺庭之中略无风纪」,正是女儿、媳妇都从昙无谶学习「男女交接之术」的情形。蒙逊「性淫忌」,虽没有文证,怕也是从昙无谶学习的。学而有效,这才「蒙逊宠之,号曰圣人」了。没有来凉州以前,也就因为这样,昙无谶与王妹曼头陀林私通了。鄯善王不信这一套,大概要处分他,这才逃到凉州来。「私通」这一名词,多少出于社会伦理观念,如在文化低落,习惯于神秘信仰的地区,那王妹的行为,正是供养上师修行呢!昙无谶是被杀死的,被杀的原因,依佛教『高僧传』等说:魏太武帝知道昙无谶的神术,一再派人来,要求沮渠蒙逊让昙无谶去北魏。蒙逊怕昙无谶的咒术帮助了北魏,而魏的势力,又不敢得罪太武帝。昙无谶自知处境困难,以去西域求经名义而去,蒙逊派人把他杀了。然『北史』却这么说:「太武帝闻诸行人,言昙无谶术,乃召之。蒙逊不遣,遂发露其事,拷讯杀之」。蒙逊的确是淫乱、猜忌、忍于杀戮的。不愿昙无谶去,又不敢留他,来个彼此都得不到:揭发昙无谶的秽乱宫庭,拷打审问,把他杀了。昙无谶的使鬼、治病术,男女交接术,正是「秘密大乘」的风范。
   「一传说」:□宾──迦湿弥罗灭法的传说,传说不一,但这应是有事实的。魏延兴二年(西元四七二),吉迦夜(Kin%kara编译的『付法藏因缘传』(卷六)说:
  「有比丘名曰师子,于□宾大作佛事。时彼国王名弥罗崛,邪见炽盛,心无敬信,于□宾国毁坏塔寺,杀害众僧。即以利剑,用斩师子头,头中无血,唯乳流出。相付法人,于是便绝」。
   师子sim!ha比丘的被杀,依『佛祖统纪』(卷五), 还别有原因,原因是:「师子尊者在□宾弘化,声闻遐迩。外道摩目多,部(或作「都」)落遮二人,素学幻术,乃盗为僧形,潜入王宫,淫犯妃后。且曰:不成,则归罪释子。既而事败,王大怒,……即毁寺害僧,……遂斩师(子)首」。『佛祖历代通载』(卷五),也有相同的记载。这样,师子比丘的被杀,□宾佛教的大破坏,是由于外道的假冒释子,入宫淫乱而引起的。然迦尔诃那钵提多Kalhan!a Pan!d!ita纂辑的『□宾诸王史』说:那拉Nara一世,曾兴建一所伽蓝。住在这所伽蓝的一位佛教行者,以魔力诱拐王后,引起那拉一世的愤怒,将这所伽蓝及所属的数千伽蓝,一律焚毁。所说的王名不同,而由于淫犯妃后,却是一致的。『佛祖统纪』的外道伪作释子,怕是佛教徒在传说中的文饰吧!入宫淫乱,不是一般的「私通」,而是「幻术」,「以魔力诱拐」。幻术,魔力,是宗教的,是神秘的「男女交接之术」;在印度教中是性力派,佛教是秘密大乘的无上瑜伽。依玄奘所传,迦湿弥罗的佛教,受到二次破坏:一、『大唐西域记』(卷二)说:迦腻色迦王Kanis!ka没后, 土著讫利多Kri^ta人取得政权,破坏佛法。后来得□摩□罗Hemata^la国王力量的帮助,佛法才复兴起来。二、(西元五世纪后期)咽哒的大族王──摩醯逻矩罗(或译作寐吱曷罗俱,弥罗崛,婆侯罗拘婆),侵入印度,印度北部的佛教,受到了最严重的摧残,如『付法藏因缘传』(卷六),『大唐西域记』(卷三),『莲华面经』(卷下)等说。传说的「入宫淫乱妃后」,「魔力诱拐王后」,因神秘淫乱而引起的□宾法灭,是在摩醯逻矩罗王大破坏以前的,如隋□那崛多Jn~a^nagupta所译『大威德陀罗尼经』(卷十七)说:
  「彼等比丘所至家处,摄前语言,后以方便令作己事。于彼舍中共语言已,即便停住,示现身疮。于俗人所种种诳惑,种种教示:彼应与我,如来付嘱汝,病者所须。彼即报言:汝明日来,如己家无异。……我住于此十年勤求,犹尚不能得是诸法,如汝今者,于一夜中已得是法」。
  「常至俗家,摄受白衣,道(遂?)相染爱,舍离戒行。……如是因缘,灭此法教。……时城中王既闻此事,即大镇忿,捉彼三千比丘,一时断命」。
   「如是因缘灭此法教」的事实,不只是一佛教行者、二外道,而是多数比丘。经文没有明说□宾,但经上接着说:部分比丘,渡河到多刹尸罗Taks!as/i^la^城,这可见是□宾了。经中再说到边地的婆侯罗舒婆王来,比丘们多逃走了,北方的寺院,都被放火烧毁。在大族王破坏以前,□宾的佛教堕落不堪,遭受国王的杀害破坏,经文隐约,实际是与男女有关的。但不是私通,而是公开的说:「彼应与我,如来付嘱汝」。要女人奉献身体,因为这是佛说的。在信仰佛教的热情下,既然是佛说的,是无边功德的大供养,就与他好合了。这就是「以方便令作己[私]事」;「如己家无异」,就是俨同夫妻。还说这是我勤求十年后得来的佛法,「如汝今者于一夜中已得是法」。一夜就学会的佛法,就是无上瑜伽的双身法,欢喜法。后来元顺帝的太子也说:「西番僧教我佛经,我一夕便晓」(元权衡『庚申外史』卷下)。一夜就学会的秘法,在初期流行时,会受到正统佛法的抗拒,也是社会所不能容忍的,□宾佛法所以受到严重的破坏。□宾本是说一切有部Sarva^stiva^din的重镇;受到破坏而又恢复起来,僧徒的品格低落。他们受持『根本说一切有部律』,竟然说:没有全部毁犯四根本戒而忏悔的,还算是□刍(依常规,犯一种根本戒,就不是比丘而要逐出僧团的)。所以受到世亲Vasubandhu的严厉呵责:「此言凶勃」!「若如是人犹有□刍性,应自归礼如是类□刍」(『阿□达磨俱舍论』卷十五)!近代秘密行者陈健民,在所着『禅海灯塔』(十章)中说:
  「此时宜离乡别井,远走生疏地带,佯为疯子,向礼教不重之边地,如西
   康、西藏一带,可得许多机会。既不会遭官家之刑罚,亦不受士大夫阶级之批评。此时已早有神通,康、藏一带妇女,自知前来以身供养,工夫因此必大长进」。
   依陈氏的意思,参禅到家了,还要进一层,就是在男女和合上下工夫。他不愿受礼教──社会文明的约束,赞同不重礼教的边地。其实,康、藏地区,受千百年来秘密欲乐宗教信仰的熏习,加上政教合一,女人才会自动来奉献身体。否则,文化落后的边地,不一定能让秘密行者称心如意!一切不必说,□宾佛教受到「幻术」,「魔力」,「一夜已得是法」的影响,遭到破坏,是佛教史上的惨痛事件,纯正的佛弟子应多多为佛教着想!(下缺)
 五、佛法中特别爱好的数目
   一 序说
   第一义谛中,「无数无量」,佛法是没有什么数目可说的;世谛中,为了施设教法,说成种种带数的词类,如三宝、四谛等。从一数到十数,十数以上的,经中有非常多的带数的词类,大抵是依据分类的自然需要,说成三、四、五等种种差别。这样,依事实而如此分类,那数目有什么可讨论的呢!然而,如大乘『华严经』的「十」数,形成一部的特徵;又如『律』部多说「五」数,这就不能不说含有某种意义了。数目当然种种的,不限于某一数目的,但如统观一切而发见特别多用的,特别重视的,就有注意的必要。在初期佛经中,「四」与「四」的倍数,是有特殊地位的。不但「四」数极多,有些本来不一定是「四」数,或「四」之倍数的,终于以「四」为定论。所以不妨说,在佛法的开展中,佛与佛的弟子们,对于「四」这个数目,有着特别的好感。
   姊崎正治的『印度宗教史考』(三八二──三九四页),以为:释迦族S/a^kya与塞克提族Skythae,即广义的塞迦族Saka,习惯上有颇多的类似。对「四」与「八」数,两种族同样的尊重,就是其中的一项。姊崎氏以此推定释迦族为塞种的一支。也许是这样的,但现在想要说明的是:初期经法,特重「四」数,尤其是流行于北方的说一切有部Sarva^stiva^din,这是值得提示出来,予以注意的。释迦族,及早期佛法化区的文化传统,不能不说有特重「四」数的倾向。
   二 教法
   在教法中,「四谛」──苦谛、集谛、灭谛、道谛,为佛陀说法的总纲。这当然是依实际的需要,分为四谛,而决非凑成四数的。说到苦谛的内容,是「四苦」──生苦、老苦、病苦、死苦。或加求不得苦;或更加怨憎会苦、爱别离苦、五取蕴(古译五盛阴)苦,成为「八苦」,八是四的倍数。在经说中,苦谛本不一定是四、是八,而「八苦」终于成为定论。其实,经上说:「略说为一,五取蕴苦」。这是以生苦等七为别,五取蕴苦为总说,而又总、别合成八苦的,这又多少有点勉强了。说到集谛,起初但说是爱。爱的内容,经说有多种分类。其中,南传的赤铜□部Ta^mras/a^t!i^ya立三爱──后有爱、 贪喜俱行、彼彼喜乐。说一切有的『杂阿含经』,也是这样说,而北方的说一切有部论师,却说成「四爱」──爱、后有爱、贪喜俱行爱、彼彼喜乐爱。这使我想起了,说一切有部的『增壹阿含经』,有「四阿赖耶」──爱阿赖耶、乐阿赖耶、欣阿赖耶、喜阿赖耶(摄大乘论上);而在赤铜□部中,也没有爱阿赖耶,只是三阿赖耶说(律之大品大犍度一·五)。阿赖耶是着处,生死的症结所在,与集谛的爱,意义相通。被解说为「爱增长名取」的取,也立为「四取」──欲取、见取、戒禁取、我语取。灭谛是不可分别的。至于道谛的内容,是八正道──正见、正思惟、正业、正语、正命、正精进、正念、正定:这是一致的教说,公认为圣道的原始内容。
   与「四谛」有同等地位的,是缘起,为佛陀正观而成佛的,是离二边的中道。在『杂阿含经』中,有支数不定的种种缘起说,而「十二缘起」被认为缘起说的定量;十二正是四的倍数。
   关于道谛,经中说有种种道品。如「四证净」──佛证净、法证净、僧证净、圣所爱戒证净。这本为对于三宝的净信,由于重视戒行,因而增立为「四证净」。同样的,本为三念──念佛、念法、念僧;增念戒而成为「四念」(后来更增多为六念,八念,十念)。如「四念住」──身念住、受念住、心念住、法念住。「四正断」,或名「四正勤」──未起恶令不起,已起恶令断,未生善令生,已生善令增长广大。又依此「四正断」,别立为「四正断」──断断、律仪断、随护断、修断。「四神足」,是欲、勤、心、观。平常说五力,或说「四力」──信力、精进力、念力、慧力。「八正道」。修道而得证的,立「四沙门果」──须陀洹(译义为预流)果、斯陀含果、阿那含果、阿罗汉果。须陀洹有「四预流支」,即「四证净」。别有「四预流支」(或译入流分)──亲近善友、多闻正法、如理思惟、法随法行。趣入「四沙门果」的,有「四沙门果向」。「四果」与「四向」,合名「八补特伽罗」,也就是「四双」、「八辈」的内容。
