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制教典与教学

             总目录
            一 泛论中国佛教制度
            二 中国佛教前途与当前要务
            三 从「中国佛教协会」说起
            四 僧装改革评议
            五 僧衣染色的论究
            六 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
            七 关于素食问题
            八 编修藏经的先决问题
            九 佛书编目议
            十 论僧才之培养
            十一 论佛学的修学
            十二 谈修学佛法
            十三 学以致用与学无止境
            十四 福严闲话
 
         《教制教典与教学》详细目次
   一  泛论中国佛教制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──一0
   二  中国佛教前途与当前要务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十一──二二
   三  从「中国佛教协会」说起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二三──三十
   四  僧装改革评议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三一──六0
     一 僧装改革运动之回顾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三一
     二 先要认清立场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三二
     三 僧装的特点与问题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三三
     四 中国僧装改革的诤论重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三六
     五 向反对改革者进一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三七
     六 回到祖国的怀抱中来吧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三八
     七 新乎僧乎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四三
     八 我的建议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五三
   五  僧衣染色的论究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一──八0
     一 袈裟是什么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一
     二 二类僧衣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二
     三 坏色是点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三
     四 坏色是染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五
     五 应用何种染色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六
     六 点净与染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六七
     七 金黄色衣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七0
     八 印度僧侣服色不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七三
     九 中国僧众服色沿革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七五
   六  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八一──九四
   七  关于素食问题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九五──一0八
   八  编修藏经的先决问题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0九──一二四
     一 前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0九
     二 求精要──选藏·续藏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一一
     三 求完备──新编整体大藏经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一三
     四 求通顺易晓──语体文本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一五
     五 求传布世界──译藏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一九
     六 两项先决问题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二一
   九  佛书编目议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二五──一三八
   十  论僧才之培养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三九──一五四
     一 宏法人才的重要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三九
     二 律学中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四0
     三 禅学中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四四
     四 教学中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四六
     五 现代的宏法人才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五0
   十一 论佛学的修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五五──一六四
   十二 谈修学佛法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六五──一八四
     一 论闻法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六五
     二 学法之目标与程序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六八
     三 初学者从三门入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八0
   十三 学以致用与学无止境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八五──二一二
     一 总说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八五
     二 用在修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九0
     三 用在学问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一九四
     四 用在事业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二0六
     五 劝除三病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二一0
   十四 福严闲话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二一三──二二七
 一、泛论中国佛教制度
   佛教,当然是「正法」中心的。然佛法宏传于人间而成为佛教时,正法就流布为「法」(经)与□尼(律)两大类。这二者,有他相对的特殊性能。大概的说,这是智的与业的;义理的与制度的;个人的与团体的;契真的与通俗的;实质的与仪式的;行善的与息恶的。这些相对的差别,不是可以机械地孤立,而有相应的、相依相成的关系。佛教是这二者的总和,因此必须是二者的均衡发展,适当配合。也就是说,必须尊重二者的独特性能,从综贯的协调中,给予充分的发展,这才能成为完整与健全的佛教。不然,偏颇的畸形发展,势必成为病态的、偏枯的。不幸得很!佛教早就偏于法的发扬了!起初,保守的上座们,固执□尼──戒条与规制而成为教条,繁琐的仪制。于是乎激起反抗,甚至极端地轻视□尼。□尼的固定化与普遍忽略,引起佛教僧众的无法健全,「龙蛇混杂」。偏于法的发扬,与□尼脱节,不但失去了集体的律治精神,法也就堕入了个人的唯心的窠臼!
   宏扬佛法,整兴佛教,决不能偏于法──义理的研究,心性的契证,而必须重视制度。佛教的法制,是□尼所宣说的。这里面,有道德准绳,有团体法规,有集体生活,有经济制度,有处事辨法。论僧制或佛教制度而不究□尼,或从来不知□尼是什么,这实是无法谈起的。所以热心中国佛教行政、制度的大德们,实在有论究教制的必要!
   释尊的时代,□尼主要是为出家众而建立的。「六和」僧制,并不通于在家众(所以□尼不许白衣阅读),这是时代使然。古代的佛教,出家众有团体组织,而在家众是没有的。现在,在家众应有团体组织,与僧众混合为一吗?别立在家众的集团吗?无论如何,对于如来所制的团体原则,也还有遵循的必要。
   律制或者说僧制,到底是什么?关于这,首先应确切地认定:僧制与政治的本质同一性。从僧制的来源去看,就会明白。「僧伽」译为众,就是群众。但不单是多数人,散漫的乌合一群,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集团,所以或意译为和合众,大体同于神教者的教会。僧伽与另一种名为「伽那」的,都是印度固有的团体名称。这或者是政治组织──某一区域(律中称为「界」)内的宗族会议或人民集会;或是商工业的组合制度。古代的印度社会(实是古代社会共通的),进入父家长的宗法社会时,人口繁衍而渐次形成家族、部族、种族的集团。部族以及种族内的事件,由各部族的首长,或全族成员的会议来决定。国王,或是推选的,或是世袭的,但权力大都有限。这种古代的共和民主制,自来就与狭隘的种族偏见相结合,所以贵族的民主脚下,踏着无自由无产业的奴隶层。在印度,这就是首陀罗族。等到时代演进,奴隶层开始反抗时,这种政治便走向没落,代以王权的专制政治。王权的扩充,是在推翻贵族,宽待奴隶阶层而逐渐完成的。释尊时代的东方印度,恒河东北的后进民族,如跋耆、摩罗,还过着古代的民主生活;恒河南岸的摩竭陀,已倾向于王权的集中。当时东方新宗教的勃兴,都是适应这一政治倾向,反抗婆罗门教而鼓吹种族平等。这些新宗教,都有教团的组织。其中,如耆那教称为伽那,佛教称为僧伽。这种宗教集团──僧伽或伽那,都是参照于政制,而使合于宗教目的。政治制度与僧伽制度,可说是同源异流。佛教对于僧伽的一切,称为「僧事」,就是众人的事;政治不也就是众人之事的治理吗?所以僧制与政制,本质上同是人类的共处之道,不过对象不同而已。多数人的集合共处,不能无事,有事就不能不设法去解决。如何消除内在的矛盾,如何促进和乐的合作,如何能健全自己而适合生存,如何能走向更合理的境地,如何能实现理想的目标:政治制度与僧伽制度,由此产生,也由此而有演变。不过佛教僧制,虽取法当时的政治与其他宗教的组织制度,然在佛的正觉中,体悟到事事物物的依存关系──缘起性;体悟到缘起诸法的「无常性」、「无我性」、「寂灭性」,从这正觉的大悲中,建设僧伽制度,自有他卓越的特色。肯定人类平等,否认贵族与贱族,主人与奴隶的阶别;男女平等,而并不模仿帝国形态,保持民主自由的制度。惟有从佛的根本教义与僧制的原则中,才能理解佛教的处群治事之道。
   有佛教,有僧伽,就有制度。教制是必须顾全到古代的佛制,演变中的祖制,适合现实情况的修正或建立。佛教传来中国的时候,印度的佛教,早已在不大重视□尼的情况中。部分的重律学派,也只是繁琐仪制的保守;拘守小节,忽略时空的适应,不能发扬□尼的真精神。所以中国的佛教僧制,起初虽仿效印度,「依律而住」,而实不曾有过像样的僧制。在佛教继长增高的阶段(会昌以前),僧伽的混滥秽杂,每与佛教的扩展成正比例。南朝的佛教,北魏文帝复法以后的佛教(特别是元代的喇嘛),莫不如此。所以佛教在中国,可说教义(法)有着可赞美的一页,而教制──律制是失败的。然佛教不能不有足以维持佛教的僧制,不能不有适应环境的僧制;等到发觉形式剿袭的印度僧制不能完成任务时,中国的佛教僧制,就向两方面演化。
   一、国家的管辖制:这因为佛教发达,僧众跟着杂滥起来,影响社会,影响国家,国家不能不出来干涉。我们应该记着!这是佛教的耻辱,古代有多少正信的缁素,明里暗里在痛心。然而僧众不能健全,不能自治,也就不能怪政治的干涉。古代的政治干涉,大体是善意的,如淘汰僧众,禁止私立寺院,试经得度等等(如恶意即灭法)。如姚兴是佛教的大护法,他却立僧■为僧正。梁武帝更是有名的护法,但他不忍见僧众的秽滥,甚至想自己出来作大僧正。国家的管辖,对于不健全的佛教,实际是有益的。这种管辖制,是国家通过佛教来管理,可说是以僧治僧。姚兴立僧■为僧正,是这一制度的开始;后代的僧统,僧录司等都是。
   二、禅僧的丛林制:形式剿袭的律制,自有碍难通行的地方。全盘印度化,或者中国本位化,在东晋末年已引起争论了。谈玄说妙的南朝,当然不能有什么革新。强毅实行的北方,却有新的制度出现。如禅僧的「别立禅院」;三阶教的自成家风,舍戒入俗的三阶信徒,也是「别立科纲」。别立禅院的禅僧,在唐代,适应山林农村环境,参照佛陀的僧制,创设丛林制度。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;他们「辟土开荒」讲求经济自足。这个制度,配合著真参实悟的信心与精进(法的),确乎相当成功。佛教的思想界,虽已因固定、保守而走向衰落;亏了这丛林制度,总算维持佛教一直到最近。
   这两种中国化的教制,一是每一寺院的组织,一是全国佛教的组织,并行而不相悖,一直维持到清末。但中国是家庭本位的宗法社会,而政治又缺少民主代议制,所以寺院逐渐子孙化,丛林也产生传法制,倾向于各自为政,不能从僧官制的统一中,造成民主代议制的严密组合。一盘散沙,佛教与国家民族,患着同样的毛病。
   自从西洋的势力侵入,中国的一切都起着剧变。国家多事,简直顾不到佛教,或者不重视佛教,所以让他自生自灭的没落。佛教内部的丛林古制,老态龙锺,不能适应新的剧变。僧众的品质低落,受到古制的束缚,社会的摧残,迅速的衰落下来。禅宗的大德们,除了造庙、修塔而外,还能作些什么?中国佛教进入了从来未有的险恶阶段。太虚大师看透了这点,所以大声疾呼的提倡教制革新。民国四年,写成了『整理僧伽制度论』。以后时势演变,又写『僧制今论』、『建僧大纲』等。以虚大师的僧制思想来说,虽有时迁就事实,而根本主张,还是想合于佛制,僧事僧治,可说是综合过去的二元的僧制──僧官制与丛林制,统一在新的僧制中。对于在家众,有佛教正信会的建议(国内也有了居士林等组织):希望僧众与信众,都有健全组织,共同来复兴中国的佛教。这虽然与现今南方的佛教国相合,但在中国,不但是墨守老祖规矩(不是佛的律制)的僧众要反对,而时势也有些难以办到!