   道品中与戒有关的,有「四圣种」──衣服喜足、饮食喜足、卧具喜足、乐断乐修。与「四圣种」有关的,『律』中立「四依法」──但三衣、常乞食、树下坐、陈弃药。与「四圣种」、「四依法」有关的,有「十二头陀行」──住阿兰若处、常乞食、次第乞食、一坐食、节量食、中后不饮浆、粪扫衣、但三衣、冢间住、树下坐、露地坐、但坐不卧。虽有作十三头陀行的,但一般以「十二头陀行」为准。「八斋戒」──离杀生、离不与取、离非梵行、离虚诳语、离饮酒、离高广大床、离涂饰香□歌舞观听、离非时食。「八敬法」,本是一敬法而分为八类的;各部『律』所说不同,而都说是「八敬」。
   与定有关的,如「四禅」──初禅、二禅、三禅、四禅。「四无量」──慈无量、悲无量、喜无量、舍无量。「四无色定」──空无边处、识无边处、无所有处、非想非非想处。这三类,综合名为「十二甘露门」。如安那般那念为「四事」(南传为四,北传演化为六事);广说为「十六特胜」(四的四倍)。又如「四想」──小想、大想、无量想、无所有想;「八解脱」;「八胜处」等定法,都是以四为数的。
   与慧相关的,是苦、集、灭、道「四智」。经说世间法是无常、苦、无我、无我所(如合后二为一,即无常、苦、无我──三修)。说一切有部以无我、无我所为空、无我,所以无常、苦、空、无我,名「苦谛四行相」。有部的四谛观,每谛作四行相,所以成四谛「十六行相」。属于这一系的,如犊子部Va^tsi^putri^ya系立四谛「十二行相」;经部Su^trava^din立「八行相」,都是四的倍数,不过这是部派的论义了。此外,如「四处」──慧处、谛处、舍处、寂静处;「四行」──苦迟通行、苦速通行、乐迟通行、乐速通行;「四摄事」──布施摄事、爱语摄事、利行摄事、同事摄事。「八大人觉」──少欲觉、知足觉、远离觉、精进觉、正念觉、正定觉、正慧觉、不戏论觉。这都是与修行有关,而分为四类或八类的。
   以上,都约修道说。关于生死现实的,佛以五蕴、六处、(十二)因缘来说明。依事实分类,当然不可能一定说为四类的。然五蕴中,识于法取着,立「四识住」──色识住、受识住、想识住、行识住。色蕴中,能造色是「四大种」──地大、水大、火大、风大;或名为「四界」。六处中,依六根分别,经中说种种的六法,但六根识的取境,到底分为「四」类──(眼)见、(耳)闻、(鼻、舌、身合为)觉、(意)知了。因缘中,有「四食」──段食、触食、意思食、识食。论师立「四缘」,或「二十四缘」,也是以四为数的。众生出生的不同,经说「四生」──胎生、卵生、湿生、化生。前生与后生的关联,论师立「四有」──生有、本有、死有、中有。总之,教法方面,佛与佛弟子们,无疑是多以四及四的倍数来说明的。
   三 教典
   教典的辑集传诵,始于佛陀住世的时代,佛灭而后广泛的结集出来。最初集成的,是(相应)修多罗,分为「四品」──蕴品、处品、因缘品、道品。其后,增入只夜、记说,即『杂(相应)阿含』部分。又依『杂阿含』,补充、分编为「四阿含经」──『杂阿含』、『中阿含』、『长阿含』、『增壹阿含』。虽然南传的巴利藏,加『小部』而为五部,或名五阿含,但这只是一部派的传说。如大众部Maha^sa^m!ghika系,及分别说部Vibhajyava^din系传宏于印度的部派,都不使『小部』与四部阿含并立(为五部),而别称之为杂藏;杂就是小的意思。这样,四部阿含合名为经藏,『小部』是杂藏;杂藏与经藏、律藏、论藏并立,成为「四藏」。「四阿含」与「四藏」,是佛教圣典部类的一般分类。
   教典的另一分类,起初是三分教(修多罗、只夜、记说);其后发展、分别为九分教,即从修多罗到未曾有法。但在佛法的流传中,考订而为更严密的分类,成为「十二分教」,即「十二部经」,十二是四的倍数。
   初期集成的只夜,是「八众诵」。称为伽陀、优陀南的,应有『波罗延那』、『义品』、『优陀南』。『波罗延那』是问答的偈颂集,是佛答「十六学童」所问的。除了序与结,恰好是「十六章」。『义品』,也是偈颂,与汉译的『义足经』(附有因缘)相当,共十六品。各部广『律』,虽传说「十六义品」,而『摩诃僧只律』,却称之为「八跋渠」,也就是八品(卷二三)。南传的『义品』,内容有「窟八偈经」、「镇八偈经」、「净八偈经」、「第一八偈经」,所以原始集成的『义品』,可能为八品,而每品以八偈组成。虽然现存的『义品』,偈数已多少不一,但仍留下八偈的古迹。这与「十六义品」的部类,都不出于四的倍数。『义品』与『波罗延那』,南传都编入『小部』的『经集』。『经集』最后这样说:「八诵量之圣典经集毕」。这可见『经集』全部,古代是分为「八诵」的。南传的『优陀南』,也分为八品。凡是可以看作早期集成的圣典,不是四品,就是八品、十六品;八偈,或是八诵;十二分。一切都依四及其倍数所组成,这能说是事实所限,或偶然的吗?
   四 人物与地区
   佛世弟子而集为一聚的,如千二百五十比丘,六群比丘,是有事实依据的,当然不能凑成四数。但「十六学童」问佛,早就为佛教界所传诵了。传说佛世有「四大声闻」──大迦叶、阿那律、宾头卢、罗侯罗,共同教化跋提长者及其姊的传说(五分律卷二六)。佛陀涅盘以后,佛教界有感于依怙及护持的需要,因而有「四大声闻」不入涅盘,住世宏化的传说。「四大声闻」是:大迦叶、君徒钵叹、宾头卢、罗侯罗(弥勒下生经·舍利弗问经)。后来,「十六罗汉」住世护持佛法的传说,也流传人间。「十六罗汉」,初见于坚慧『入大乘论』;玄奘所译『大阿罗汉难提密多罗所说法住记』,详说「十六罗汉」,及护持的化区。(在中国,讹传而成为十八罗汉)。以上是部派佛教的传说。在大乘佛教中,『般舟三昧经』有贤护等「八大菩萨」。『思益梵天所问经』等,又增一倍而成「十六菩萨」──贤护、宝积、……日藏、地持。
   至于如来,有「四无所畏」、「三十二相」、「八十种好」等功德,都是四的倍数。佛灭度后,有「八王分舍利」的传说。佛陀一生的化迹,见于石刻的,有四相、八相等。大乘佛教虽取舍不同,对佛陀一生的化迹,都揭示八事来总摄一切,这就是传说的「八相成道」。
   佛世的印度,传有「十六大国」,在汉译中,是一致的传说。但从巴利藏看来,就并不如此。如汉译的『长阿含经』的『□尼沙经』,举鸯伽等十六国,与此相当的『长部』『□尼沙经』,仅列举鸯伽、摩揭陀、迦尸、□萨罗、跋耆、末罗、支提、跋沙、拘楼、般遮罗、婆蹉、首罗先那──十二国。『小部』的『小义释』里,也提到鸯伽、摩揭陀、迦尸、□萨罗、跋耆、末罗、支提、沙竭罗、般遮罗、阿盘提、臾那、剑蒲□──多少不同的十二国。『增支部』(三·七0、八·四二)说到十六国──鸯伽、摩揭陀、迦尸、□萨罗、跋耆、末罗、支提、番伽(应与跋沙相当)、拘楼、般遮罗、婆蹉、首罗先那(即摩偷罗)、阿湿摩伽、阿盘提、健陀罗、剑蒲□,与汉译的『□尼沙经』相合。
   『长阿含』的『游行经』,说到「四处」立塔,为信众巡礼的圣地。「四处」是:诞生处(岚□尼园)、成佛处(佛陀伽耶)、转法轮处(鹿野苑)、入涅盘处(拘尸那)。其后扩展为「八大灵塔」,即八大圣地。在上述「四处」外,再加舍卫城只园现大神变处、曲女城三道宝阶处、王舍城化度声闻处、□舍离舍寿量处(八大灵塔名号经)。大乘也有「八塔」的传说,多少增入大乘的传说(本生心地观经)。
   佛教传说的地理,以须弥山为中心,山在大海中。山的四方面,也就是海中有「四大洲」──东(方海中)弗婆提、南阎浮提、西瞿陀尼、北郁单越(拘罗)。还有「八中洲」。我们所住的是南阎浮提,中央有阿耨达池,从四方面流出「四(大)河」──恒河、辛头河、博叉河、徙陀河。南洲有「十六大国」;地上有「四大宝藏」。地下有「八热地狱」、「十六游增地狱」、「八寒地狱」。有(金)轮王统一四天下(四洲),其后演化「四种轮王」──金轮王、银轮王、铜轮王、铁轮王。须弥山顶是帝释天;诸天聚会处,有「四园」──波娄沙、杂色车、善杂色、欢喜。须弥山腰,四方有「四王天」住处──□楼勒迦、提头赖吒、□娄博叉、□沙门。四大王天所统率的,是天龙「八部」──天、龙、夜叉、乾闼婆、阿修罗、迦楼罗、紧那罗、摩侯罗迦。色界有「四禅天」;无色界有「四无色处」。色界天中,或说十八天,或说十七天,说一切有部论定为「十六天」。佛出人间,人间、天上而预闻佛法的众生,共「八众」──梵众、魔众、帝释众、四王天众、婆罗门众、刹帝利众、吠奢众、沙门众。
   四、八、十二、十六,这些四与四的倍数,在法相安立上,佛与佛弟子的确是特别爱好的,这不能不说与民族文化的传统有关。
 六、辨法相与唯识
 「法相与唯识」,是研究佛法者所常遇到的问题,对它必须有个认识。现在把我认识到的试述一点。
   这问题,民国以前的学佛者,是没有讨论过的,民国以来,最先由欧阳渐居士提出了法相与唯识分宗的意见,即是要把法相与唯识,作分别的研究。问题提出后,即引起太虚大师的反对:主张法相唯识不可分,法相必归宗于唯识。一主分,一主合,这是很有意义的讨论。民国以来,在佛教思想上有较大贡献的,要算欧阳氏的内学院和大师的佛学院,但在研究的主张上便有此不同,这到底是该分吗?合吗?