   早在民国元年,中国佛教开始了一种新制度──中国佛教会,这是一种僧俗混合组织的制度。现在已被看作一向如此,其实是从来未有的划时代的剧变。依律制,出家众的僧事,白衣就是国王,也不容直接过问。现在的混合组织,论法理颇有问题。同时,任何团体,参加者有义务,有权利;而过去大陆的佛教会,不一定如此。这个出家在家的混合组织,所问的是僧尼寺庙事件,经费的来源,也主要是从寺庙中来。而在处理事务,甚至创立法制,由于僧众无人,大都要烦劳在家众。有的出家众不赞成如此,而事实却不能不如此。问题在佛教的外来压力太重,而僧众缺乏组织能力,缺乏向社会向政府的活动能力。佛教──寺院僧众为了维持佛教,自然而然的恳求护法们出而护持。这里面,有久已信佛的,有临时信佛的,甚至有根本没有信心的;有军政名流,豪商巨绅,有时还要拉拢帮会,外道。而正信居士,眼见佛教的多难,也热心护法而不能不问。老实说,离开了在家众,佛教会也许就成立不起来。所以我觉得,护法居士的参预教会,并不合(佛)法;或者不免人事庞杂,邪正混滥,而事实却不能不如此!
   我们应认清现阶段的中国佛教制度的特殊意义!希望在这现存的组织中,力求进步,求僧众与信众的品质提高(品质主要是正信,正见,正行),完成护法责任。进一步的促进而使发展到更合于佛法的教制僧制!
   二、中国佛教前途与当前要务
   教难、国难,现阶段的中国佛教徒,正受着这双重的磨难。留居大陆的佛教同人,不但生活艰苦,最令人痛心的,是信仰自由的被窒塞,佛教被系统地摧毁了。东南亚地区──香港、澳门、菲律宾、越、缅,泰、马来亚、新加坡、印尼、锡兰、印度,以及日本、南韩,到处有中国佛教徒的踪迹,虽呼吸自由空气,而由于时局不安定,困难也增多。比较的说,住在自由中国的,是安定幸运得多了!然台湾籍的信徒,由于长期与祖国脱节,有点神佛不分。而新近自大陆来的,为数不多,在教化与种种工作上,也不免有才难之叹。中国佛教的厄运,虽由于时局好转而跟着好转,然我们切勿为大陆的不久重光而自我陶醉,存有幻想!我们必须认清,近代的中国佛教,本来不够健全,不够理想。经此一番大破坏,留下一笔糊涂账,已不再是改良或整理,而需要从废墟上来重新建立了。这是怎样的艰巨!这岂能从幸运中得来!这一切,必须中国佛教同人,从速改进组织,奠定新生的基础。否则,一旦大陆重光,我们──中国佛教的境遇,也许比现在还要苦痛得多!
   中国佛教,因内伤外感而来的情势恶化,确乎相当严重!然从世局转移与社会变动去观察,中国佛教的前途,是用不着悲观的,反而充满了新生的希望。这可从两方面说:
   中国佛教的内伤,是多年积弱。首先是,撑持了千年的禅宗,虽曾经隆盛到极点,然禅者专重向上,专重直观,轻视严密的义学,事相的修习,佛教这才从平淡而贫乏,贫乏而衰落起来。陈陈相因,禅宗也就失去开建时代的活力与创新精神,变成丛林祖制的保守者。无上妙方便,失去了时代意义,适应活力;本身不能适应时代,反而或多或少的障碍着进步。四十年来以坐香维持门庭的禅宗,日渐没落,到现在可说形骸都没有存在了。禅宗已失去中国佛教主导者的能力,将退居佛教一宗的地位。佛教的思想与制度,不再是旧制所能束缚,而有依承佛制,参酌古今,本古代禅家的长处而重新建设的必要。
   中国佛教不容易前进的大障碍,是寺院家庭化。中国为宗法社会的国家,家庭意识,使佛教变质。一方面,佛寺不传贤而传(法)子,结果如通货一样,劣质的通货打倒了优良通货;住持的资格,也不再是德学而是应酬与攀缘了!一方面,丰富的寺院经济,成为内部的侵轧因素。既不用于文化事业,福利事业,自不免成为社会觊觎的目标。太虚大师常说:中国佛教的教产,活像一块臭肉,徒引来蝇蚁恶狗,大抵在愚僧与土豪、劣绅、地痞、流氓的勾结中消耗净尽。现在经过一番大变动,家庭的宗法制,无疑地要随时代而过去;寺院土地,也不免成为问题。大陆一旦重光,政治非趋向修明不可;土劣流痞也决不会过去那样的。寺院无脂可吸,我们尽管困难,却有摆脱恶势力,而进行佛教合理建设的可能。
   中国佛教过去,病在脂肪过剩,不肯运动,臃肿不灵。等到体力衰退,又积食不消,这才从外强中乾,演变到奄奄一息。时代的苦难,等于节食或绝食一番(留心虚脱!)。经过一番净化作用,大可以去腐生新,恢复活力!我们不要为寺庙、产业,似僧非僧的丧失破坏而悲哀。经过一番苦难,如我们还不觉悟,还在旧梦重温,这才是真正的悲哀!中国佛教展开了重新建设的可能与自由的机运,问题在我们自己。
   从另一方面说,中国佛教的衰落,并非单纯的佛教问题,而是与我国族的衰落同一情况。近百余年,由于西方来的外力侵袭,国家与佛教才急剧的困难起来。连西力的神教,也以拯救者的身分而来。经过几次战争,国人的自信心消失。于是乎打倒迷信,打倒孔家店,扔掉线装书,改造方块字,从根否定了自己,而主张全盘西化,拜倒于唯物的功利文明。这一盲目的西化论,增加了国家的困难,促进了佛教的衰落,障碍了进步的革新。结果,招致了唯物的共产主义淹没了祖国。这一惨痛事实,热心于全盘西化的先生们,应该是反省的时候!假使不以现况为满足了愿望的话。现阶段的国难教难,从远大处看,这并非来自亚洲,来自中国与佛教;这一时代苦难,实是西方唯物的功利文明的泛滥与横决。马克斯生于德国;『资本论』作于英吉利;共产政权的初步成功,是东正教的化区──俄罗斯。这些,不是别的,是西方的传统文明──政治与宗教,在高度的发展中,暴露出根本破绽,而演进到自我的集团毁灭。中国不幸,由于多年积弱而缺乏抵抗力,首先受到了无妄之灾。当然,暴政是不能成功的持久的。西方的传统政治,本身存有困难,也还没有想纠正过来。西方的宗教,不能德化人心,在久受薰陶的欧洲,还让共产主义狼奔鼠突,搞得一塌糊涂,他真有能力拯救东方,使脱于赤色的灾祸吗?到现在,西方还只有金钞,武器,加上上帝,不能提贡崇高的理念,来鼓舞全世界爱好和平与自由的人们。经过重重苦难,人类是会新生的。新的时代,决不是暴发的共产主义,也不是传统的帝国主义,也不会是「基督文明的世界统治」。世界的真正得救,重建和平,是充满理智的,和平与宽容的东方精神的复活。综合了西方的积极成分,而创开的世界新时代。在这时代大转变中,中国与世界的佛教,无疑为东方文化的重心,而要重新被高扬起来。在这西方文明动汤而待变的过程中,佛教徒应该加倍努力,弘传净化人间的觉音,我们还能懈怠的悲观吗?
   从佛教本身说,已大大减少了改进的障碍。从国际情况说,佛教与东方的文明,有了再度高扬的机运(否则世界将黑暗到底)。中国佛教前途,是光明的。光明,会鼓舞每一佛弟子,真心,热心,悲心,将身心奉献三宝,为护教、为利生而努力!
   佛教的前途是光明的,不过还在未来,非要从艰苦的现在,努力去打开困难,奠定新生的基础不可。这一责任,不能不归重于自由中国的佛徒。
   当前的佛教要务,据个人的看法,不出三方面──教化,组织,事业。论到教化,一、长期的专修的教学,如佛学院、研究会之类,以养成住持众的宏教,信护众的协助教化为目的。这是复兴佛教的根本大计!二、定期的一般的教化(或是星期日,或沿用旧制的朔望),以摄受信众,灌输佛教的基本信解为目的。这是极重要的,最好要有一定的宣讲师,讲题一贯,不致矛盾重沓;这才能引令深入,导入组织,格化信众的身心。三、巡回布教,也非常重要。但如没有定期的宣讲,这只能引发短暂的感动而已。四、一期讲经,这是旧有的宣教方式,著重仪式。这适于安定的农业社会,在讲究经济时间的工商社会,多少要改善一点。否则,摄受的信众,都是老年的、优闲的,不能普及于青年的、一般的。不过隆重的仪式,偶一为之,倒也有不少妙用!此外,如文字宣传,利用电影、唱片,广播宣传等。
   论到组织,近代中国佛教,从来没有健全过。实有加强组织,健全组织的必要。组织,不是万能的。如积聚的材料,是断瓦朽木一堆,那无论如何设计配合,也难以成为坚固的房屋。佛教徒一向量多而质不精,所以加强组织与充实教化,应同时着重,收相互推进,促进新陈代谢的成果。在现阶段,希望台湾省分会,各县市支会,积极的健全发展起来。中国佛教会,要处于扶导的地位,使佛教工作,在台湾佛教的名义及机构里,发展成长。使台籍佛教同人,有自发的为教热心!大陆移来的与台籍的四众弟子,有增进互信互谅的合作必要!中国佛教会所应着重的,应为全国性的。我以为,一、大陆移来的四众弟子,应由中佛会领导,使他都能纳入组织,加强进修。这对于台湾佛教,可起一种示范作用。对于未来的佛教整建工作,应集中意志,有所准备。二、散处国外的中国佛徒,应取得联络。各地的组织与个人,虽不能(也不必)属于中佛会,中佛会应特立一侨教机构,负联络通讯,以及友谊的指导与鼓励的责任。团结散处国外的有力(并不等于有钱)而真诚的佛弟子,这对于将来的复兴工作,必有重要的页献。三、与世界佛教,取得多方面的联系。
   论到事业,我们首先要有一根本认识──佛教要取得社会(中坚分子)信仰,政府尊重,必须兴办利乐社会的事业。因为在社会一般人的心目中,这些有为的事修,比了生死重要得多!大家为什么不策发悲心,量力尽力而为?最好,在各县市或全国的名义下来办理,不以个人及一寺为单位。因为,以一人一寺来办,力量小,成绩不容易表现,而且容易为不良分子所把持(过去大陆每有此种现象)。佛教无我,何必一定要归于自己呢!
   现在,住持台湾佛教的,有大陆移来的出家制,及台地(日本式的)在家制;还有闽式的斋姑制(女众不剃发,不受出家戒,自称为出家),彼此每不免误会。其实,纯从出家比丘(及尼)众的僧制而论,僧混俗融的中国佛教会──管理僧众的组织,根本就难得合(佛)法。我以为,内地来的出家制,等于天主教;(蒙藏旧教及日本)台湾一分的在家制,等于耶稣教。斋姑,实为「净行优婆夷」,不能说是出家的,但也不妨自成一派。如真能充实自身,提高德学,健全组织,积极于社会的文化事业,福利事业,我相信,都可以延续发扬佛教,一定会比现在要像样得多。否则,量多而质不精,无组织,不作利乐社会事业,大陆式的佛教,即使有少数做到戒德精严,了生脱死,也救不了佛教(四十年来一直在衰落中)。如不能表现于品德(日本式的,从来不曾受出家戒,而我们却要以比丘律仪去衡量他,本来不恰当。然在家众也有在家戒,只少人类须有应有的人格)、学问、事业,单是顺俗的娶妻食肉,于佛教能有何用处?我们要认识当前佛教所急需的工作,协调谅解去为佛教而努力!
   散居国外的佛教徒,以福建、广东籍为多。说来希奇,国内的中坚分子,不知为了什么──似乎并不是灵魂得救问题,却乐于接受西方的神教。而侨居海外的,在饱经外国统治的滋味下,激发为强烈的祖国爱,一直在坚强的保持从祖国带来的佛教信仰。侨居国外的佛弟子,比较说,经济力强而文化低,这在佛教中,即信仰真切而理解不足,多修福德而少修智慧。希望能善用经济,不单是布施作福,能引导走上不但有信仰,而且有慧解的佛教。海外佛教的领导者,能着重这点,才能确保国外的中国佛教,而发展为进一步的隆盛。此外,如彼此间的联系,与祖国佛教界的加强联系,都是最重要的。而对于近从国内流移出来的佛弟子,希望能多多给以协助,使能为佛教安心修习与弘化。
   一想到铁幕低垂内的佛教徒的遭遇,真是痛心万分!在苦难中,希望大家能有一确切的认识──佛教的精神,是基于谅解的同情而发为「慈悲为本」。这对于促进仇恨,激烈报复的暴政,是绝对不相合的。共产主义,无论手段如何,忽缓忽紧,种种做作,目的却永久一样,即否定宗教,仇视宗教。真正的佛弟子,必须彻底认清这一无法变更的马列邪见。在释尊降魔成道的今日,大家要有佛魔不相并存的决心。大家不用忧虑!佛教的存在,并非敲打唱念,并非供养礼拜,并非形像寺院。真实而更本质的佛法,是由于我们的皈信三宝,于心灵深处,发展智慧与慈悲,而向于真实的自由。真能正信而深刻的解入,什么也不能破坏我们。阴霾黑暗,会因晨风与曦明而消失!经上说:「以般若波罗蜜多故,心无□碍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,究竟涅盘(真自由与解脱)。……能除一切苦,真实不虚」。让我们在三宝的恩威中,得无恐怖,离苦厄的自由吧!谨以佛陀的慈音,遥远的寄向大陆,为万万千千的沦溺于苦难中的佛徒祝福!
   说来话长,就此作一结束。我的片段的意见,不一定是恰当的,但是真诚的,愿意提贡于四众同人之前。一套严密的计划,一个伟大的设想,不一定适合于当前实际。我觉得,在相互谅解的组合团结中,充实教化与多做福利事业,各从自己的岗位作去,是永不能变更的方针;如希望佛教复兴的话。这一切,要把他安放在「真心」、「诚意」的为佛教的磐石上!
   三、从「中国佛教协会」说起
   今年五月里,在恐怖绝望中的大陆佛教,被共产魔术师,导演了一幕「中国佛教协会」的魔术。不但迷惑国际的佛教友人,善良的中国佛教徒,尤其是处身海外的佛徒,由于祖国佛教的一向历受政治摧残,一向缺乏健全组织,护法心切,也多少泛起幻想:幻想在共产统治下,佛教也许可以存在,或者走上新生。
  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幻想!彻底反宗教的,不容许异己者存在的共产政权,那里能容许有组织的佛教!不马上从根铲绝,已经是天大的恩情,那里还会扶植他,使他组织化!所以「中国佛教协会」的召开,当我们听到这一消息时,相信他不是为了佛教;相信他又在玩弄魔术,利用佛教来为他服役。
   实际情形,是不出我们所料的。原来,这个「中国佛教协会」,并不成立在各县各省的佛教会上,也不成立在个人或团体的会员上,而是成立在被圈定与被核准的代表上。从天南地北而来的一百廿多位代表,糊里糊涂而来,又糊里糊涂而去;不曾留下什么,仅留下一块空洞的招牌。现阶段的大陆佛教,严格的受到当地政府的管理,根本不容许省与省,县与县间的相互联合;不容许佛教法团的向外发展(如上海的佛教青年会,一向摄收外埠会员,现在也取消外埠的会员了)。被摧残而变了质的大陆佛教,正被进一步的支解,陷于孤立,走向消极。这个时候,那里会让佛教徒有一全国性的组织,让大家集结起来而成为力量!所以「中国佛教协会」,不是佛教徒的全国性组合,而是没有基础,脱离佛教群众的东西。活像游离于空中的幽灵,出现于黑夜,而使出迷惑与恐吓的鬼计!
   没有会员的协会,推选了并不出席,不能问事的圆映作会长。圆映在五个月以来,患着严重的胃病,仅依赖注射以延续生命。这一次,只是利用他曾任中国佛教会理事长的资格而已。真正的负责人,是赵朴初(秘书长)他们。当然,幕后的指挥者,另有人在──共产党员,或共产党员而渗入佛教的人物。接受他的控制,承受他的命令,利用这佛教的全国性的协会名义,以达成欺骗佛教世界的目的。
   「中国佛教协会」,不是为了中国佛教而召开,这是可以从他的会议经过而看出的。他们在会议中,到底做了些什么?首先,赵朴初报告筹备经过。接着,是一位部长来报道时事。这不是告诉你,而是要代表们认真学习。时事学习的结果,佛教徒被指定为:应该加强「抗美援朝」;努力生产;佛教徒应无条件的相信共产党,服从共产政权(这称为爱国家);应协助打击会门与道门等秘密组织。召开会议的目的,这也是主要的一项了!此外,还有代表们的演说与报道。演说,是留声机一样的,唱出称赞与感谢共产政权、佛教翻身等千篇一律的滥调。报道,是报告这几年来,佛教徒怎样的参军,怎样的捐献,怎样的签名于爱国和平公约,怎样的大力生产。这几年来的佛教,事实确乎如此,根本不能为佛教努力,只能在这样的充满血和泪的生活中,挨着半生不死的日子。末了,要讨论到怎样整建佛教,怎样健全僧制,怎样的兴办佛学院,怎样的展开宏法工作。真正的接触到佛教自身,他们以最可笑的方式来处理。我们平常取笑一般的会议,说他们「议而不决,决而不行」。而这个「佛教协会」,对于佛教自身,索性「会而不议」,交换一下意见,就此交待了事。佛教同人!大家应该想想:这是中国的佛教协会吗?是为了佛教而召开的吗?这样的协会,对于中国佛教,能做些什么?想从这样的协会中,引出中国佛教前途的希望,那不但太天真,简直太幼稚了!