   先说到两家的同异:主张要分的,因为内学院在研究无着、世亲的论典上,发现了它的差别,即是虽都谈一切法,却有两种形式:一是用五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──蕴、处、界来统摄一切法,一则以心、心所、色、不相应,无为来统摄一切法。因此方法的差异,他们觉得『集论』,『五蕴论』等是法相宗,『百法论』和『摄大乘论』等是唯识为宗,应将它分开来研究。所以他们说法相明平等义,唯识明特胜义等十种差别,(见『瑜伽师地论序』)以显其异。
   虚大师以为:法相、唯识都是无着、世亲一系,法相纷繁,必归到识以统摄之,否则如群龙无首。觉得分宗的思想,不啻把无着、世亲的论典和思想割裂了。两家之说都有道理,因为无着、世亲的思想是须要贯通的,割裂了确是不大好。但在说明和研究的方便来说,如将无着系的论典,作法相与唯识的分别研究,确乎是有他相当的意思。
   我觉得法相与唯识,这两个名词,不一定冲突,也不一定同一。从学派思想的发展中去看,「法相」,足以表示上座系阿□昙论的特色。『俱舍论』已经略去,『阿□昙心论』,『杂心论』等,都开头就说:佛说一切诸法有二种相,一自相,二共相。所以阿□昙论,特别是西北印学者的阿□昙论,主旨在抉择自相,共相,因相,果相等。说到一切法,即用五蕴,十二处,十八界来类摄,这是佛陀本教的说明法,古人造论即以此说明一切法相。依此一切法,进一步的说到染、净、行、证,这是古代佛法的形式。后来,佛弟子又创色、心、心所、不相应行、无为的五类法,如『品类足论』即有此说。但此五法的次第,与『百法明门论』等先说心心所不同。为何如此?色、心、心所等五类,本非讲说唯识,这是分析佛说蕴、界、处等内容而来。佛陀的蕴、界、处说,本是以有情为体,且从认识论的立场而分别的。现在色、心、心所等,即不以主观的关系而区分,从客观的诸法体类而分列为五类。然此仍依蕴、界、处来,所以先说到色法。无着、世亲他们,虽接受东南印的大乘,倾向唯识,而本从西北印的学系出来。他们起初造论,大抵沿用蕴、处、界的旧方式,可说旧瓶装新酒。但等到唯识的思想圆熟,才倒转五法的次第,把心、心所安立在前,建立起以心为主的唯识大乘体系。所以,在无着论中,若以蕴、处、界摄法,都带明共三乘的法相;以唯识说,即发挥大乘不共的思想,一是顺古,一是创新。由此,把它分开研究,也确是有意思的。虚大师的说法,为什么也有意思?即是起初西北印系的法相学,到后来走上唯识,所以也不妨说法相宗归唯识。
   现在,我从全体佛教的立场,想说明一点,即是:凡唯识必是法相的,法相却不必是唯识。
   这是什么意思呢?如来说法,说一切法是因缘所生的,从因缘所生的诸法,开示诸行无常,诸法无我,涅盘寂静的理性。此一切法,如推论观察它以何为体性,这才有的从法相而归向唯识了。唯识有其深刻的哲学意义,是在心识为体的立场,以说明诸法的因果染净的。如所见所闻的是否即对象的本质?如色法的质碍性,是否有其实体?不是的,唯识学者从认识论的考察,加上禅心的体验,以为并无色法(物质)的实性,一切一切都是依心为体性,依心而存在,这样才成立唯识学。唯识的派别也很多,如依无着、世亲等论典的思想说,以为一切法都是「以虚妄分别为自性」的。所以,佛说的因缘所生法即是依他起性;此依他起性,唯识学者,即以心、心所法为体。如辨中边论说:「虚妄分别有」,世亲释说:虚妄分别为三界心心所法。他并非不说一切法相,而以为一切法都依心识为体的,即真如无为,也就是识的实性。这样,法相是归于唯识了。
   然而,佛法的思想系中,并不一律如此,还有一条路,(大小乘皆有)如有部、经部等说:蕴、处、界各有自体,即所见的色、所闻的声、以及能知的心识,各有其自体。这样的法相,即不归唯识。然此等思想,大有漏罅,因为色、声等是常识的,佛陀不过从常识的,认识论的立场,说明此等法相,所以富有常识哲学的色彩。在此等现实的法相上,指归法性,(三法印与一实相印)才是佛陀的目标。所以有部等法相学,如稍加推论就引起问题了。如热手触物,初以为冷,而冷手触之,则觉得暖和。这冷与暖,果真是该物的实性吗?决不如此,这实由于根识的关系而决定。又如萨婆多部说,青黄赤白等是色法的究极实体,这也难说,因为光线和目力等的条件,会促成所见色的变化,这不过是明显的例子。所以,吾人以为如何如何,并不见得对象就是如此。所知的一切,是与心识有关系的。由此发挥到极端,于是归向到唯识论。无着、世亲论师们,就特别宣说此法相的归宗唯识。不过,常识中的色、声诸法,如以为是对象的质,这种常识的实在论,固然不能尽见佛意,但法相必归唯识,也不能使我们同情。因为吾人认识之有心识关系是对的,由心识的因缘而安立,是可以说的,然说色法唯是自心所变,即大有问题。心识真的能不假境相为缘而自由的变现一切吗?「自心还见自心」,以自心为本质的唯识论,实是忽略识由境生的特性,抹煞缘起幻境的相对客观性,而强调心识的绝对性,优越性。所以除小乘而外,大乘中,法相也不必宗归唯识。心色相待的无性缘起论──中观学者,即如此说。
   这样,从法相而深入,略有两大类:一、唯识说,二、境依心有不即是心说。不但中观者从一一法相看出它的体性本空,而同时,即空而有的心色,是相依相成的缘起说。如中国天台学者中,山外派主张以理心为本而建立诸法,山家派主张一色一香无非中道,法法具足三千诸法,也还是这个唯心说与心色平等说的差别。所以单从无着、世亲的论典来谈法相与唯识,欧阳氏的分宗,能看出它的差别;虚大师的法相必宗唯识,能看出它的一致,都有相对的正确性。但若从整个佛法来说,那应该是:唯识必是法相的,法相不必宗唯识。(向尚记)
 七、谈法相
  ──在香港三轮佛学社讲
   贵社(三轮佛学社)重于法相唯识学,所以举「法相」为题而略加讨论。一般说来,法相似乎就是唯识,其实在一切佛法中,都可以说有法相的。从前,在『内学』上曾刊载过一篇文章──『龙树法相学』(欧阳竟无居士所撰),龙树菩萨也谈法相,可见法相是广义的。
   佛法,由释尊证悟后,从而教导众生,开示众生。如约如来所证悟的境界来说,这是我们所难以了解的。「法」是离言的,从何说起呢?但佛有善巧方便,就人类所易解的,予以启导。就在我们的身心上指示出来,使我们了解到个人的身──生理是怎么回事;而心──心理的活动是怎样的情况。我们如何由内心的活动而发为外在的行为;由行为的力量而形成未来必须接受的果报。或由怎样的行为而影响内心,再由内心而引发行为。由什么力量,使我们形成人趣之身。于此身心,使我们了解世间的现实,指出我们难以觉察到的错误,从而修正错误,趋向真理。所以,佛说法不仅说其证悟的内容,更为人类(众生)说出身心现实的种种问题,因为这些都是我们最容易体会的。举例来说:五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等等,以及四谛、十二因缘,这些问题都是我们所易于理解的。由佛的开示理解,再进一步体悟到无我之理。认识了人生的错误──烦恼,探究到烦恼的根源──无明,又如何脱离这些病源而体验真理。在原则上说,一切佛法都无非说明这些问题。佛法本不仅是理论,亦不是一套学问,其所以形成一种学问,这因为我们如无所了知,就无从信仰,更无从着手来起修了。对宇宙人生现实及修行、证果,佛也有所说明。释尊涅盘后,佛弟子结集圣典,为了究明佛法,佛法逐渐体系化,总不外乎这些问题。可以这么说,佛所开示的,佛弟子所要理解的,就是法;而法的种种意义,就是法的相──种种的法相。
   为什么称为佛?论上说:「知诸法自相、共相,故名为佛」。佛就是觉悟了一切法的自相、共相的圣者。这正说明了法相的重点。佛所说的五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、四谛、十二因缘等,使我们充分理解到这一切法,成为我们的信仰,依此而修行,达到正觉的目的。佛入灭后,佛弟子对佛法的研究,即是古代的阿□达磨论师。阿□达磨是研究法相,以自相、共相为法相探究的主要内容。自相,就是法的自体,例如眼,眼是什么,探究它的体性──法的体性,是从具体的法去探究的。共相,是法的通相,例如无常、无我、有漏、无漏等,是遍通到种种法的通性。
   古代的佛弟子,对佛法探求的重点,其一是对于佛所说的种种法,作深一层的理解。如佛说眼,眼是什么意义?什么是它的体性?什么是其作用?如佛说「无明」,什么是无明的体性?无明以什么为相?以什么为作用?……诸如此类,都不外乎是探求法的自相。其二佛为弟子们开示一切法是无常、苦、空、无我。到大乘,又说明一切法空,一切法不生不灭,这是一切法最普遍的真理,也就是一切法的共相。
   佛法经历代大德的研究、整理,逐渐地体系化,使后人能充分的易于理解,佛学是在这样情况下而发展起来的。所以,佛法的探究,最初就是法相的探究。古人法相的探究,不仅是上述的自相、共相,还有相摄相、相应相、因缘相等。探究佛所说的法,法与法之间是相同的吗?不相同的吗?这就是相摄相。根据阿□达磨的论说:其名虽不同,其体性却无异,这就一体,是相摄的;若内容不同,即是别法,不相摄的。所谓相应相,例如心心所法,心与心所相应,或此心所与彼心所相应,或此心所与彼心所不相应,或有了此心所必定有彼心所的……诸如此类的探究,都是一切法的相应相。(古人相应相的研究范围是较广的)。此外,更探究到法与法间的活动,此一法依什么关系而生起?依什么条件而发生?这就是法的因缘相了。这些,就是古代法相学的根本论题(其他还有果报相,成就不成就相等)。
   在罗什所译的『妙法莲华经』中说:「唯佛与佛,乃能究竟诸法实相」,唯独诸佛,对一切法的如实相才能究竟。诸法实相是什么呢?所谓如是性、如是相、如是体、如是力、如是作、如是因、如是缘、如是果、如是报、如是本末究竟等。以上所说,就是法相,都是法相所探究的问题。在『成实论』、龙树『大智度论』中,也有说到的。可见当时印度的论师们,对于法相的探究,都不外乎这些,现在看来,差不多就是后代唯识学系以及其他学系所讨论的问题。所以,佛说的法,是共同的,论师们所探究的论题也是大致相同的,成为一切佛学──五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……一切大小乘所共同的,都曾应用这一方法来探究、整理,使佛法成为理论完整,极有体系的学问。
   当年,支那内学院的欧阳竟无老居士曾主张,法相唯识分宗,法相属法相宗,唯识属唯识宗。法相是以五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等来探究的;唯识是以阿赖耶识为中心,如『成唯识论』等所表达者。太虚大师不同意这一说法,大概虚大师从佛法发展的大趋势,而这样说:法相必宗唯识,法相一定是以唯识为宗的。于是内学院与虚大师双方曾就不同见解而引起讨论。在当时,我也曾表示过我的意见:法相有归宗唯识的,也有不归宗唯识的。我从佛法各宗各派的思想体系上看,有些学派的法相,并不一定归入唯识学。当然,我的看法不一定是对的,虚大师也不会同意我所说。但我以为这一问题,应从学派的不同观点来说明的。
   佛说的法,是一味的,但后人对法相探究的结论,不完全相同,这是古代的实际情况。法是共同的,研究的问题又是同样──自相、共相、因相、缘相……而佛法却显然的分宗了。这分化,早在小乘时代已存在了,到大乘发达起来。在分宗方面来说,其实仍是老问题,当然,在大乘佛法中,说得更圆满了。
   法是相同的,(内学院也有「法同,义异」之说。)但小乘就有了宗派分别,如大众部与上座部等。为何会分宗呢?原因决非单纯的。在理论上,有些根本问题「时间」就是其中的一项。在佛教思想分化(宗派之分)之中,有主要的两大系:一是「三世有」,一是「现在有」。
   佛弟子们对于法相的探索,主要是自相与共相。自相,是探究一一法的体性。例如人,人是什么?如『金刚经』说,人只是一合相──种种因缘(条件)的和合体。但究竟是什么所和合的呢?五蕴和合,乃至十八界和合。五蕴和合中的识,又是什么呢?这么一问,问题就越来越深入了!如我们知道的这个东西(物),见到的,是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长、短、方、圆……是色;用手敲敲,是有声音的;用手碰碰,又发现它是坚硬的,这是身根所「触」的……诸如此类,内容有色、有声、有香、有味、有触。这样探求分析下去,于是声、香、味、触,或地、水、火、风……问题就多了。
   法相的探究,不论是物质现象,或精神现象,如一一分析下去,就要分析到一种「单一性」(性质上已无可再分)的地步。在学派中,在物质现象上有「极微」的思想,极微是极小极小的「物质点」,到此已不能再分。如果仍可分的话,那还是假合的(和合相)。分到不能再分的最后点,恰如我们中国所说,「其小无内」。心理作用亦复如此。人类心理作用(活动)是很复杂的,但经过佛法的自相的探索,逐渐的分别出来:以有识故,于是有触,有受,有想,有思,有作意……种种的心所相应生起。受、想、作意……,都有特殊的作用。以一般所称的心理作用来说,里面包含着多种成分,所以也还是假合的。在探究自相中,不论是物理、心理、生理(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),均可分析到最极微细──单一性而不可再分的单位。不可再分析的单位,这一一法的自相──自性,都有时间相。其实时间不是实在的,是依物质与精神的活动而成立的。一一法在时间上,也分析到最短最短的时间单位,称为「刹那」。我们平时所称的「一念」,在时间上就是最短的。法相探究到此,就接触到「三世有」与「现在有」了。如有人现在生起一念心──生起一念贪心,在贪心未生之前是怎么样的?在未生前有没有这一贪心呢?生起之后,此一刹那贪心已成过去(刹那灭),过去了还有没有呢?此法在未生前有没有呢?如果没有,那又怎么能生起呢?刹那灭了以后,难道什么都没有了吗?如此探究,这问题就进入了哲学上的思考。
   上述问题的答案,在佛法的学派中,意见不能统一。依「三世有」的学派说:贪念在未生之前早已有了,只是在「未来」而已。未来早已存在,现在不过是依因缘和合而(刹那)生起。生起后刹那灭,灭后还是存在,只是在「过去」而已。现在固然是有,未来也是有,而过去了还是有的,这就是「三世有」的观念。
   为什么说过去是有的呢?因为「过去」了的事情,对我们有影响力。过去生起过贪念,虽然已经过去了,可是这一过去的贪念,对以后仍有影响力。以造业来说,佛法说造业必受报,这一所造业,虽刹那过去了,可是过去了并不是没有,业仍旧存在不失,这才能使我们在未来受报。未来怎么样?未来如果没有,那怎么会凭空生起来呢?举例来说:婴儿出生后,眼睛也睁不开,只会哇哇啼叫,不论男女,其贪欲(或淫欲)不但存在,而且与当前的生命不离;它虽还未显出,但终究是要生起的。因此,当孩子成长到十三四岁的前后,男的女的都自然而然地生理起了变化,这种贪欲相就显现了。未来一定要生起的,所以不能说未来是没有的。对这一理论是否同意,那是另一问题,但这确是古人对法相在三世中的一种理解。由此,可以说明因果,一切因果业报,由这三世有的理论而得以说明一切。据三世有者看来,未来的法无量无边,其中一部分已与我们发生了关系,所以由因缘和合而可以现起。在此不妨讲一实际问题:譬如说修行要断烦恼,有人说:「我现在内心清净,没有烦恼」。这不能说是断了烦恼。现在虽没有烦恼,但过去的烦恼与你没有脱离关系,它的影响力,能使我们引起烦恼。未来的烦恼早已与你结成关系,将伺机生起。当前的片刻清净,有什么用?要怎么样才算真正清净呢?必须与过去的烦恼,一刀两断,完全脱离关系,不再受过去的影响;未来烦恼也不会再来。到此,现在没有烦恼,才是真正断烦恼了。这就是依「三世有」来说明一切法的法相,在佛教思想上可说是极重要的一大派;这一派思想对大乘佛法的影响,也是极其深刻的。
   在「三世有」的思想中,认为法是如如不变的,过去如此,现在亦如此,未来亦如此,一切法如此如此而恒时不变。虽不变而随缘,因缘和合而生,因缘坏散而灭。故说:「法性恒住,随缘起灭。」法的体性是恒住的,随着因缘而起灭(此处是恒住,不是常住。如将之解释成法性常住的话,那就是随缘不变,不变随缘的大乘理论了)。这一派的思想,一切法都是本来有的,如果本来没有的话,那就不能生起了。过去、现在、未来所有的一切法,不断地因缘和合,通过时间──从未来到现在,从现在到过去,使我们生生世世流转。
   但「现在有」学派却如此说:未来是什么?既说未来,即是还没有来,没有来──没有生起而说法已经存在,这是难以信受的。过去又怎样?过去了刹那灭,既已成过去,而说法依然存在,这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。这一学派的时间观,认为「未来」与「过去」都是假立的,只有当下的现在是真实的。如问:如果只有现在是真实的,过去的已刹那灭,既已灭去,怎么对当下的现在与未来,还有影响力呢?起初的解释是「曾有」,法是曾经有过的,所以能对现在起着影响。至于未来,怎么一定会来呢?又解释说是「当有」,当时要来──可能要来。佛说「曾有」,「当有」,其实是不离「现在」的。曾有与当有,听来似不大具体,到了经部,引出了种子薰习的思想,那就较易领会了。其解释是:现在法生起后即刹那灭,「曾有」是什么?它就是曾经有过,在刹那灭时,就薰习而成一种潜能,如种子一样;这薰习所成的力量,是「曾有」,其实就是现在,只是没有发现出来而已。说「当有」,当有即种子,有了种子,当然会生起,其实种子并没有离开现在。这「现在有」派的思想,依我看法,一定要讲到种子──潜能思想才能圆满。依现在有来说,过去与未来是假有。由于时间观的不同,有此两派。由此,可知唯识思想是继承「现在有」的学派,唯识家指出过去未来是假立的,故以种子薰现行,现行薰种子,来说明一切法的起灭,其教理与经部师特别深切。此外,我想介绍不为一般所注意的一派,那一派也说现在有,但说过去未来都是假有,「现在虽有而是无为」,这成了「不生不灭」的「现在」。试想:既是不生不灭的现在,那怎么去说明有生有灭的现象界呢?这一派说一切法都是永远如是,却又不断地以种种因缘而现起,而其实却是永远如此,没有变化可说。这一派的学说,在小乘学派中并不发展,可是在中国大乘佛教学中,类似这样的说法,似乎很不少。
   在时间观念的不同下,有上述两大派别。起初,三世有与现在派,都有一共同的观念,即法是有时间相的,而时间有过去、现在、未来;时间是最短的刹那、刹那的累积而成为漫长的时间。时间,虽不能拿什么来分割,但可以从观察而把时间分析到刹那。既是一刹那、一刹那的累积,则前刹那不是后刹那,后刹那也不是前刹那。从这观点来看,如小乘所说「极微」──空间的物质点,没有方──没有方位的「此」彼,也没有分,就是不可再分割的,称为「无方极微」。时间的刹那,分析到时间点,又不可再分彼此,所以称为「无分刹那」。大乘唯识家,破斥了「无方极微」,唯对于「刹那」,则承认「无分刹那」,刹那是时间上最短的,那一刹那就是「现在」。但另有学派,如中观家的看法,认为刹那只是一种假定时间,实际上,时间一定有前后的,没有前后的「当下」──现在,也就不成其为时间。所以,过去与未来,是依现在而假立的;现在也是不离前后──过去未来而假立的。唯识家说:「现在幻有」(过去未来是假),中观家说「三世如幻」,这是三世有与现在有的大乘说。依此来说明一切法,当然不会相同了。探究法相,主要就是「现在有」与「三世有」的两大派。法相归宗唯识,是在现在有的基础上,而成立的严密精深的理论。小乘的「三世有」的法相,不是唯识;大乘三世幻有的中观家,法相也不会归宗唯识的。
   我们对一切事物的了解,必赖有「相」。「识」是能了别的,识使我们区别这样,那样,这个不是那个,那个不是这个,于是,我们逐渐地对宇宙人生能探求其真相,佛法也是经过这些分别的,所以龙树菩萨说:「先分别诸法,后说毕竟空」。上面我说过,佛法的根源本于释尊自己证悟而来,佛所证悟的一切法,恰如『法华经』所说:「唯佛与佛,乃能究竟诸法实相」。在佛的境界,究竟证悟一切法相,这法相是怎么样的呢?菩萨证悟的境界,凡夫所明了的法相,又有什么不同呢?这是超出我能说的范围了,我没有到达大小乘圣者的境界,又怎么能知圣者自觉的法相?现在只是依据经论所说的,略为叙述而已。
   我们──凡夫一切事理的认识,一定有「相」,如佛法中所说的「所缘缘」──所缘的境界,也即唯识家所说心上现起的影像相──相分。如没有相,一切无从认识。因此可说我们(众生)不论是前五识的直觉(现量)而知,或第六意识的分别而知,都以「相」为对象。我们对「相」的认识,又是什么样的呢?兹举例说:如我看到这只杯子,这是一只杯子,是一个固体物,没有见到它的变化,刚才是这样,现在仍是这样。换言之,我们对「相」的认识都是个别的(所以重视自相),我们所见的形状就是这样,其内在有什么因素,与其他有什么关系;是怎样的变化,这些在我们的直觉中,是不大会理会的。这是我们认识的习惯。意识的了别,是这些相的综合,如起初只见杯子的形态色彩──眼识所见。如杯子碰了一声,耳根发耳识才能听到声音。手去触时,才知它是坚固的。杯内所容的茶水是热的;或放有冰块是冷的。经意识综合起来,我们才能知道这是茶杯,知道茶杯是怎样的;长时的经验而来的认识,是经过意识的了别,在直觉上是不能了别的。在我们直觉的认识上,是个别个别的相,自然而然,不用造作。虽然我们已能进一步去认识它内在的质素,因种种关系而存在,但这是经过意识的推讨而得的结论(比量)。在平常认识中,还是依凭直觉的,一个个独立的。由此,我们对法相的认识,就是一般所说的「执著」,见个什么,执著它就是个什么。不会觉察到它的变化,与其他的种种关系。虽能在推理下知道一切法的关系、变化,但在直觉上,仍不免落在习惯性的老路。例如人说:「人是不能离群独立的,必须依靠社会群众才能生存;士、农、工、商,无一不供给我一切所需,人都不能脱离社会群众而得生存」!这话说得对吗?对极了!可是到做起事来时,每忘得一乾二净,以自我为中心而处理一切。这就是人都执著「人我」,「法我」的原因。
   依唯识家说,如我们见到什么,知道它是物质,物质就是物质,与我没有关系,至少它在我心之外,与我心没有关系,这就是唯识家所要破斥的,最根本的错误所在。使我们不能解脱成佛的,就是执著「心外有境」。在我们的直觉上,的确境界是在心外的,我们看到,听到,想到……都不期然地认为与心无关,自然地以为心外有境。这是一种根本的错误,这就是凡夫的境界──一般的认识。而且,既是心外有境,与其相对的,也即是境外有心。认为心在境界之外,这也是错误的,唯识家说「心外有境」,「境外有心」,是「别体能取所取」,是完全错误的,可是我们就生存在这一种认识错误的境界中。
   佛开示我们,以因缘所生为原则,指出一切无常、无我,在时间性上,有前后的变化性;在彼此间的关系上,是种种条件的和合,没有独立的自体。个人固然是无我,一切法无不是无我(没有自体);因为我们有这种错误,是颠倒的根本,由此而生死轮回不已。
   众生所认识的法相,在唯识上说,就是不离遍计所执性,众生从来离不开这种错误。虽然在唯识学中,说五识、阿赖耶识是没有执的──能缘依他起相的,但以一般来说,不一定如此,即唯识学派的安慧论师,也主张五识、八识有法执,也许其中有他的独到意义。事实上,我们确从未离开过这种认识的错误;并不是我们要执著它,而是当一法现在我们的心前时,就是一个错误的相。不用我们执著,看到的就是境在心外,有一个心外的相,这就是众生所能认识的法相。
   经过修证以后的圣者们,对于「法相」的认识又是怎么样的呢?在修行的过程中,行者观察自己的心,一定能在未证悟前,已经体验到自心的刹那生灭(即生即灭),变化无常。继而通达了无常,无我,空等。到达能体悟一切法的真相时,就不像凡夫所认识的那种「相」了。唯识家说,真正证悟(见道)时,是没有影像相的;体验空性时(大乘中观与唯识观念上是相同的),一切相不现前,没有心境对立的意义。不能不所,已超出了能所对立的境界(小乘称为证入寂灭)。悟了以后呢?这其中是有浅深不同的。一分小乘,出了圣智证悟的境界,虽通达了世间,不取着世间,知道世间一切无常、无我,但由于慧力浅,所以在他眼前现起的相,还是与世间一般差不多,不过不会如世间一般的去执著它。举例来说,如「云驰月运」,看见月亮好像行得很快,这情景是那么逼真。或者我们搭火车,在火车开行时,两旁的树木,就在我们眼前退行得很快。这是火车在开行的关系,火车在动,树木并没有动。但放在我们眼前的相,却还是动的。声闻体验到的,就是这样,不一定知道法相的如幻如化,多数学派还是将法说成实有。
   大乘圣者的智慧高深,在体验到真理后,就能理解到「法相」的「如幻如化」。如幻如化,就是看起来是这样,其实不是这样;虽然不是这样,却明明是这样。通达到一切是无常、无我,一切法空,不会如凡夫般的执著,可是相却还是现起。依唯识家说(中观也是一样),真正证悟真理时,是没有相现起的;等到从真出俗,后得智生起时,一切相又现前了。不过相虽现起,能理解到它的如幻如化,这如见云驶月运,而心知是云的动;「舟行岸移」,知道是船在动。知道一切法相如幻如化,如云驶月运,舟行岸移,确是与凡夫、小乘不同的。
   但是,证真时法相不现;法相显现时,又不能悟入空性,空有还不能不二。依经上说,要到五地──极难胜地菩萨,才能把它打成一片。五地菩萨要证悟到这种境界,确是极难通达的。法相是有相,真理──空性是无相。所以证悟空性,相不现前,相现前了,又不能悟入空性。一是有相,一是无相,怎么能契合不二呢?登上五地的菩萨,才证悟到这极难的一关,相与空性,平等不二。一切法毕竟空,在一切法的空性中,一切法现前。如幻如化的相与无相诸法真性打成一片,所谓「二谛并观,二智合一。」五地菩萨虽通达了这极难的一关,但还是不彻底的,还只是暂时的。等到出了定,相与空性又分开了。再要统一起来,又得再下功夫。这样,到了登上七地,无相相应,一直与空性相应,能在一切法相上,通达一切法空。但虽说无相,还有功用,还得用力注意,如不加功用,还不能现证二谛无碍的中道。到了八地,这才能「无相无功用」,自然而然的不失中道了。虽这么说,这还只能自利时如此,利他时还不成「无相无功用」。要达到自利利他的无相无功用境界,唯有究竟圆满的佛果。