   召开这个协会,不是佛教徒(佛教徒当然想有一个全国性的组织,然而那里由得自己作主),而是共产政权在从中发动。所以「协会」的目的,不是为了佛教,而是为了利用佛教。共产党是彻底反宗教的,而他却懂得宗教的力量,懂得利用宗教来达成自己的目的。他不像某些人物,光是把他看作迷信,闭起眼睛,抹煞了事。他的所以需要召开这次「协会」,浅一层说:协会的名义,对内能唤起部分佛教徒的幻想,诱他们忠实的服从他,以便更残酷的榨取佛教徒的人力与物力,来加强他向外侵略的力量。这点,在协会的议席上,充分的表达了这一意向。然从深一层说,主要的目的,还是为了迷惑与欺骗国际的佛教徒,以争取他们的合作。
   目前共产国际的侵略方针,着重在从中国大陆而指向东南亚。东南亚,不是佛教的国家,也是深受佛教文化影响的国家。佛教对于他们,有着非常力量,指导着国民心理的动向──尤其是缅、泰与锡兰。如通过佛教而争取他们,那是一项非常有效的方法。这点,共产党徒认识得最清楚,并早在实行了。这几年来,凡印度、锡兰、缅甸人而前往大陆的,几乎没有不被招待去参观佛寺,并申述他们对佛教的好感。锡兰达磨拉答那等,在去年参加「亚洲和平会议」,受到优待,并赠与玄奘舍利塔等珍物。总之,从这几年的动向,看出大陆的共党,在极力拉拢东南亚的佛教徒,伪装同情佛教,以争取他们的友情。然而大陆的佛教,几年来陷于瓦解的状态,这虽然便于统治,却不便于向外争取。空洞的「中国佛教协会」,即是适合共党的这种要求而产生。虚伪的全国性的「协会」,在明年第三届世界佛教徒友谊会等,必将展开有力的活动。利用改进中国佛教的虚伪宣传,来欺骗诱惑东南亚的佛徒,使他们在佛教与共产可能并存的错觉下,得到他们的合作,以实现赤化东南亚的阴谋。
   当前中国大陆的佛教,在僧尼方面:少壮的参军,生产,多数脱离了佛教的岗位。老弱的,被集中管理,过着半饥不饱的生活;衰老,不久是会过去的。在寺院方面:拆毁的拆毁,没收的没收。把全国少数著名的古刹,在「名胜古迹重点培修」的名义下,使用从榨取人民而来的经济,加一番修整。这并非为了佛教,而少数被愚弄的佛徒,故意歪曲事实而为共党服役的败类,把他宣传为修整寺庙,维护佛教。国际的佛教弟兄,被指定去参观,见不到拆毁,见不到没收,但见到这少数重修的寺院。头脑单纯的,也不免引起错觉,而向世界作虚伪错误的报道。在文物力面:尽量的毁灭,尽量的掠取而保管起来。这些文物,不再属于佛教。真正的佛徒,想参考运用这些文物,不得允可,是不再可能了。在组织方面:解散了固有的佛教会,使一向散漫的佛教,变得更散漫;现在却来一个仅有宣传作用的,空洞的「中国佛教协会」。我们看清了共产党对于大陆佛教的一切措施,对于空洞虚伪的「中国佛教协会」,为了爱护佛教,而不能不严正的揭发他,反对他!
   全世界亲爱的佛教弟兄!太阳可以变冷,共产党的摧毁宗教的政策,不可能变更!中国佛教的僧侣、寺院、文物、组织,一切被压散了,在崩溃中走向毁灭。这是铁一般的事实,我们还能漠视吗?还能存有苟存的幻想吗?一个不是为了佛教的「中国佛教协会」,不但与中国佛教无益,反而加重了佛教的苦难,使佛教蒙受诬辱、玩弄。警觉吧!佛教弟兄们!错觉与幻想,等于我们在自己毁坏佛教。你是真诚的爱护佛教吗?警觉!警觉!佛教的弟兄们!
   四、僧装改革评议
   一 僧装改革运动之回顾
   僧装改革运动,在新僧派中,虽还不过说说而已,「试用」而已,但这个运动是存在的。被推尊为新僧领袖的太虚大师,早在青年时代,「服随国俗」而出现于公众集会的场所。他说:「太虚……出言吐语,大都不经。僻形怪状,不理众口。然随宜示现,不存轨则。……就事相而论,发留一寸,本出佛制。服随国俗,自古已然。彼印度之比丘,固未始穿袍着裤,似吾国俗人今所目为和尚者也」。这位富于革命情绪的青年,勇敢地开始了僧装改革的尝试。此后,虚大师也曾拟过制服,虽没有实行,而「太虚帽」早被某些同袍所乐予采用了。鼓吹「现代僧伽」的闽南佛学院,也曾试用新的制服,据说曾用过一次。僧众受军训,受救护训练,各处都有过不同形式的新装。这些,都是抗战以前的旧事。抗战期间,『海潮音』编者福善法师,除了在「太寓」而外,出门总是披起那件类似大衣的大衣(个人使用,还不配称为僧装)。抗战胜利了,重庆风吹到下江来,焦山东初法师首先响应,发表关于僧装改革的论文,得到许多人的同情。焦山的僧伽训练班,秉承虚大师的意思,开始试用。然而,丛林的老上座们,另有一套反对的理由,有人作文反对。南岳明真法师,也不赞成。尤其是以「新僧派」自居的慈航法师,忠愤悲慨,竟然不惜与师友为难,在「护法」(『中国佛学月刊』出「护法」专号)的旗帜下,硬要打倒「伪装」。这个僧装改革问题,引起的纠纷真不小。虚大师说:「理智要更清明一点」!真的,我们应该更理智一点,从佛教僧伽的立场,来考虑僧装的改革。
   二 先要认清立场
   僧装改革,是佛教出家众的服装改革。所以僧装无论如何改革,终久是出家众的服装。承认出家制有存在的必要,愿意站定出家岗位,这才有讨论僧装的应否改革与如何改革的价值,否则是多余的。讨论僧装改革,是以出家制的存在为前提的。那末,应进一步考虑,「出家」是什么意义?在生活方式,行为操持,以及献身三宝的任务上,出家众与在家众有何不同?有出家与在家二众,即应有出家与在家的差别。如忽视这点,将有一切似是而非的理论出现;僧伽的革新运动,可能造成一种非僧非俗的现象。出家可以学佛,在家也可以学佛,但我反对不僧不俗的,继承寺庙权益,受人信施,而营为纯世俗的生活。我想,僧装改革的倡导,是为了健全僧团,提高僧格,坚定出家立场,履行出家任务,而不是为了取消出家与在家的差别。这里,准备与这样的僧装改革论者,共同商讨。
   三 僧装的特点与问题
   论到改革僧装,先应理解佛制僧装的特点,以及何故而有问题。这才能进而讨论中国僧装的应否改革,如何改革?
   佛制僧装,即是「三衣」,本是适合印度情况,参照印度服装,略加改革而成。所以今日南方的佛教国,与印度气候相近的,还大体保持佛制僧装的形式。但在温带及寒冷的地方,如我国内地、蒙、藏,及韩、日,即不能没有当地适用足以御寒的衣服。尤其是佛制没有鞋、袜、帽子,在中国等即不能没有。因此现代世界的僧装,不能完全一致。僧装的世界性与地方性,应如何使之协调?我曾想:合理的僧装,应有统一的三衣与各别(适应各地)的便服,做到佛教国际间的统一而又能适合各地实际的需要。但这一构想,是并不理想的。因为服装的主要作用,在保持适当的体温。在印度,三衣固然有表徵僧相,使与在家众不同的(制服的)作用,然佛制「但三衣」,正因为印度气候炎热,有三衣即足够保护体温了。三衣在印度,是表徵僧相的,也是实用的,做到了标相与实用的合一。但在中国、日本等地,僧装无形中分化了:三衣但有标相──宗教礼服的作用,而保持体温的实用,却有另一类服随国俗的便服。三衣而失去了世俗保温的实用,是会慢慢被忽略的,只能在特殊的节日或场所,点缀庄严而已。三衣在印度,虽是非常便利的,但在中国等地区,却成为麻烦的。记得我受戒的时候,先穿好一切便服,再披五衣,又加七衣,然后搭上大衣,不免麻烦。佛制三衣与实用合一,所以经常服用。五衣是贴身的内衣,连睡觉也穿着。在参加众会──羯磨、布萨、饮食等时,即须加穿七衣(「入众衣」),可说是常礼服。如走进村落都市、王宫官署、乞食、说法,再披上大衣(大礼服)。三衣不只是表徵僧伽德相,且有世俗实用,这才能成为僧众日夕不离的僧装。在中国,三衣没有实用,所以只能在受戒等场所,偶尔表演一下。我们常用七衣,但里面并不着五衣。走入都市或者去乞施,也不着大衣。甚至「三衣不离」的律师,也只能法宝似的随身携带。这决非中国僧众轻视三衣,不遵佛制,实有其实际的原因。三衣虽是佛制的僧装,但五衣算不得礼服。所以在服随国俗的便装而外,再加三衣为制服,不但麻烦,也不合理。这个僧装的标相与实用,应怎样去统一!
   僧衣本同于一般的服装。但在僧制的建立过程中,僧装向一个目标演进,即表彰僧相使与在家众不同。在颜色方面,为了简别印度在家人的多穿白衣,特别采用染色。染色,不用鲜艳的正色,而取朴实无华的古铜色、灰色、红而□黑的缁色等,这是服色的不同。在形式方面,采用了割截的福田衣,象徵僧团为人类功德生长的田园,这是形式的不同。僧装唯一的倾向,即是要与在家衣有显著的区别。佛何以要制「三衣不离」?只是要僧众随时随地,能以服装表明佛教出家者的身分。为了爱护佛教,爱护自己,在社会众目睽睽的注视下,警策自己,约束自己。至于佛教内部,一岁比丘如此,百岁比丘也如此,就是佛也如此,一律服用三衣,平等平等。所以,对外差别,对内平等,为佛制僧装的原则。
   四 中国僧装改革的诤论重心
   中国不是印度、缅甸……,三衣不够御寒,因而演成佛制三衣与随俗便服的分化。圆领的海青、长袍,大体同于清代以前的中国俗服。到清代,在家人改用满装的方领,容许出家众沿用旧装,于是乎现代中国僧伽的便服,与现在的中国便服脱节。这本是僧众的便服,因为与俗人便服不同,习久相传,成为公认的僧装。讨论中国僧装的应否改革,不能忽略此一事实。事实比之理论,或许更有力量。僧装的改革者,并不是推翻三衣,不过改变不合时宜的便服,何用大惊小怪!然在中国世俗共许的观感上,此圆领衣实已取得表徵僧相的作用。所以如加以改革,不能代以明确表显僧相的服装,势必造成进(山)门做和尚,出门充俗人的流弊。僧装改革者,应该记住这一事实,才能认清论诤的焦点。
   五 向反对改革者进一言
   我是赞同中国僧装改革的,所以先要向反对改革的老上座们说几句话。反对的理由何在?可惜我还没有看到。我相信,反对者的根本动机,唯一的理由,即为了维护僧制,不忍看进门做和尚,出门充俗人,因而引起不堪设想的流弊。为了护持佛教,沈重的责任感,不能不出来反对。在这点上,我是完全同情的。然反对如此改革,仅是消极的,维持现状的,不是僧装问题的解决。可以反对如此改革,而不应反对改革,应该进一步的研讨足以表显僧相的改革。我们知道,释迦老子的制定僧装,并非保存印度古代的树叶衣、树皮衣,或者寸丝不挂的天衣(裸体)。佛是参照印度当时的一般服装,加以颜色及割截的区别而已。释迦时代的僧装,是参照时代的俗服,而自称佛弟子的中国僧众,偏要保持时俗废弃了的中国古装──圆领方袍,是何道理?所以,不应当反对僧装的改革,而应研讨合理的改革!