   以上是凡夫与大小乘圣者,对法相认识的不同境界。修证到即空即有的境界,不但与凡夫、二乘所认识的法相不同,而且也与初地──四地菩萨的所知法相不同。中国佛学界,喜欢说中道,说「妙有」。「妙有」的根据何在?这约二谛并观以上的圣境而说的。「妙有」这名词,完全中国化,印度并没有这个好名词。大乘「中道」的证悟,是能无相,又能了知一切法的。在解说上,尽可把它分开来,无相是怎么回事?法相是怎么样?但在实际的体验中,融合为一,不是易事。二谛并观的证境,不是言说思惟所及的。中国佛学界,在讲到理事无碍时,特别发挥这一点。我想,不是中国的祖师们,都达到了这一阶段,胜过了印度的圣者。大概他们以经为重,就以经中所说八地菩萨,或佛果的境界为中心而安立言教,发挥妙有的法相,成立思想系统。但这么一来,与源于印度的小乘、中观、唯识的思想,就多少不同了。佛为众生开示法相,不是以佛的究竟境界来说的,若以佛的境界来向众生施教的话,众生怎么能懂呢?佛就在我们身心上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五蕴、十二处、十八界……等开示众生,这样,众生才容易理解而接受佛的教化。古代的法相──自相、共相、因缘相……都以缘起的身心为出发点(属缘起论)。在现实身心上,指出一切法是因缘所生,一切法无常、无我,由这基本思想而再深展到一切法空,一切法不生不灭,道出宇宙人生的真理。佛法是由浅而深的,释尊开示众生是如此,小乘各派如此;中观、唯识也如此。虽然唯识说阿赖耶识,似乎不太好懂,其实阿赖耶识是一种微细的心理作用;也还是生灭无常的,由种种条件(因缘)而存在,所以这应该还是容易懂的。
   中国过去的祖师们,以佛菩萨自证境──空有无碍的「妙有」为本来说法,形而上的气味太浓,不是一般人所能领受。在理论上,也许是很高深的,但对一般由浅而深的理解能力来说,是比较困难的。
   以上只是将凡夫认识的法相;及大小乘圣者认识的法相;乃至八地以上、佛果证得的诸法实相,作一个简单的介绍。这些,也许就是佛教各宗各派思想所以分歧的源由。我以为研究佛法──法相,还是由浅入深,以缘起论为出发,从现实出发,容易理解;依此修行,也循序而进。这才是人人可信,人人能学的佛法。否则说得过于高深,那就只适合少数有形而上的玄学兴趣的人。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,不合佛法普化众生的原则。(谢慧轮记)
 八、苦痛与知识
  ──二十八年在汉院佛学座谈会──
   厌苦求乐,是生物的特徵,是文明进展的动力。人类不断地发出解除苦痛的要求,就不断推动知识的前进。不过,世间的现象太矛盾了,推进知识来解除痛苦,结果因知识的发达而加深了苦痛。拿战事来说:半开化的时代,不过是,「血流漂杵」,「灭此朝食」。现在的战事,却走上了全体性的战争,动员一切的人力物力,用之于苦痛的战争。知识愈发达,苦痛愈增加,文明的世界与苦痛的人间携手合作。
   有人主张发展知识,组织群众来解除苦痛。物质的苦痛,或许获得部分的解除,内心的隐痛,试问如何解放!有人走上了极端,主张绝圣弃智。不但违反了现实,即使做到块然无知的状态,也不过麻醉自己的心灵,好让他忍受苦痛的袭击。
   佛教的见解:苦痛的根源在无知(无明),在对宇宙人生缺少根本的认识,在不理解相依共存的缘起法则而固执个体独立的存在。虽然世间的知识,也有部分类似的思想,但既不懂得彻底的无性(没有真实不变的自体),自然在缘起变化的背后,潜藏着自我的活动。在个体独立的倒见控制之下,产生了仇恨敌对的思想,利用一切的知识文化,成为制造苦痛的工具。知识的发达,苦痛的增加,形成了正比例。
   佛法的特色,从悟解缘起无性(人我、法我)下手。获得体悟真理的知识,就是般若。假如通达缘起,就知道假我以一切的存在为根据,就能解除因自我妄执而生起不必要的苦痛,实现苦乐不入于胸次的自在。同时,在真空智的领导下,发动一切的知识和文化,促成慈悲共利大乐的实现。
   佛是一切智者!也就是常乐的具体表现者!(灵芳·演培记)
 九、道在平常日用中
   菩提树创刊以来,已届三十周年。在佛教的杂志界,朱斐居士专心于这份月刊,为菩提树服务了这么久,实在是希有难得的。逢此三十周年,拟出「纪念特辑」,并以「如何使佛法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中」为主题。这一主题,对于佛法,对于现代的中国佛教,是非常切要,应时应机,是值得向佛教界郑重提出的。我们知道,释尊所开示的佛法,与重信的神教不同,是理智的、德行的、人本的宗教。所以佛法的内容,不外乎轨范身心,净化身心,达到身心解脱自在。信佛学佛,不是向外追求(物欲与神力救济),而是从自己身心的修治出发,实现自利与利他的理想。如能依着佛法去信受奉行,当然会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中。佛法的信修,一定会知见正确,动机纯正,智慧与慈悲的不断增进。不过,佛法在长期流行中,从印度到中国,或是为了适应世俗,或是方便的曲引钝根,佛法倾向于神秘的、形式的、知识的;学佛者的解行,渐渐有了与日常生活脱节的现象;这实在是值得大家重视的问题!要知道「佛法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中」,并不等于:天天忙着诵经、礼忏、放焰口;日日研究经典,讲经、著作、念佛、持咒、素食、放生;到处参加法会,布施功德;或修建寺院,办学院,办文化慈善事业;住茅蓬修行……。这些,可能与佛法相应,也可能是徒具形式。从现代中国佛教来说,上面这些活动,并不太少,而念佛、持咒,建大寺、大佛,近二十年来特别风行。佛法的信受奉行者,应生起轨范身心,净化身心,或进而达到身心解脱自在的德用。即使是弘法利生,从事文化、慈善、教育、国际佛教活动,如自身忘失了这一真实意义,也还不能说是「佛法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中」的。此地此时,提出这「如何使佛法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中」一题,我认为值得佛教同人重视的!
   「使佛法应用于日常生活中」,也就是修学佛法,能起轨范身心,净化身心,解脱身心的德用。佛法不是虚玄莫测的理论,神奇怪僻的事行;佛所开示的,是一般人所能知能行的。佛说:「我所说法如爪上尘,所未说法如大地土」。这是说:佛只开示基于人生正行而通向究竟的正法;世间有更多的理论与事行,即使有益于世间,因无关于修治身心以趣向解脱的理想,佛是存而不论的(自有人去发扬。如经中说到,那是适应世间的世间善法)。佛直就人类(众生)的身心,指出迷妄流转与如实解脱的可能,激发诱导人去持行。佛说五蕴、六界、六处法门,都不外乎身心(通于器界),从不同立场而作不同的分别。佛法可分知与行,而知是行的始导,也是行的完成(知与行不可分离)。说到「知」,即经说「正见」、「正思惟」、「正观」、「如实知」等。身心──以心识为主导的身心活动,无论为对自己、对他人(众生)、对物质世间;或现在,或从现在到过去,从现在到未来,佛说:一切「从缘生」,「我论因说因」。佛从因缘相生、相依存的理法,去理解世间,处理世间。依缘起说法:「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;此无故彼无,此灭故彼灭」,所以不落两边(极端),而开示不有不无,不常不断,不一不异,不来不去,及不生不灭的中道。凡从缘而生起的,必归于灭,所以是「无常」的;无常的不得究竟安稳,所以是「苦」的;无常苦的,所以是「无我」(我是真实、常、乐的)。众生不能悟解世间是缘起的,也就不能正知无常、苦、无我无我所,不得解脱涅盘,名为「无明」(无明,简要分别为「不知苦集,不知苦灭」),一切烦恼由此而来。烦恼依我我所为本:计执我我所的,是「见」;染着我我所的,是「爱」;存我恃我的,是「慢」。依烦恼──自我中心的思想与行为,如违反缘起的相互依存,损人(他人、他族、他国)利己,是非法,恶行(业);如顺缘起而互助利人,是法,善行。善行与恶行,能得安乐与苦报。由于不能正知缘起,所以都是不彻底的,是有漏的,生生不已的生死法。如正见缘起,依法而行,那就无常苦而起「厌离」,无我无我所而能「离欲」(离烦恼),解脱而证「灭」(身心忧苦的止息)。佛法,只是依心识为主导的身心缘起,开示苦集与苦灭的中道。学佛要有此切要的正见,正见不是知识,而是化正确知识为自己的见地,有正见就有正信。「信」,「心净为信」;「如水清珠能清浊水」。一念净信现前,一定没有烦恼,没有忧苦,内心充满了清净、安定与喜乐;这样才是真正的归信三宝的弟子。佛法所说的「净信」,与世俗所说的信,不完全相同。别人(或书中)所说的,承认他是确实的,一般也说是「相信」,这只是确认,如相信「一加一等于二」那样。还有,对人及所说的话,有好感,有同感,肯接受他所说的,一般也称之为信仰,如信仰主义,信仰领袖之类,这只是世俗的「顺信」。世俗所说的信灵感,信命运,信风水等,都不出于上二类。佛法所说的「净信」,是依三宝而起,内心所引发,有清净、喜乐等感受的。因正知正见而引发,通过理性,所以是宁静的,虽近于一神教的信心,而不会陷于狂热的迷妄。
   说起来,中国佛教徒是相当多的。多数是信佛及僧──罗汉与菩萨,而信法的似乎不多。不知法,不信法,所以神佛不分(近来竟有人主张信佛也要信神),对佛、阿罗汉、菩萨,大多数是神秘仰信,以信神那样的心情去崇信。一方面,信佛及(贤)僧的神力,祈求加被。一方面,多数信众,为了现生与来世的世俗利益──健康、长寿、富贵、家庭和乐、事业发达、不堕恶道……,而表现为消灾免难,植福延寿的宗教行为。虽可说方便适化,但专重于向外祈求,不向身心检点,净信不生,又如何能使佛法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之中?彻悟缘起而能「厌、离欲、灭」的,在这重物欲而向外驰求的时代,当然不大容易;解了相互依存的缘起法,深信善行乐果,恶行苦果,通于三世的因果必然律,应该是学佛者所能有的信心。善恶业果说,特点是:「自力创造非他力」,「机会均等非特殊」,「前途光明非绝望」,「善恶有报非不定」。善恶业果的深信者,确信基于正见而有的,「合理的行为,成为改善过去,开拓未来的力量」。不怨天,不尤人,「尽自己的努力以向上,不因现在的遭遇(不如意)而动摇离恶行善的决心」。深信因果而应用于日常生活中,就能表显出佛法的精神。佛法的三世因果说,传来中国,一般是似信还疑,存有徼幸、取巧的心理。多数不肯依法而行,从离恶行善的人生正行中去实践,而中国固有的求签、看风水(地理)等,严重的渗入佛教中,为多数长老、大德所容许。佛教界的向外祈求,以及类似巫术化的低级行为,是迷妄而不纯正的。正信三宝,深信因果,是学佛的基础,所以惟有正信而汰除不纯洁的迷信,佛法才能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中。
   净信依于正见,正见从正确而深切的认识中得来。佛法的正知,依于听闻──起初是释尊开示,弟子们展转传授;等到经典集成,书写记录,才有依经(论)而闻法的。为了法义的明确,经弟子间的长期论辨,形成了体例精严的论书,为了应付异教徒的责难,也有深明法义以护持佛法的必要。不过论义的发展,不厌其详而多少有点烦琐;部派分化,法义的解说,有了种种的解说不同。更由于佛法长时期的流通,适应时机,方便无边,无论是印度传来的,中国古德所宏阐的,都是内容广大,有义学说理的倾向。佛法在世间的发展演化,可说是必然而不可免的!但部类繁多,内容复杂,对初学者来说,从什么经书去直握佛法的心要,依正知而起正信,确是一件为难的事!这样,也难怪上也者深究而倾向于虚玄,义学成为少数人的佛法;下也者信佛而不知信法(有些信法的,只是信某部经的伟大,持诵以求功德),不免惑于方便,专求现实世俗的利益了!我觉得,佛世的周梨盘陀伽,愚笨而现证阿罗汉,唐代的慧能,不识字而能深有所悟;依佛法正见而达信智一如的「证净」,不一定从无边法义的研究讲习中来,只是末世善知识难得,不能不依于经论。为正法的宏扬,引生正信着想,佛法正义的精要提示(佛法共通的基本法义),应该是非常切要的!同时,经论的讲习,以及近代兴起的学术化的研究,当然有其存在的价值,但不一定能使人从正解而引生正信,使佛法深入人心,能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之中。尤其是讲说者与研究者,为讲说而讲说,为研究而研究,自身不能因讲说研究而引起正信,在学佛的立场,是没有太多价值的!至于佛法的义理,那些更能应用于现实,也是值得注意的!
   说到「行」,声闻道是八正道,菩萨道是六波罗蜜与四摄。大概的说,自利行以戒、定、慧为主,利他行以施、戒、忍为主。在佛法中,行是以(从正见而来的)净信为出发的。「信为欲依,欲为(精)勤依」:有了清净信心,会引起愿欲,誓愿依法而勤行。三乘道的「归依」,菩萨道的「菩提心」,都是以信愿为体性的。有了愿欲(求),立定志向(名为「发心」),就能策发精进,努力实行以求理想的实现。所以,从正知以引生净信,是一切佛弟子的「入佛之门」。
   在修行中,戒是圣道的基础。一般以为,戒就是(法律那样的)这样不可犯,那样不可以,不知这只是戒的施行项目,不是戒的实质。什么是戒呢?梵语尸罗,译为戒。「尸罗(此言性善),好行善道,不自放逸(作恶),是名尸罗。或受戒行善,或不受戒行善,皆名尸罗」。戒是「性善」,「数习」所引发的性善。戒不是一般的善行,是经父母师友的启发,或从自身处世中引发出来。内心一度的感动、激发,性善力(潜在的)生起,有勇于为善,抗拒罪恶的力量。如遇到犯罪的因缘,内心会(不自觉的)发出抗拒的力量。「性善」是潜在而日夜常增长的,小小违犯,性善的戒德还是存在,不过犯多了,戒力会减退(名为「戒羸」)。如犯了重大的恶行,性善的力量消失,这就是「破戒」了。「性善」的戒德,名为「律仪」(也译为「护」),就是佛法所说的「戒体」。这样的戒善,没有佛法的时代,或有法而不知的人,都可以生起的,不过佛法有正见的摄导,表现于止恶行善,更为正确有力而不致偏失吧了!基于性善的戒德,在日常生活中,身语意行如法。由于生活方式,社会关系,团体轨则不一致,佛法应机而有在家出家等种种戒法,而依此性善力,成就自利利他的功德,实质上是没有差别的。有了「性善」,虽没有受戒,或仅受五戒,都可以成为向解脱的道基。如没有,虽清净受持比丘戒、菩萨戒,也不一定能种解脱善根。所以出现于内心深处的性善戒,是佛弟子受戒、持戒的要点。三十年来,我国传戒的法会是年年有的,虽依法授受,而受戒者能在事相上着力的,就不可多得,这就难怪不能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之中了!
   净信,是于佛不坏信,于法不坏信,于僧不坏信;性善戒,是圣所爱戒成就。成就这信戒为内容的「四不坏信」,决不退堕,决定向三菩提(正觉)。如进修定慧,那现生就能得解脱。在佛法中,净信是入佛之门,戒善是学佛之基,更深一步的定慧修证,是不能离信戒而有所成就的。经上说:「持戒便得不悔,因不悔便得欢悦,因欢悦便得喜,因喜便得止,因止便得乐,因乐便得定」。依戒修定,是合理的向上进修,如顺水行舟,容易到达。修定的先要「离(五)欲及恶不善法」,也就是这个意义。有些修习禅定的,为了身体健康,为了神秘感受……,不离欲染,不断恶法,多在气息、身体上专注观想,即使一心相续,能够不流于邪定,落入魔王眷属,已经难得了,这不是佛法所要修的(有漏或无漏的)净定。说到慧悟,龙树说:「信戒无基,忆想取一空,是为邪空」。平等空性的体悟,岂是无信、无戒者所能成就的!信与戒,人人都在说,而其实并不如一般所想像的,这所以佛法不能普遍应用于日常生活了!
   我出家以来,整日在三藏文字中摸索,虽说为众生而学,想求得精要来供养世人,但说来惭愧,法海汪洋,终于一鳞片爪,所得有限!我总觉得,佛法本来平实可行,而「贤者过之,愚者不及」,所以佛法一天天在兴隆中堕落。现在藉此「纪念特辑」,略申所见,与真正要学佛的共勉!
 一0、谈佛法的宗教经验
  ──在美国纽约长岛菩提精舍讲──
   引言──佛法的弘扬要健全团结
   佛法近来似乎有渐呈萎缩的现象,每一个法师及有心的居士都想如何可以振兴佛法。海外的法师和居士们,都很希望将佛法转移到新大陆的美国来发扬。这是非常艰钜的工作,但是应当怎样着手呢?佛法是一种宗教,宗教须适应社会。佛法的好处甚深,一般人不大了解,所以推动更艰难。不过出家弟子的健全团结,与在家弟子的共同努力,实甚重要。佛陀在世之时亦颇注意于组织僧团,推行佛法,团结就是力量。
   佛教是宗教,宗教要发生力量,必需这个宗教的信徒,要具有信心,尽心去做。不论信也好,学也好,修习也好,要有所得。因为人们往往要问你信佛教以后得到什么?不但佛教如此,其他宗教也莫不皆然。由信心而引发宗教经验,获得好处。佛法的信众如都能虔诚努力,充满活力,在学习过程中,得到佛法的真实利益,则佛法必能发扬光大。反之,如没有所得,只知道跟了我父亲这样做,随着我母亲或祖父母这样做,我亦照样做,信佛教变成照例文章,徒存形式,便失去了佛教的真正意义。在美国弘扬佛法,尤须注意,因为美国社会讲求实效。如讲道理,要寻根究底。讲信仰修持,亦要有实地的经验。佛法有深深浅浅的不同利益,即使浅浅的得到一点点经验,也能加强信念,从浅入深,积少成多。今天不妨就浅近的来讲。
   第一、「信」的经验
   佛法中的「信」是什么?信佛、信法、信僧。换言之,信仰「三宝」。为什么要信呢?我先说一个比喻:一般人生在世上,生死轮回中,生时不知怎样生的,糊里糊涂,混着过去,不知怎样是好,以后怎样更不知道。佛法说「生死长夜」,人生真是漫漫长夜。虽然电灯开得很亮,但我们人生还是好比在黑暗中摸索。东摸西摸,找不到出路,有一种旁徨空虚的感觉。年轻的人如此,年纪大了,直到老年,念头愈多,愈加纷扰。假如我们真正有信心,信仰三宝的话,等于眼前忽然一亮,找到一线光明。好似在茫茫大海上,忽然看到大陆,这时真有说不出的高兴。信佛、信法、信僧,找到了明灯,望到了人生的归宿。
   「信心」好像一颗澄清浊水的「清水珠」,能将浑水变清;信心使我们内心清净,心上得到安定。信心没有生之前,烦恼无穷,混混沌沌,莫知所从。凡具有信心者,必能得到安定。佛经上说:「若有信者得欢喜」。这种豁然开朗的经验,因为得到佛法的引导,可渐除烦恼的困扰,找得了一条光明的大道,跟此信心而来。若能向此方向努力,必得快乐。烦恼虽还是有的,仍应努力修习。但有了内心清净信心的经验,会安心的向前迈进了!
   第二、「戒」的经验
   「戒」,「受戒」,好像是形式的,其实不然。诸位法师都知道,凡出家者由戒师引导受戒,他人都来恭喜他,希望他得到上品的戒。戒的力量确有上品、中品、下品的。受戒者得到的这个戒,以誓愿为体。不应做的事须决心不做;应做的事当尽力去做。要虔诚、恳切、忏悔,有这种坚强的信愿,然后可得「戒」。这种依佛法所得的戒,即是心里增加了一种特殊的力量,这种力量能「防非制恶」。这力量自得戒后,一天一天的增加。一般人,里面的感情冲动很强,外面的引诱力异常的大,推之挽之,不能抵抗。一个不小心,就会做错,所谓「一失足成千古恨」。如得到了戒,则自内心发生一种力量,可以「悬崖勒马」,控制自己。
   「戒」好比一个城,叫做「戒城」。古时修筑城墙,所以防制匪敌。有了城墙时,如有匪敌进犯,保卫这城者,在里面就发动员令,当然亦可以求外面的救援,但主要的是自力内在的戒备。「戒」的力量是由信佛法所起心理上的变化,发生一种「清净誓愿力」。有了这种力量,一天一天增长,烦恼自然渐除。
   第三、「定」的经验
   修定一层,似乎中国佛教提倡的标准太高;在我国的禅宗发扬以后,嫌定太浅,修定的少了;反而又觉得太难了,于是专在礼拜念诵上着力。我现在所要讲的是「生得定」。是我们每个人生下即得到的。假如诸位说没有,那是没有用因缘来显发。譬如诸位能读书,智力也由于「生得」,经教育的学习而获得。我们都知道,我国有一部哲学书『庄子』。『庄子』有一段孔子与弟子颜回有关静定的问答。孔子教颜回学习静坐,颜回将所得的经验,告诉孔子。颜回第一次报告孔子说:「静坐久了,外面的境界都没有了」。第二次又报告说:「我的手与足也不知何处去了」!第三次报告孔子说:「我的心,我自己也不知何处去了」!那时,颜回已失却身心世界,心灵一片虚明。正如『庄子』所说:「虚室生白,吉祥止止」。此种境界,中国叫做「坐忘」。这在佛法中是将到未到,到达定的边缘──「生得」的「未到定」。年轻力壮的,如能静坐,常会很快发现,得到这种经验。
   上面所说,当然是初步的,很浅的定,当然还须向上修习。但是需要指出的是,一般人只知道向外面去寻求,现代讲求科学,技术发达,很有成就,却不知从身心去寻求,不知道身心中无边功德,现现成成在那里,待我人去找寻。所以即使略得定力,也能深信佛法中的修证,而向上趣入。
   第四、「慧」的经验
   慧的经验,也是浅深不等。现在要讲的,是最浅的「闻所成慧」,即「闻慧」。我人自读经,或自听开示而得来的慧,(与一般生得慧不同)就是闻慧。对佛法绝对的真理,豁然启悟,由豁然无碍而得贯通,所谓「大开圆解」。这种解慧,并不是证悟。试举一个比喻:井中有水,已经明白的看到,但不是尝到。对闻所成慧──正见,经里有颂说:「若有于世间,正见增上者,虽历百千生,终不堕地狱」。这是说,若人生于世界上,能得到正见的力量,增长不退。如菩萨长期在生死轮回中度众生,得了此慧,虽然或有小错,但决不造重罪。故生死虽历千百次,终不堕入地狱。
   结论
   要求佛教发生力量,不能徒尚形式,徒重谈论,而要心有所得。修学佛法的人,对于「信」要有信的经验,对于「戒」要有戒的经验,对于「定」要有定的经验,对于「慧」要有慧的经验。总之,要有内容,要有所得,这就是佛法的宗教经验。有了宗教经验,然后能起实效,能不退转。记得从前太虚大师,就是凭他在西方寺所获得的宗教经验,所以能够坚定信心,一生从事佛教的工作,可以作我们的金监。再者,学佛者要一步一步的修习,务须要将浅的办得好,然后再求深的。
   个人来美半年,因为身体的不强健,未能与诸位法师及居士多所切磋,内心很负疚。因为不久要回台湾,谨以上面所讲的,作为临别赠言。(真觉记)
 一一、佛学大要
   佛学乃佛法之学,西元前五、六世纪,释迦牟尼佛创立于印度。佛法经长期之发展,可大分为三期:初期之「佛法」,中期之「大乘佛法」,后期之「秘密大乘佛法」。佛法传入中国,可考者为汉哀帝元寿元年(西元前二年)。经典之大量传译,则始于汉桓、灵之世(西元二世纪后半),终于赵宋真宗(西元十世纪)。译典虽遍及三期,然初后二期,译传而未尝广事弘通;传宏而卓有所成之中国佛学,以中期之「大乘佛法」为主。
   中国佛学本于印度之「大乘佛法」,而「大乘佛法」乃承初期「佛法」而来,故应先明初期「佛法」之要!释迦时代,印度宗教界,以一切众生为生死不已,流转于升沈苦乐之间,各提出其解脱之道。释迦于菩提树下,廓然妙悟,究竟解脱,尊称为「佛」,乃觉者之义。佛以自觉者觉人,自觉觉人之道,名为「法」。释迦佛之教义:在无数世界,无数众生中,人有胜于天神之特德,能体悟人生之真实,而达于究竟解脱;故佛法为人本之宗教,与神教异也。佛法说解脱生死,要在知见生死流转之实义,而从笃行中实现之。依佛说:一切从「缘」生。世间生死流转,为种种因缘所成,如知苦因而不起,则得解脱。一切从缘生,称为不落两边(极端)处中之说。如著名之「缘起说」:「此有故彼有,此生故彼生,谓无明缘行……,生缘老死忧悲苦恼,如是纯大苦聚集。此无故彼无,此灭故彼灭,谓无明灭则行灭,……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,如是纯大苦聚灭」。生死不已之集起与灭,均依于缘起,缘起为法尔如是,法性常住之「正法」。约集起说,蒙昧无知之「无明」,贪欲染着之「爱」──烦恼,为集起生死要因。依因缘起灭以观世间,一切为「空诸行,常恒不变易法空,我我所空,性自尔故」。生死不已,业报相续,神教以「我」(主宰义)为生命主体,或作业,或受报。佛自因缘观之,「我」为妄执苦迫之根源,故曰:「无常故苦(永不安稳),苦故无我(不得自在)无我所」。依因缘以明无常(苦)无我,为佛法精义,不共世间法所在。知缘起无常无我,则能厌生死(不已),向涅盘而行正道。正道有八:「正见」因缘法无常无我,「正思惟」而向于实行:此二为「慧学」。正当之行为,如「正语」、「正业」、「正命」:此三为「戒学」。「正精进」(通于三学),「正念」、「正定」:此三为「定学」。依定得如实知,离烦恼而悟入正法──缘起寂灭,此乃圣者自证,非言说思惟所及,不可说为有与无。对世间生死而方便说之,则非生死曰「涅盘」;非系缚曰「解脱」;非杂染曰「清净」;非有为(生灭)曰「无为」(不生不灭);非虚妄曰「真实」;非变异曰「常」。「涅盘寂灭」,为圣智自证,非言说边事,唯从现实生死之正见、正行以实证之,故释迦佛不予深说也。
   佛入灭百年顷,佛所说法,已集成『杂』(相应)、『中』、『长』、『增一』──四阿含经,或加『杂』为五部。经文随机散说,或综集条理之,辨析精严,重「阿□达磨论」,为上座系;或随文贯摄融通者,为大众系;学风异而宗派生焉。佛与菩萨之圣德,为教界所共仰。菩萨成佛之道,以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、般若──六波罗蜜为主。大众系说:同时「有十方佛」;「佛身无漏」;「如来色身实无边际,如来威力亦无边际,诸佛寿量亦无边际」;「一刹那心相应般若知一切法」。菩萨则「入决定道」,「为欲饶益有情,愿生恶趣,随意能往」。崇高佛德与菩萨方便,近于大乘。而上座系,「无十方佛,佛身有漏」。盖大众系富于理想,依释迦佛而究其极,上座系则谨守历史上之佛陀为所宗也。
   「大乘佛法」初兴,或重信愿,有忏悔回向与愿生净土行;或重智证,有般若与方便行。『般若经』特重般若(胜义慧),菩萨以般若为导,摄导一切行归于(佛)一切智海。经说不着、不取、不可得、无所住,意在离妄执而悟入深义。「深奥处者,空是其义,无相、无作、无起、无生、无染(净)、寂灭、离、如、法性(界)、实际、涅盘」(是其义)。菩萨悟入无生(无生忍),即此深义。经说一切「但有名字」,一切但依世俗说有,如幻、如化、如虚空等,故本性空、本性清净、本自不生。般若观一切法本性空寂:「是二法不合不散、无色、无形(见)、无对、一相,所谓无相」(实相)。超脱相对(二法),故一切法皆(真)如,无二无分别。菩萨得无生忍,住不退转,以般若无所住,悲愿为方便,不证实际(证即同小乘涅盘)。得无生忍菩萨,悲愿方便,游一切佛土,见佛闻法,「庄严佛土,成熟众生」,趣入一切智海。至于生死流转边事,则「诸法无所有,如是有,如是无所有,是事不知,名为无明」。不知法性本空,名为无明;依无明而生死流转,同于初期「佛法」。「十二因缘(如虚空不可尽)是独菩萨法,能除诸颠倒。坐道场时,应如是观,当得一切种智」。般若经深义,即阿含之涅盘深义。菩萨利根巧度,观因缘本自空寂,而后有为与无为,世间与出世间,生死与涅盘,烦恼与菩提──无二无别,而开展「大乘佛法」之特胜!