   六 回到祖国的怀抱中来吧
   东初法师提议的僧装改革,慈航法师是根本反对的。他不是反对中国僧装的改革,是反对僧装的如此改革。他的热情、耿直,横溢于「护法专刊」的言论中。
   我想以同门、同学,同属于新僧的立场,先说几句家常话。老学长「太鲁莽了」,自以为是新僧,而不大明白新僧的实际。从有新僧以来,照例是宣传多于事实,说过也就算了。「中国佛教会的命令」,「全国通行」,还不是学僧们吹吹而已。XX寺与XX寺的经济基础,还离不了香火佛事,谁敢不顾一切的全盘改装。论到改装,除少数的大和尚与当家的,在这经济困迫的年头,那有这分力量!一分清苦的学僧,连笔墨都还成问题呢!仰望寺院、学院拿出钱来,那不过是学僧们的幻想。就像住持焦山的东初法师,也未必真能慷常住之慨,让焦山的学僧们,「纠正心理上的不健全,……使僧青年思想发酵」!中国是会做文章的国家,学僧是正学习写作,这那里认真得!
   反对如此改革,「尽可向作文的一二人,在海潮音去辩论」。假定『海潮音』不愿发表,「中国佛学」不是现成的吗?何必说「打倒」,闹「脱离」?现阶段的中国佛教,中国的僧青年,都在盲目地碰命运,谁也难得领导起来。虚大师苦心孤诣的鼓舞作育,何尝敢以新僧的领导者自居!领导,也不过「提示」而已,「试用」而已。到底应该如何,还不是慢慢的,让时间去作最后的决定。热诚的老学长,到底远在异国,不明了现代中国新僧的实情,以为真的改革了,这才忠愤奔放,甚至要请大师负起「祸及万年的因果责任」。老学长!这不过「试用」呀!
   撇开私话,再谈公理。关于僧装改革,慈航法师的主张,不失为一项办法。但所持的改革理由与方法,都是可商讨的。为甚么需要改革?他以为:「佛教的教主既是一个,佛教的仪式当然也是一样。除了中华系的佛教(包括安南、日本、朝鲜、西藏、蒙古等),僧装奇形怪状外,人家南方的佛教,他们的僧装是完全一合相的」。这样的改革理由,未免过于薄弱,那是未能认清僧装的特点以及何故而有问题。教主是一,服装是一,当然是很理想的。但事实告诉我们,全世界的僧装,为了服随国俗的差别,保持体温的实用,不能没有差别。就像慈航法师建议的僧装,三衣而外,也不能与佛教国合一。随方异宜的便服,时过境迁,或在另一地方的人看来,都有点希奇。慈航法师虽然生长中国,可惜与祖国别离的时间太多,受异邦风俗的熏染,这才会批评中华系的僧装为奇形怪状。要知道,圆领方袍,在中国古代,真是适时合俗,雍容大雅的便服。什么奇怪!不穿裤子才奇怪,黄头黄脚才奇怪(懂得服随国俗,也就无所谓奇怪)!记得法尊法师从西藏(绕道印度)归来,披起南方佛教常用的黄袈裟,上宝华山去。知客师问他:「怪模怪样,穿的是什么」?「袈裟」。知客师叽哩咕噜的说:「袈裟怎么不三不四的」。问起来山做什么?「看密师父,密师父约我上山」。知客师这才弄清了来人是谁,除了通知和尚,恭敬的陪到丈室以外,还搭衣持具求忏悔。这个小小的笑话,说明了「少见者多怪」。所以,「他们(南方佛教国)看见中国和尚,都说不是和尚」,这不过愚妄者的浅见。应该好好的开导他们,焉能把这些作为中国僧装需要改革的理由。
   忽略了服随国俗的正确性,多受他乡风习的熏染,所以提议:「黄衣简别俗服,袈裟表示僧相」。「只知道简别俗服,和南方各佛教国的僧装是一色黄」,而不能虚心的研讨佛制。甚至说:「什么黄色合不合佛制,那只好去问佛」,这成什么话!这何必问佛,中国所传各部派的律典,都用杂染色(南方所传的律,也还是这样);袈裟就是杂染色的意思。宏扬「中国佛学」,应当「竖起堂堂正正之旗」,改革一色黄的服装为杂染色,怎么反而要中国人去跟别人学?他以为:「若再用黑色和灰色,刚刚和俗人一样分不清楚」。不知杂染色是僧装古制,本为了简别印度的白衣,各处风俗不同,我们那里能禁止俗人采用?那里可以因他们采用而我们就不用!至于说:「全世界的人,只有和尚穿黄,在家人唯有不穿黄」,也未必尽然。古代的帝王家,多穿黄色。「黄袍加身」,「黄袍换去紫袈裟」,「钦赐黄马褂」,这应该听见说过吧!在南方,或者还感觉到一色黄的尊贵。在现代中国,黄帽、黄鞋、黄衣,会被人看作封建余毒,如何使得!鲜明的黄色僧装,招摇过市,中国人看起来,这才奇怪呢!
   「袈裟表示僧相」,大体是正确的。然建议的内穿便服,外披印度式的袈裟,不过中国僧装的老办法。从来的中国僧装,就是在随俗便服的圆领衣上,披上袈裟,结果却引起了问题。佛制袈裟,是在印度当时的俗服上,加以杂色与条纹的标相,是表徵僧相的,也是实用的。建议的一色黄,未必合于佛制。而外披袈裟,仅有表相作用,缺乏保持体温的实用。失去实用,袈裟是纯宗教的服饰,会慢慢被轻忽起来的。这那里是尊重!不离日常生活的,实际的,活的袈裟(三衣),被弄成脱离现实的,过去了的古董。我们的僧装,应该有明显的标相,我同情慈航法师的原则。但他建议的理由与办法,不免缺乏对中国佛教的理解与同情。
   七 新乎僧乎
   东初法师建议的「改革僧装与提高礼服」,附记说:「这只能算是笔者的建议,是否有当,尚待僧中知识见教」。那种虚心与敢于建议改革的胆识,真是太好了,引起我对僧装改革的考虑与商讨的决心。但我以为,这不仅是「笔者的建议」,而是代表部分或大部分的「新僧」。「新僧」,是进过佛学院的(也不一定重视佛学),年青点儿的。东初法师不过代表这「新僧」群的意识,吐露「一般人都认为有迅予改革的必要」的要求而已。
   改革僧装的理由,主要是:「今日僧装穿起来那种腐败的样子,就给社会一般人一个太坏的印象。……总之,社会群众给我僧众这种冷视的态度,以及种种讥笑,并不是由于僧众心理上或行为上有什么弱点暴露,或是僧众知识能力不够,其主要原因,乃由于僧众服装不能适合群众的心理,因而博取不到群众的欢迎」。这个改革理由,是歪曲的,倒果为因的!今日僧众的遭受社会冷视与讥笑,坦白的说,不是别的,正「由于僧众心理上或行为上」的「弱点暴露」,是僧众的「知识能力不够」。近代的中国僧众,道德、知识与能力,普遍的低落。在社会的群众心目中,不断的印上恶劣印象,这才渐渐的从信仰而怀疑,从尊敬而轻视。等到造成了轻视的社会意识,那就不问你的知识能力与道德如何,只要见了表示僧相的僧装,就会发出轻视与厌恶的表情。这那里是「僧装之累」?分明是集团累了个人,僧众累了僧装。也就因此,仅是形式(僧装)的改革,或个人的学德,不能有效的改变社会对于中国僧众的冷视与讥笑。如不能认清这点,或故意的不肯承认,想将僧众遭受歧视讥讽的种种难堪,归怨于僧装的腐败,这不能不说太缺乏反省,太自欺欺人了!我希望一般「新僧」并不如此,而只是建议者个人的错误。
   基于改革理由的错误,建议的「提高礼服」与「新装样式」,自然也不免犯着严重的错误。他建议除了少数人在特殊时节(宗教礼节),穿着高贵的礼服而外,平时与一般僧众,都改着新装。新装又分德僧服、职僧服、学僧服三品。此种新装的缺点,一、不合僧装对内的平等原则:佛制三衣,是每一比丘所必备的,并没有级别。依照建议的新装,服装将要表示我们的阶级──知识深浅,能力强弱,职位尊卑,德学高低了。这个错误,虚大师是深刻理解的,所以说:「此衣之式,略同东初所议职僧服;废德僧、学僧服」。僧装应符合佛制的平等原则,不能有级别的区分。二、缺乏僧装对外的表相作用:依建议改革的新装样式,不免与在家人服装相混杂。
   我相信,新装的拥护者,会用不同的理由来辩护。初步的理由是:我们的新装,并「不同于俗服」。的确,新装的样式,并不与世间的任何服装完全一致。但这种不同,在一般的社会群众,不能一望而知的发觉他的差别,也不能从这点不同中,知道你的身分。简单说,这样的服装,不能明显的表示出僧侣的身分。所以「不同于俗服」的理由,不过是诡辩而已。
   温和的修正者,会解说给我听。佛制的三衣是应该遵用的;试用的新装,不过是俗服的改变。有合时宜的便服,有表徵僧相的僧装;过去的三衣与海青等,不也是这样的吗?但这种解说,不能使人满意,因为不足表徵僧相的根本问题,并没有解决。佛制表徵僧相的僧装,决非专用于上殿、过堂或者说法,而是不离身的,随时随地能从服装中表彰僧伽身分的。现在仅有遵用三衣的空名,不过在山门里用用而已。穿起新装,特别是走向十字街头,试问僧相何在?如此种新装而普遍使用,进门做和尚,出门混充俗人的流弊,势必不堪设想!过去中国僧人的便服(圆领衣),与时装有显著的差别,所以出门不披袈裟,仍能表彰僧人的身分。试问试用的新装,能否如此?