   初期大乘经部类繁多,要皆本于般若之深义,故「空、无生、无二、离自性相,普入诸佛一切修多罗」。依此深义,故一、「俗间经书,治生事业,皆与实相不相违背」。世间学术事业,不违如实空性,故入世无碍于出世。如维摩诘长者,「无量方便利益众生」。善财所参善知识,有医师、数学、语言学、建筑师、航海师、国王、法官等,并依自身所行,化导众生入于佛道。二、「佛法」说断贪镇疑等烦恼,然菩萨无量无数劫中愿度众生,不断烦恼(断即堕小乘涅盘)。烦恼本性空寂,烦恼实性即是菩提:「菩提与贪欲,是一而非二」。「贪欲之实性,即是佛法性;佛法之实性,亦是贪欲性。是二法一相,所谓是无相」。菩萨深观烦恼性空,如知贼是贼,贼不能为害,故菩萨于生死中,「不断烦恼,勤行精进」。三、「一切法皆如」,「一切法皆入法界」。「菩萨悉见一切诸法,如是诸法及于法界,等净如(虚)空」。法界清净不二,为一切法通相;于法界中,一切法亦清净如空。虚空是无碍相,故法相性空,法法平等,即能悟入法法无碍,互相涉入:佛菩萨无碍境界,悉依此而通达。四、菩萨愿成佛道,愿度众生,不能离于烦恼。「菩萨从一切(爱)欲而起道意(菩提心)」;「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,皆是佛种」;「佛境界当于一切众生烦恼中求」:所以「烦恼为佛种」,「佛种从缘起」。
   西元三、四世纪,如来藏系经典传出,如『大般涅盘经』初分,『如来藏经』等。「如来常住不变易」;如来有「常、乐、我、净」四德;「我者即是如来藏义。一切众生悉有佛性,即是我义」。『如来藏经』九喻说如来藏(佛性):众生身心中,有如来智慧、身相;「如来藏无染污,德相备足,如我无异」。如来在众生身中,犹如胎藏,即众生本有如来功德。或说:「空如来藏,若离若脱若异一切烦恼藏;不空如来藏,过于恒沙,不离不脱不异不思议佛法」。或说:「空者二十五有,不空者大般涅盘」。如来藏本性清净,为烦恼所缠,与心性本净(即自性清净心),为客尘所染说相同,故如来藏即自性清净心。依此(真我)净心,说转染还净。法门承『法华』、『大集』、『华严』而来,然说真我、真心、不空,与初期大乘方便异矣!
   叙佛菩萨圣境以启信行,明一切法无二以策修证,初期大乘经之体例如是。西元三世纪以下,大乘论师辈出,精思入微,条理严密,以通释大乘经义。印度大乘论学,不外中观、瑜伽、如来藏三大流。论学传于中国,或据以成一家之学,然中国大乘佛学主流,则条理贯摄诸经,参考论义,而阐发大乘之极意,不以印度论学而自拘也。
   中国大乘,旧传八宗,其中禅、净、密、律,重于持行,以义学见长者,唯三论、唯识、天台、贤首──四宗。然宏传论义者,有地论师与摄论师,蔚为大流。此二系与唯识宗同源,且与如来藏学有关,不可不论及之。大乘佛学所以分宗,与二义有关:一、释迦佛说:此有故彼有而集起生死,此无故彼无而还灭涅盘;依缘起中道,明生死可转为涅盘。大乘经说深义──涅盘寂灭,即空性,法性、真如、法界、实际等。依此以明一切,故曰「不动真际建立诸法」;「依无住本立一切法」。依缘起生灭,(大乘)依真如寂灭,立说之方便异也。二、经说生死依无明,或依于(识缘名色,名色缘)识。识与无明,不外乎心识,故「心杂染故,众生杂染;心清净故,众生清净」。又曰:「心(性)明净,客尘所染」。生死流转与还灭涅盘中,心识有主导之胜用。此则心识为依,真如为依,立说之方便又异。中国大乘佛学(源本印度),于此各有宗重,故各有特胜。
   一、三论宗:依『中』、『百』、『十二门论』为名。龙树造『中论』,『百论』(更有『大智度论』),弟子提婆造『百论』,姚秦鸠摩罗什译出,即印度所传(代表初期大乘)中观学。三论抉择甚深义,即因缘生法以明空。「因缘所生法,是即无自性」;「因缘所生法,我说即是空」。一切法依因缘生,非实非常非一──非自性,「是故一切法,无不是空者」。因缘所生法,如幻如化,但假名有,能达空则离妄执而契入(胜义)空寂。即空而明缘有,则「以有空义故,一切法得成」。一切法本性空,极无自性,空无自性中,无着无碍,故依因缘而可有一切法,依因缘而能转染还净。中论以八不明缘起,善灭诸戏论,盖本于释迦之中道说法,即缘起甚深,通般若之空义(即涅盘)甚深,而显空有无碍之正道。众生生死流转,二乘证入涅盘,菩萨深入无生,悲愿度生,圆成佛果,悉本此义以安立之。三论之学,齐末,辽东僧朗传入江南,陈隋间最为显学,唐初嘉祥吉藏集其大成。三论宗以有、空为教谛(假),中道一实谛为体。「义本者,以无住为体中,此是合门。于体中开为两用,谓真俗,此是用中,是即开门」。或立体中、用中、体假、用假以融之,总以都无所得为旨归。「诸大乘经,同以不二正道为宗」。般若、法华、涅盘等经,「逗缘不同,互相开避」,「至论不二正道,更无别异」。本此,进而作『胜□经宝窟』,『涅盘经游意』,依『十八空论』说唯识无尘。会入如来藏、佛性、唯识之学,非中观之旧。其学衰于盛唐,唯无所得正观,演化为牛头禅,与达磨门下东山法门,一时媲美!
   二、唯识宗:印度瑜伽学,仰推弥勒『瑜伽师地论』为本。『瑜伽论本地分』,立八识,第八识为:「心,谓一切种子所随依止性,所随依附依止性,体能执受,异熟所摄阿赖耶识」。阿赖耶识为一切有漏无漏种子所依止,能执受诸根及所依止,业力所感总异熟体。立二类种子:(本有)本性住种;(新熏)习所成种。惟无漏种子,众生或有或无,故立五性差别。『抉择分』中,以八相证成阿赖耶识;及依阿赖耶识为依,建立流转还灭。论说诸识俱转,有四种业:「一、了别器业,二、了别依业,三、了别我业,四、了别境业」。世亲依之作『三十唯识论』,十大论师作释,唐玄奘受学于那烂陀寺戒贤,传归中国,糅十师之说,为『成唯识论』。阿赖耶识了别(缘)器世间、种子,及诸色根根所依处;末那识了别阿赖耶识为自我;六识了别色声等境。「我说识所缘(了别),唯识所现故」;三类识所缘了,即三类识所变现,依此说「三能变」。然心境变现,要在种子。阿赖耶识摄藏无量种子,别别不同,名「自性差别缘起」。依种子起现行,现行刹那生灭,熏成种子。种子生现,现行熏种,阿赖耶与前七识,互为因缘。又末那识(等)依阿赖耶,阿赖耶依末那;阿赖耶与末那,更互依存。唯识宗学,不失阿含「识缘名色,名色缘识」之义。
   唯识宗立三自性:依他起性,是因缘生性,即唯识现;遍计所执性,是于依他起而起种种执著,即离心实有(外境);圆成实性,是于依他起离遍计执所显空性,即唯识性(心性本净)。依他起性即心心所法,而以根本阿赖耶识为依止,依之明转染还净;究竟清净,即无垢识为依止。然无漏正智现前,契入真如空性,一切无漏功德,依此乃能现起,「由圣法因,说(真如)为法界」,究竟佛果,名「无漏(法)界」。唯识宗依三性说,不许「一切法都无自性」(空)为了义,立三无性以解说之。「若于依他起相及圆成实相中,遍计所执相毕竟远离性,及于此中都无所得,如是名为于大乘中总空性相」。遣除遍计所执相,是空义。遍计执空而依他泯寂──都无所得,是空性义。如约世俗安立,依他、圆成是有,不可说空。唯识宗依『瑜伽论』,特重『解深密经』。
   无着依『阿□达磨大乘经』,造『摄大乘论』,世亲为之释。梁真谛译出(唐玄奘再译),传宏者名摄论师。真谛译时有增益,然『摄论』本义,与『瑜伽』『唯识』,确有差异之处。如一、『摄论』立阿赖耶识为所知(一切法)依,然无漏种子,但立新熏。出世清净无漏,「从最清净法界等流正闻熏习种子所生」;「寄在异熟识中,与彼俱转,犹如水乳」。然「此熏习,非阿赖耶识,是法身,解脱身摄」。二、依他起相为:「阿赖耶识为种子,虚妄分别所摄诸识」。「安立阿赖耶识为义识:应知此中余识(根身、六尘、器世间等)是其相识,若意识识(意等六识)及所依止(染污意)是其见识」。义识是因识,从阿赖种子识,现起前七识为见识,根身与六尘等为相识。一切从赖耶种子生,唯识为性,成「一能变」说。三、依他起二义:「一者,依他种子熏习而生起故;二者,杂染清净性不成故」。初义即从种子因缘生义,次义即不定为杂染清净,可通二分。依他起性,「由分别(妄执)时成杂染性,无分别时成清净性」。依他杂染分──遍计执性,如土;清净分──圆成实性,如金;通二分说依他起,如地界(矿藏)。依他起通二分,即虽染而成虚妄分别识,而识之本性清净(经无分别智乃能证得)。杂染分即生死,清净分即涅盘,依他起则杂染清净所依,转染还净之枢要也。真谛译异义极多,其重要者,一、『摄论』引『阿□达磨大乘经』,「此界无始时」偈,解为:阿赖耶识为生死涅盘所依。真谛约依他起──阿梨耶□q二分,又解为:「此即此阿梨耶识,界以解为性」,并引如来藏五义以释「解性」。「由是法自性本来清净,此清净名如如,于一切众生平等有,说一切法名如来藏」。以清净真如无差别,解说如来藏,为瑜伽学共义。故「以解为性」,应是解脱性。有果报性及解性,故摄论师说:梨耶通真妄。二、闻熏习寄在阿赖耶识中,而「非阿赖耶识(所摄),是法身解脱身摄」。解脱身与法身,为法界离障所显。以此,真谛译说:「闻熏习次第渐增,舍凡夫依,作圣人依。圣人依者,闻熏习与解性和合,以此为依,一切圣道皆由此生」。依真谛意:「十解(即十住)以上是圣人」。圣人证入法界,闻熏习与解性和合,即闻熏摄在法界,生起一切圣法。是则闻熏习寄在阿梨耶识,而证悟法界以上,实依阿梨耶识之性净法界。三、玄奘译抉择分,八地菩萨舍阿赖耶识而得转依。真谛异译『决定藏论』,译转依为阿摩罗识;『三无性论』与『转识论』,约境空心寂,都无所得为阿摩罗识,均可说为正智相应无垢识。但『十八空论』以「阿摩罗识是自性清净心」,与如来藏学之自性清净心相合。真谛所译,每以如来藏学入瑜伽学,以瑜伽学入如来藏学,有调和会通二学之意。
   魏菩提流支、勒那摩提、佛陀扇多,译出无着、世亲论、『十地论』为最着,宏传者称地论师。传地论师以阿梨耶识为第一义心,以译者所见互异,故所传不同。勒那摩提以阿梨耶为净识,即法性真如,故「计法性生一切法」,「计以真如为依持」。慧光传其学,流行于相州南道。菩提流支以阿梨耶为真识不守自性而妄现者,故「计阿梨耶以为依持」,「计梨耶生一切法」。道宠传其学,流行于相州北道。慧光再传昙迁,得真谛译『摄论』而传于北土,说梨耶通真妄,近北道之说。考勒那摩提所译『宝性论』,立如来藏(自性清净心)为染净依止。如来藏三义:「佛法身遍满」;「真如无差别」(瑜伽学但依此义);「皆实有佛(种)性」。『宝性论』与弥勒『庄严经论』『菩提品』相通,然依三义说如来藏;不立八识;不立种子;不说唯识,实别为如来藏学,异于『瑜伽』所说。「阴入界如地,烦恼业如水,不正念如风,净心界如空」。杂染依于净心,而「自性清净心,不住彼诸法」。依止如来藏,本有「过恒沙不离不脱不异,不思议佛法」,离染显出清净佛德。依如来藏,有生死、有涅盘,是依持而非生因,地论师「计法性生一切法」,立义变矣!菩提流支译『唯识论』,立心意识了别为相应心;「不相应心者,所谓第一义常住不变自性清净心」:依此以解十地经之「三界虚妄,但是一心作」。流支译『楞伽经』:「如来藏识不生不灭」,「无始世来,虚妄执著种种戏论诸熏习故」;「阿梨耶识者名如来藏」。如来藏与阿梨耶识合说,本于『楞伽』,可旁通真谛之『摄论』。如来藏(真心)藏识之学,乃成为北土唯心论之主流。唯识宗及摄论、地论三系,同源异流,并为印度大乘论学,惟宏传北地之地论师,以如来藏为能生一切,渐有中国佛学之特色。
   三、天台宗:北齐慧文,于智论悟三智一心,于『中论』得三谛相即之义;经慧思,传天台智□而大成。自经典东来,法门不一。南朝宋之慧观,初创判教:华严为顿说,渐说为五时:阿含、方等、般若、法华、涅盘,依经说先后为次第。北土判教,多约义理浅深。智□「研□取去」,立五时八教。五时为:华严、阿含、方等、般若、法华与涅盘,序说法之先后。八教中,化仪四教为:顿、渐、秘密、不定,明说法之仪式。化法四教为:藏、通、别、圆,明法义之浅深。藏教为小乘三藏;通教以(共)般若为主;别教为大乘不共,如阿赖耶识及如来藏为依持;圆教则以法华为主。慧文、慧思、智□以来,并禅观与教义相资。博涉众经,基于禅慧悟解,藉『法华经』之开显,而明如来一代教意,显究极圆宗。不拘印度论义,纯乎中国佛学也!三智、三谛,有得于龙树论义。龙树论所依众经,如般若明法法皆空,法法皆如,「一切法趣色(举色为例)是趣不过」;『维摩经』等说烦恼即菩提,五逆即菩提等,多明相即,「即」为天台学所本。然龙树引经,无如来藏佛性之说。其后,如来藏说,一切众生本具不思议佛法(不空);瑜伽学别说阿赖耶识为依持,罕言相即。凡是地论、摄论师义──界外法门,智□依相即互融而超越之,故天台圆义,意通『中论』、『智论』而义异。
   天台学圆融深广,且约「一念三千」以略明之。「三千诸法」,即一切法。「夫一心具十法界,一法界又具十法界,(成)百法界。一界具三十种世间。百界即具三千种世间,此三千在一念心」。十法界为地狱、饿鬼、畜生、阿修罗、人、天、声闻、缘觉、菩萨、佛;十界互具成百界。又有三世间:五阴世间、众生世间、国土世间。十如是:如是相、性、体、力、作、因、缘、果报、本末究竟等。百界一一有三十,总为三千诸法。「介尔有心,即具三千」。「若从一心生一切法者,此则是纵(先后)。若心一时含一切法者,此则是横(同时)。纵亦不可,横亦不可,祗心是一切法,一切法是心,故非纵非横,非一非异,玄妙深绝」!依此,「具」是「即」义,一念心即一切法。具一切法之一念心,「实只一念无明法性十法界,即是不可思议一心,具一切因缘所生法。一句,名为一念无明法性心;若广说四句成一偈,即因缘所生法,即空即假即中」。何故名「无明法性心」?迷染以无明为本,无明极重为地狱;圣证以法性为本,法性圆证为佛。十法界不出迷悟染净,不外无明法性,「无明即法性,法性即无明」,故名「一念无明法性心」。约无明说,众生具如来藏不思议佛法;约法性说,如来藏具生死杂染。依此义,故断烦恼是「不断断」,法性具恶,无可断也。修行是「不修修」,即性是修,无别修也。天台学本于龙树,故以一念三千为因缘所生法,即空即假即中。「若无明法性合,有一念法阴界入等,即是俗谛;一切界入一法界,即是真谛;非一非一切,即是中道第一义谛」。「若一法一切法,即是因缘所生法,是为假名,假观也。若一切法即一法,我说即是空,空观也。若非一非一切,即是中道观」。祗此一念无明法性心,具一切法,相依相即,非一非异;虽备明迷悟、谛观、修证,而「纯一实相,实相外更无别法」。
   四、贤首宗:地论师慧光一系,经『大乘起信论』,发展而成贤首宗。『起信论』传为真谛所译,马鸣菩萨造。北土唯心论,有法性为依持(如来藏说),阿黎耶识为依持之诤,『大乘起信论』颇能统一而调和之。『起信论』立义,以「众生心」为法(体),体相用三大为(法)义。三大与如来藏三义大同,则所谓「众生心」,即众生有如来藏自性清净心。依此一心而有二门,「心真如门」,「心生灭门」。一、「心真如者,即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」。真如法界,即如来藏。分别说之,即「如实空,以能究竟显实故」(空性);「如实不空,以有自体具足无漏性功德故」。心真如即如来藏说,真如与心不二,故曰:「唯此一心,故名真如」;「法体空无妄故,即是真心,常恒不变,净法满足」。二、「心生灭者,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,所谓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,非一非异,名为阿黎耶识」。如来藏(真心)不生灭,无始无明是生灭,和合非一非异,即自性清净心而有染污,烦恼所染而自性清净。不一不异而名为阿黎耶识,即真心在缠而现为妄心,故「能摄一切法,能生一切法」。以此,阿黎耶识有觉(在缠真心)与不觉(无明)二义。依「不觉义」,生三细染,六□染,大同十二缘起次第。又依此说「心意意识转」,即「三界虚妄,唯心所作」之唯识说。依「觉义」,立本觉,始觉──相似觉、随分觉、究竟觉。「远离微细念故,得见心性,心即常住,名究竟觉」,而实「心体无念」,「本来平等同一觉故」。转迷还觉,转染还净,圆成佛道,不外「真心常恒不变,净法满足」,离障所显,即如来藏名为法身。论觉与不觉,不一不异:「依觉故迷,若离觉性,则无不觉」;「若离不觉之心,则无真觉自相可说」。依真如熏无明,无明熏真如,明流转与还灭。依如来藏有阿黎耶识;依心意意识转,似同『楞伽』。然不立种子,真妄互熏,异于『楞伽』。此论不传于印度,古有「非马鸣造:昔日地论造论,借菩萨名目之」之说。
   贤首宗依唐贤首法藏得名。北土宏『十地论』、『起信论』、智正、智俨以传贤首,贤首判五教而大成华严宗学。五教者:一、小教,即小乘法。二、始教、即中观空与瑜伽(唯识)有。三、终教,如来藏真心随染,如『起信论』。四、顿教,绝相离言,如禅宗。五、圆教,即『华严经』。对天台宗而言,『法华经』之圆,为同教一乘;华严为别教一乘,「称法本教」,直显□卢遮那佛海印三昧,圆满无尽,圆融无碍之理。终、顿、圆三,同称法性宗,以(法性)如来藏真心为本。对(始教)空有二宗,自立三性义以简之。「三性各有二义:真中二义者,一不变义,二随缘义。依他二义者,一似有义,二无性义。所执中二义者,一情有义,二理无义」。约依他说:似有所以无性(空),是「不异有之空」;无性所以似有,即「不异空之有」,故空有二宗无诤;论师共兴诤论,乃应机之说,「相破相成」。约真如(心)说:「虽复随缘成于染净,而恒不失自性清净;祗由不失自性清净,乃能随缘成染净也」。「非直不动性净成于染净,亦乃成染净方显性净;非直不坏染净明于性净,亦乃由性净故方成染净」。真如「不变随缘,随缘不变」,同『起信论』意,以简唯识宗,「真如凝然不变,不许随缘」之说。
   贤首宗以『华严经』为圆极,又称华严宗。经明华藏世界,□卢遮那佛圆满德相,叙菩萨行位以趣入佛地。相即相入,重重无尽,『华严经』处处说之。土名「华藏庄严世界」,佛为「□卢遮那如来藏身」,即「如来藏恒沙佛法」所显。发心修行,圆显如来藏,即是法身。□卢遮那海印三昧所显,一切相即相入,名为「法界缘起」。依佛法界性,随染净缘所现,故名「性起」。『摄大乘论』明种子六义,贤首义准,立(法界)「缘起因门六义」。六义不外空、有、有力、无力、待缘、不待缘。「由空有义故,有相即门也。有有力无力义故,有相入门也。由待缘不待缘义故,有同体异体门也。由有此等义故,得毛孔容刹海事」。依此明相即相入法界缘起,以十玄、六相。「十玄」为:「同时具足相应门」,「一多相容不同门」,「诸法相即自在门」,「因陀罗网境界门」,「微细相容安立门」,「秘密隐显俱成门」,「广狭自在无碍门」,「十世隔法异成门」,「主伴圆明具德门」,「托事显法生解门」。「然此十门,随一门中即摄余门无不皆尽,应以六相方便而会通之」。「六相」为:总、别、同、异、成、坏。「总相者,一含多德故。别相者,多德非一故;别依止总,满彼总故。同相者,多义不相违故,同成一总相故。异相者,多义相望各各异故。成相者,由此诸义,缘起成故。坏相者,诸义各住自法,不移动故」。依上因门六义、十玄、六相,显示圆融无碍法界缘起。
   天台与贤首,并以圆义见称,后之学者,莫能外也。如净土宗,重于信愿往生;释其义者,或以天台,或取贤首。如密宗,本「后期秘密大乘佛法」。唐开元中,传来胎藏、金刚二部密法,行持有其特色。东传日本,或以贤首圆义释之,成「东密」;或以天台圆义释之,成「台密」。如禅宗,本为「如来(藏)禅」。宗密判曹溪禅为「直显心性」而有二类:一、「即今能语言、动作、贪镇、慈忍、造善业、造恶业等,即汝佛性。即此本来是佛,除此无别佛也」,意指南宗,近天台义。二、「妄念本寂,尘境本空。空寂之心,灵知不昧,即此空寂之知,是汝真性」,意指荷泽宗,同华严学。宋初,天台有「山家」、「山外」之诤;「山外」者,乃依天台而有取于真心之学。天台与华严,亦间有所诤。以今观之,天台学本于(初期大乘)缘起性空,摄(后期大乘)如来藏心,融会之而归于缘起,故即当前「一念无明法性心」为本。贤首学本于如来藏心,融缘起性空而归于真心,故以「圆常法界心」为本。宗依不同,虽曰同明圆义,圆义自难一致。然依印度「大乘佛法」,自出机杼,融会而又超越之,成为中国特有之大乘佛学,则二宗固无异也。注:[ ]内之文字在原书中之字略小
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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