   新装的建议者,早已自觉到「不同于俗服」的理由是不成理由的,所以索性否定区别僧装与俗装的必要说:「僧众与在俗人,不必在服装上分别,要在心理上分别,要在言行上分别」。在心理上、言行上分别,是对的,不必在服装上分别,却是错的。佛制僧装的染色与割截,正是为了要在服装上分别僧俗,形式与实质并重。假定偏重实质的老上座,作如此解说,我倒还可以原谅,但他决不会起来建议僧装的改革。因为僧众的腐败与革新,不必在服装上分别,要在心理上分别,要在言行上分别。服装的新旧,有什么关系!新装的建议者与拥护者,不能把握社会歧视僧众的原因,浅见地专在形式上打算,想从形式的改变中,消除僧俗的界限,以逃避社会歧视的目光。那里还记得要在心理上分别,行为上分别!为了掩护自己的错谬言论,才伪装的唱起偏重实质的论调。
   建议者又从另一理由,为缺乏僧相的新装作辩护:「事实警告我们,必须由山门内搬到山门外来,佛教才有办法」。「要普及佛教于社会(「使佛教与社会打成一片」),首先要改革僧装,使得僧装群众化,把社会群众与僧众间隔碍化除,达到四摄法中同事化导的目的」。「搬出山门外」,不外乎僧众健全,能以佛法化导社会,因社会群众的信解佛法,奉行佛法,达到人间佛化的目的。搬出山门外,决非等于取消僧相;保存僧相,也决不会障碍佛法(如天主教的神父、修女,服装特殊,并不障碍该教的普及)。真正有心为教的青年,应该精进的,辛辛苦苦的把佛法搬出山门外,决不能取巧放逸,光是拆掉山门就完事!佛教是有僧众与信众的差别。佛制僧伽,以住持正法为究极目的,类似天主教的神父,基督教的牧师,以及政党的从事党务工作者。所以僧众的化导社会,在乎怎样的教化信众,组织信众;信众就是遍入各阶层各部门的。不仅普及社会,而要实行佛法,化导社会,改造社会。这样的分工合作,才能达成佛化世间的理想。不能明确的意识到自己的应尽责任,而企图化僧为俗,从事信众的社会事业。如此的「与社会打成一片」,不过放弃自己的责任而已,取消自己而已。退一步说,如确有为教的真诚,立志要从事社会事业,表现佛教精神,以转移社会心理。也许这更适合于自己的性格与兴趣,那就应该贯彻护教的真诚,退出僧团而改取在家的立场。
   新装的建议者与拥护者,会严厉的反驳我。新装是这样的美丽合时,为什么硬要反对?说什么「不足表显僧相」。「今日僧众服装与俗人不同,但僧众的信仰言行,未见得比俗人高超,甚至不及俗人」。到底表显僧相有什么用处?我可以告诉大家:僧装的标相,可以使你尊贵,假使是佛法昌隆、社会尊敬的时代。也可以使你卑贱,假使是僧众窳腐、社会轻视的时代。单从社会的观感来说,表徵僧相的形式,不是一定的。也就因此,社会的反应如何,不成为僧装改革的理由。单是形式的改变,不可能有效的转移社会观感;换汤不换药,是无用的。然而僧装的需要标相,却另有理由。佛的建立僧团,是预想僧团的清净和乐。有同一的思想与意志,同一的理想与实践,负起住持正法责任的。佛制戒律,古人立清规,近人谈整理,都是以此为理想而求其实现的。这当然要重视内容,而表相的形式,也可以(相对的)促进僧团的精纯。从生善方面说:僧相,能使自己意识到自己的身分与责任,尊重自己,爱护圣教(古人的一日三摩头,也是此意)。同时,僧相能表徵僧伽的德相,易于使俗人识别而起敬信心。从止恶方面说:僧装有了标相,不致被人误会或牵连(古代本因被人误认为盗,才加上染色的区别)。同时,社会意志会加以约束,甚至强迫你履行僧伽的本分。所以「世间增上」,为惭愧心生起的因缘。受到社会的约束,顾虑到社会的批评,不敢放逸去为非作恶。表徵僧相的僧装,虽没有决定作用,而相对的作用,是非常强大的。在佛法衰落的现代,正应该利用社会的约束与督导,而改革者却漠视他的价值,这等于夸谈水利而自毁堤防。
   关于提高礼服,佛制的僧伽黎是被废弃了。七衣、海青等高贵礼服,不再是一般僧众的礼服,被奉献为少数阶级的特权与荣耀。这种非法建议,真是岂有此理!
   何以而有提高礼服与改革僧装的建议?何以如此建议?构成此项建议的意识根源何在?应该是这样的:向山门外眺望,社会的一切是好的,值得追求的。可是佛教的制度,尤其是僧装,给以种种约束,不得自在。社会人士见了僧装,会立刻歧视、讥笑,连自己也觉得「那种腐败样子」了。但转身向山门内看看,觉得寺院的方丈、当家、法师们的尊严,优裕清闲的生活,是多么理想。从前,住金山与宝华,目的为了当职事,接法当家做方丈。现在时代变了,目的不变,进佛学院也还是为了这个。地主经济的寺产,加上信众的供养与礼敬,是值得留恋的,这些不是都可以取得的吗?然而,谁也不能老在山门里,特别是不大称心的时候,总得去外面看看。有时看久了,觉得外面太好,为什么穿上僧装的和尚,就不能这样呢!决计不干了!可是刚刚向外提起脚步,准备脱下这「腐败」的僧装,一阵说不出的空虚感,又把脚缩了回来。凭什么走出山门?财富吗?学问吗?技能吗?体力吗?或是社会关系吗?什么都没有。想到闲散惯了,一旦走入紧张争逐的社会,多少有点胆怯。越想越怕,心也越冷,还是关起门来做方丈的美梦吧!梦虽是那么美,可是时代的浪花,拍得山门震天价响,不由得揉揉眼睛,留心的察看:寺院的被侵占,寺产的被剥夺,土豪劣绅的压迫,社会普遍的讥刺:想到将来,眼皮儿再也合不上。这样的门外门内,千回百转,竟然找到办法了,而且是十全十美的。「改革僧装」,是多么前进呀!进退两难的苦衷,彻底解决,得到进退的自由。进门做和尚,不消说还是老一套。走出山门,事事无碍,社会人士不再会知道是僧人而加以轻视,也不会以僧人的本分来约束,好不自在!在普及社会的口号下,名正言顺的去学学世俗事业。假定取得僧界权位,也就算了,否则山门外的路宽着呢!这不能不说是好办法!舍不了寺院的财富与权位,受不了社会的刺激与诱惑,该是一般要求僧装改革者的意识根源。
   不单是这样,如此改革的心理根据,还有蒂固根深的封建余习。在古老的寺院里,充满封建臭味的阶级性。看到清众衣食住的低劣情况,与和尚当家们作一对照,即可以想像而知。在大殿里,和尚才挂念珠,纠察只许手串,清众是一概不许。阶级性的古规,丛林里还多着呢!建议提高礼服的少数占有,新装式样的阶级性,惟有在这封建气味浓厚的寺院里,熏习成性,才会有意无意的建议出来。海青、黄鞋等,在建议者看来,那里真是「腐败样子」,这不过是面对社会的自卑感。如在山门里,穿着黄海青,配上合掌帽、黄鞋子,挂一串念珠,一向是被赞赏为大雅美观的。所以被咒诅为改革理由的「腐败样子」的海青、合掌帽,在山门里,却一变而成为高贵的礼服,而且被规定为少数阶级的特殊礼服。这种根源于丛林的阶级意识,透过时代社会的刺激与诱惑,才交织成如此改革。此种改革,对外不像僧,对内不够新,不新不僧的僧装改革,是难以容忍的,不能不加以彻底的批判!
   八 我的建议
   中国僧装是应该改革的。我的建议,可分两点来说。一、应该改革;二、如何改革。现代的中国僧装,是应该改革的。不是为了「奇形怪状」,也不是为了「腐败样子」。理由简单明了,那就是僧装应适合于时代及环境。从佛制僧装的意趣说,僧装即是那个时代的印度俗服,佛不过加以染色及福田的割截相。佛没有保存古印度的服制,也没有采用别处的服装,这原则是值得我们遵行的。从契时契机的观点说,服装因时代因环境而不断的演变。我们的住处、用具、交通,甚至饮食,都在随时代而推移,为什么我们的服装,要停留在社会废弃了的古装阶段?何况这还是中国古装,与佛制无关。今天不变,明天还是要变的。终于要变的,谁敢说佛法千万年住世,而中国僧装将永远是圆领方袍!
  说到如何改革,这必需是「合乎佛法,不违世间」的。原则可以这样的决定
  ┌采用时服
  ┌不离俗服而表显僧相的差别──┤
  │ └表显僧相
  僧装─┤
  │ ┌对外差别
  └不同俗服而表显僧相的合一──┤
  └对内平等
 僧众负化导社会的责任,即不能使社会误会你为另一时代另一世界的人物,而有碍于僧众与信众的接近。我们应该效法释尊,采用此时此地的服装。以现代中国(内地)的服装来说。根本没有统一。有久经国人服用的满装。有舶来的西装,还有中山装。僧装不应硬性规定,采用某一服式,也不需要创新。在满装、西装、中山装中,如硬性规定某类为僧装,决难得僧团的共同满意。而今日中国的一般村镇,满装还非常普遍,如规定为西装、中山装为僧装,容易引起民间的隔碍。如规定满装为僧装,那在都市中,尤其是西化深的都市,或接近西化的信众,也未必恰当。多少带点党性的中山装,赞成个人的采用,也没有规定为僧装的理由。我也不赞成创新,不但新装的式样,不容易为全体所乐意接受,而规定的一律的新装。将来又不免旧了,我们将常为僧装的仍旧与创新而烦劳!我们只要有僧伽的标相,在共同的僧伽标相下,随教化的环境,随时代的演化,给予每人以服装选择的自由。这是何等彻底(不会再有僧装的改革问题)!何等简单!
   这样的「采用俗服」,怎么能「表显僧相」?佛制僧装(三衣)的标相,是杂染色与割截相。至于长方形的布幅(袈裟旧样),不过是印度的俗服。如没有染色与割截相,在印度是不足以表徵僧相的。今日的僧装改革,应为一劳永逸的彻底计划。尊重佛制原意,中国的僧装,不应采用印度式,而应该中国(俗服)化。即在现代中国俗服──满装、西装、中山装上,加以染色与割截的标相。杂染色不成问题。问题在中国俗服的怎样割截化?我们应该了解,割截不在乎割割截截,在乎作成田畦(稻谷)的形象,用以表示僧伽的功德,也就成为僧人特有的标帜。印度用长方形的布幅为衣,可顺着长方形的布幅而作成传统的袈裟。中国服装,想那样的截成五条、七条,是不可能的。好在福田相是僧伽的标帜,等于国民党(青天白日)的党徽。或制为长方形的旗,或制成圆形的、长方形的徽章。不在乎长方形的圆形的,不在乎旗与徽章,但同样代表了党,谁见了也知道是国民党,这就是标相的真正意义。所以,我建议福田衣条纹的僧伽标相,可仿照军人符号,作成长方形(宽度与长度。应视实际情形再作决定。但宽与长的比例,应依律制而比例缩小)的田形条纹,密着于右胸(一般徽章在左。但佛教是重右的)。为了免除进门挂上,出门除下的流弊,可仿照海青、长衫的牌子(中国古时俗服,此处本有花式。僧众采用。即不用花式而刺成牌子。有的说,这是代表衲衣相的),刺在服装上,明显的表彰出僧伽的身分。这一不离中国俗服而表彰僧相的建议,即不取中国古代的僧装与俗服分化,而恢复佛制的僧装与俗服合一。佛制三衣。即内衣、常(礼)服、大礼服,这是应该保存的古制。好在现代服装。不论是满装、中山装、西装,也有此种意义,所以不难协调。假定是满装,除裤子外。在衬衫与短袄上,可加剌五条田相。在长衫、夹衫、棉袍上,可加刺七条田相。在马褂上,可加刺九条田相。中山装与西装,都可依此而加上内衣五条,常(礼)服七条,大礼服九条的标相。这不仅是僧装与俗服的合一,而且是标相与保温实用的合一。如依此建议,不但中国内地的僧装问题彻底解决,而蒙藏、朝鲜、日本、南洋、欧美的僧装,也可以顺利采用而毫无困难。这种表彰僧相的僧装,对外是明确的,不同于俗相的,随时随地能表示出僧人身分的。这才真的能做到「三衣不离」,而不是包起来带在身边的。对内却又一律平等,没有阶级性,表象僧伽的和合。合于佛制的原则,合乎世间的实况。统一而不妨差别的自由,差别而不碍统一的和合。在不息的演变中,不会顽固守旧,也不会标新竞异:我觉得这是非常合理的建议。
   依佛制的意趣,僧装应该是:一、材料,以不杀生为原则。不得用丝织品。二、价格,以不奢侈为原则。佛教为一般民众的宗教,应保持淡泊、知足的传统精神。服装价值,可比例此时此地的农工,及一般中下级公教人员的情形为标准。三、颜色,以杂染色为原则。庄重、肃穆、宁静、和蔼,杂染色是最适当不过的。不得用纯黄等正色,及鲜艳的杂色。四、大小,以适中为原则。社会的服装,是时宽时窄、时长时短的,僧装应取乎中道。但宁可宽大一点,表示雍容宽大,切勿过于窄小,使人感到迫促。五、标帜,以显了为原则。在杂染色的俗服上,刺上五条、七条、九条的长短条纹,因为比例的缩小,如作九条以上,会混杂不明。至于标帜的颜色,为明显起见,可用黄色(中国现在的大衣,多用金线)的,但也不一定。此项颜色,佛教也曾有过区别,如五部的服色不同(西藏的红帽派与黄帽派);中国明初的僧制:「讲僧衣红,禅僧衣黄,瑜伽僧衣葱白」。此种颜色的不同,并不表示身分的尊卑,而只表示派别。中国僧装的标帜,或也可以参照这种旧例而略有不同。总之,我的建议,在「合乎佛制,不违世间」,作大体的论定。如觉得值得参考,那更需谨慎而周详的研考。尤其是有关实行的时机与步骤,是更不能轻率的。
  卅六、二·一0 ,脱稿于世苑。
   太虚按:吾原拟于修正东初职僧服上,再加以五条、七条、九条福田僧相的袖章或0
   襟章,试制未试用,兹附提及。
   五、僧衣染色的论究
  ──为服色统一运动而写──
   一 袈裟是什么
   台北诸山新年团拜,发起了僧侣服色统一运动,这是佛教界的一件好事!研究小组发表的『中国僧侣服饰统一颜色商榷书』,说我国的僧服,「都是在家人服色,我们不宜于穿用,有违佛制。……应当同南传比丘僧服颜色一样」。圣严法师的『正法律中的僧尼衣制』,也依律制而有所说明。但律制难明,衣色还值得研究,所以我也来略加论列。
   僧众所穿三衣,一般称之为袈裟kas!a^ya。本来,衣的通名是支伐罗;僧衣的别名是僧伽梨,郁多罗僧,安陀会。习惯的称僧(三)衣为袈裟,义净以为:「北方速利诸人,多名法衣为袈裟,乃是赤色义(不尽然),非律文典语」(寄归传卷二)。其实不然,以袈裟为法衣的代名,是全佛教的公意,『法句经』,『长老偈』,早就这样称呼了。袈裟是一种颜色,如唐慧苑『音义』(上)说;「袈裟,此云染色衣,西域俗人皆着白色衣也」。玄应『音义』(卷一五)也说:「袈裟,此云不正色」。佛制僧衣,不得用印度俗人的白色,又不得用纯青纯黄等正色;称为袈裟,所以说「染色」、「不正色」。袈娑音为ka^sava,与浊ka^sa^va音相近,所以或解为浊色。到底是什么颜色?佛世并无一定。佛灭以后,那就要看习惯使用的颜色而定了。如北传(有部)说袈裟是赤色(汉译善见律,说末阐提「着赤色衣」,巴利原语就是袈裟);南传(铜□部)说是黄色(或译袈裟为「黄金色衣」)。
   二 二类僧衣
   说到服色,先要知道僧衣的二大类。一、粪扫衣:从垃圾堆、坟墓等处拾来的,早就沾染污渍或脓血的废布,洗洗补补,缝成衣服,名为粪扫衣。佛与弟子们,起初都是穿这种衣的。这种早就沾染杂色的粪扫衣,无论怎样的洗染,总是浅深不一,无法染成一色,所以粪扫衣是可染而不一定要染的。僧服的袈裟──染色、杂色衣,是从这样的服色而沿习下来的名词。二、居士施衣:自从耆婆童子供养贵价衣,佛开始许可僧众接受居士们布施的衣(布)。印度在家人习用的是白色,这当然要经过染色,才可以穿着。说到这里,有一论「三种坏色」的必要。在『波罗提木叉』中,说到比丘如新得衣服,要作三种坏色。各部律典对于三种坏色的解说,分为二说:甲说,三种坏色是「点净」;乙说,三种坏色是「染净」。
   三 坏色是点净
   甲说,以化地部的『五分律』(卷九.波逸提七七)为例:「若比丘新得衣,应三种色作帜,若青、若黑、若木兰」。佛制戒的因缘,是由于某比丘的衣服,与外道及其他比丘的衣服,堆集在一起,无法辨认。所以佛制:如比丘得到了新衣──全新的,或新近得来的,要以这三种色,在衣上作一标记(大小有限度,也不能作图画)。这就是「点净」(净是许可的合法的意思),也叫「坏色」。「作帜」,可见这并非僧衣的染色,而是作一标记,以便分别。作这样解说的,还有南传的『铜□部律』(大分别波逸提五八),大众部的『僧只律」(卷一八.波逸提四八),摩偷罗(旧)有部的『十诵律』(卷十五.波逸提五九),『萨婆多□尼□婆沙』(卷八.波逸提五八)。依铜□部律的觉音释,这是在衣角上点色。『僧只律』说:「当作点坏色衣」。『萨婆多□尼□婆沙』说:「一切如法不如法衣,不作(点)净,著者波逸提」。「五纯色衣,不成受持(不如法衣)……若作三点净者,突吉罗」。这是说:不点净的波逸提;颜色不如法的突吉罗。与『僧只律』点净,染净的分别,完全一样。『十诵律』也说得很明白:如新衣是青色的,应以泥色、茜色来作净;泥色的衣,应以青色、茜色来作净;茜色的衣,应以青色、泥色来作净;如衣是黄色、赤色、白色的,那就应以三种色来作净。这决非在各种颜色(黄赤等色,都不是纯色,纯色应先染净)的衣服上,用三色去染成坏色,而是以三种坏色作点净。
   四 坏色是染净
   乙说,是法藏部的『四分律』(卷一六.波逸提六0),迦湿弥罗根本说一切有部律(卷三九.波逸底迦五八六) 的解说。此外,还有『萨婆多部□尼摩得勒伽』(卷六),『根本萨婆多部律摄』(卷一二.波逸底迦五八),『根木说一切有部□奈耶颂』。说到制戒的因缘,是因为比丘们「着白色衣(在家服色)行」。所以『四分律』说:「坏色者,染作青黑木兰也」。『根本有部律』也说:「染坏者,坏其白色也」。『□奈耶颂』说:「新衣谓是白……染色号袈裟」。论到染净与点净时,『四分律』说:「得新衣,不染作三种色……着新衣者波逸提」。「不作(点)净,畜者,突吉罗」。以不染坏色为波逸提,不点净为突吉罗,与甲说恰好相反。
   五 应用何种染色
   僧衣应该染色,不能用白色,是各部公认的。但应用什么染色呢?依甲说:如『五分律』(衣法上)说:「青黄赤黑纯色……应浣坏好色,更染而着」。『铜□律』(小品衣犍度)说:「着真青衣,真黄衣,真赤衣,真茜色衣,真黑色,真红蓝色(胭脂色)衣,真落叶色衣者,突吉罗」。『僧只律』(杂跋渠四)说:「不听着上色衣……真绯(大红),郁金染(大黄),红蓝染,青染,皂「黑)色,华色──一切上色不听」(许可)。『十诵律』(衣法上)说:「真青衣及真黄、真赤、真白……比丘不应着」。这可见染色方面,只是禁止大红、大黄等上色(五大色、五纯色)。依『十诵律』,知道衣色有青、泥、茜、黄、赤、白等色(这都指非上色而说)。这只是禁止一些上色(还有绮锦,斑色衣等,各家都不许穿),其他的染色,就没有明确的规定。如依乙说,那染色就规定为三色。即使规定为三色,僧衣也没有统一的服色。依据律制,僧衣(袈裟)的服色,就是这样(南传的律典也一样)。
   法定的坏色──三种色,各部律一致,只是译名小不同而已。旧译的『鼻奈耶』,作青、皂、木兰。『五分律』,『四分律』,『僧只律』,作青、黑、木兰。『十诵律』作青、泥、茜。义净新译的『有部律』及『律摄』,作青、泥、赤。一、青色:这并非真青色。依『大众律』(卷一八)说,有铜青(青而黑的),空青及长养青,长养青即蓝靛。二、黑色,或作皂色、泥色(僧只律也以泥色来解说)。我国丛林习用的墨色,及浅深不等的灰色,就近于这一类。三、木兰色,或作茜色,赤色,巴利语为Kalasamam,这是带有黑色成分的赤色,赤多黑少,就是绛色。黑色深一些,就是缁色。这三类如法的染色,都不是正色,而且也不许带有光泽。
   六 点净与染净
   同一条戒,而甲说是点净,犯者波逸提;染色不如法,突吉罗。乙说是染净,犯者波逸提;不点净,突吉罗。二派的解说不一,判罪的轻重相反。佛制是不会两样的,这无非学派分化,由于环境习俗不同而引起的差别。就事论事,甲说应该合乎佛的意思。点净,在衣上作一标记,这有多大意义,而判不点净的犯波逸提呢?在佛的时代,关系是很大的,因为当时的服色,并无严格规定(只是不用白色)。彼此的衣服,无可辨认,如不能确认而随便拿一件,拿错了是犯盗戒的。如拿了而有人来争取,说不出证据,结果是徒然的纠纷,甚或自取其辱。如因不能确认而不敢拿,那就自己失去了衣。在古代,物资并不丰富,衣服的得来是并不容易的。而且失去了,又要去乞求,又是一件难事。这含有道德的,社会的,经济的种种关系,所以佛特立点净的制度。至于颜色,佛是不会想到统一的),即使不大如法,多也不过引起讥嫌而已。所以染色不如法,是突吉罗罪。从当时的环境去了解,重点净而轻染净,是有充分理由的!
   说一切有部,本以摩偷罗为中心(用的是十诵律),发展到北方。在北方,又以迦湿弥罗为中心而向外发展;所用的律,就是义净译的『根本说一切有部律』。法藏部的化区,玄奘传说:乌仗那国有法密(即藏)部(西域记卷三.慈恩传卷二)。乌仗那在印度西北边省的 Swat 河流域,今属巴基斯坦。义净的『寄归传』(一)也说:法护(即藏)部「唯乌长那国,及龟兹、于阗杂有行者」。据『萨婆多□尼□婆沙』(卷五)说:「□宾有二种僧:一萨婆多,二昙无德(即法藏)」。可见法藏部与有部,在北方的化区相同;所以解说三种坏色为染色的见解,也就一致了。三色,为法定的如法色,以三色来染衣,是自然的,合理的。如(甲说的)『萨婆多□尼□婆沙』,也就以三色为如法的染色。这样的情形,在佛教及社会上,渐成为公认的僧侣服色,也就取得了与外道及一般衣服的辨别作用。如法(三)染色的僧衣,不但不会被误认,盗贼也不会要,拿去既不好穿,也卖不了,当不了。僧衣染色的对外辨别,是明显而经常有用的。在这种情况下,仅有对内(比丘)辨别作用的点净,自然的成为次要。现代的南传比丘,染色的重要性,事实上也重于点净了。律文(成文法)的三种坏色,本没有明说是点是染。而「波罗提木叉」的解说,以及「犍度」,起初都是僧团中的习惯法,传说下来,所以出入较大。佛教界以三色为染色的多了,凭这样的染色,就有辨别作用。这在传统不深的北印(佛灭一百余年才流行起来),学者就不自觉的重视染色,而以三种坏色为染净了。律制,本是渊源于佛制,在适应环境的僧团中发展完成的。如以我们现在的处境来说,也一定重于染净。所以迦湿弥罗有部与法藏部的解说,可说不合古旧佛制。但从现实的意义来说,也许更适合些。
   七 金黄色衣
   南传佛教国的金黄色衣,研究小组诸公,把他看作律制;圣严法师似乎对之有点困惑。我也没有什么研究,姑且解说一番。金黄色衣,汉译『中含』确有「瞿昙弥持新金缕黄色衣」供佛的记载,但与此相当的南传『中部』(一四二施分别经),及宋施护译的『分别布施经』,都没有说金黄色,而只说是新叠衣。然而,金黄色衣是有根据的。南传『长部』(一六)『大般涅盘经』,说到佛在涅盘那一天,有名叫福贵Pukkusa的,以金色的细绢衣一双,奉上世尊。佛受了一件,要他把另一件供养阿难。阿难将金色绢衣,披在世尊身上。佛身的金色光辉,特别显现出来。这也是汉译『长含』『游行经』,『佛般泥洹经』,法显译『大般泥洹经』所说。有部律『杂事』(卷三七)也说:「新细缕黄金色叠」,当时「以刀截缕」(截缕净)而着。这件黄金色衣,传说很普遍,中国不是也有金缕袈裟的传说吗?这不但是黄金色,而且佛当时就穿在身上。四阿含经是声闻各部共诵的,但上座部特重长阿含,南传佛教就是自称上座正宗的一派。所以『长阿含经』所说的黄金色衣,在这一学派中,是会特别受到重视的。
   巴利文典的四尼柯耶「与四阿含相当」,□奈耶,对黄金色衣,与汉译一样的,还没有受到注意。而「小部」(俗称小阿含)教典,对金黄色衣是相当重视的了。小部『本生经』(一五七)说:拘萨罗王的宫女,以五百件衣(布)布施阿难。阿难分给同门弟子,染色而又割截成「如迦尼迦kan!ika^ra华色」的袈裟,着了去见佛。迦尼迦华,是黄色而又非常光彩的华。又小部的『小义释』,说到十六学童,都着黄色pa^n!d!u的袈裟而出家。『本生经」与『小义释』,集出的时间迟一些,但足以说明,金黄色的袈裟,在南传佛教中,早就受到重视了。『本生经』(一七二)的又一传说,极有意义。如说:瞿迦梨在大众中,升宝座读经(说法)时,下着乾陀拘罗尼吒kantakuranitta草色的袈裟,上着迦尼迦华色(纯黄色)的上衣。乾陀拘罗尼吒色,大概就是乾陀色kantaka,是深黄带赤黑的袈裟色。所着的上衣,着在外面的,就是鲜明的黄色衣。从这一传说可推想为:渊源于佛曾受着的金黄色衣(阿难也有一件),受到一般的尊重。这种金黄色的法衣,起初是少数上座,及升高座读经说法时穿着的(如中国的大红祖衣,是住持主持法事,法师讲经所着的一样)。由于受到世人的尊重,普遍化而成为这一学派的特别服色。如以佛制的袈裟色,三种如法色来说,纯一的黄色衣,是「于律无稽」。但传说佛曾受着,而在佛教的发展中,建筑,庄严,衣服,一切都着重端庄严丽,起人信敬,黄色衣也就演化为南传僧团的庄严服色了!我觉得,律制的「如法如律」,是并不容易论定的!
   八 印度僧侣服色不同
   佛世僧众的服色,已如上说。佛涅盘后,印度佛教由僧伽的宏扬而广大起来。印度僧众所着的法衣,是什么颜色?西元七世纪(后半),义净三藏从印度传来的僧制,专宗说一切有部。说到僧服的染色时,这样说:「出家衣服,皆可染作乾陀。或为地黄黄屑,或复荆蘖黄等;此皆宜以赤土赤石研汁和之。量色浅深,要而省事」(寄归传卷二)。又在『百一羯磨』(卷九)中说:「乾陀色,梵云袈裟野,译曰赤色」。可见这是赤多黄少的染色。西元七世纪前半,玄奘从印度传来的报告是:「色乃黄赤不同」(西域记卷二)。据玄奘所见,那揭罗曷国保存的「如来僧伽胝袈裟,细叠所作,其色黄赤」(西域记卷二)。梵衍那国所见的,阿难弟子「商诺迦缚裟(即商那和修)九条僧伽胝衣,绛赤色」。这虽不足证明佛与商那和修的服色,但可代表当时北印度的袈裟色。玄奘所见的「黄赤色」,「绛色」,「赤色」。就是义净所传的「赤色」,「黄赤和色」,不过黄赤的成分,多少不同些而已。西元六世纪中,真谛三藏传说:「袈裟,此云赤血色衣」(玄应音义卷一五)。这都是一切有部的服色。至于玄奘所传,赤色以外的黄色,应该就是南传佛教的金黄色了。
   请注意一项事实!有部律虽以青、泥、木兰为如法的染色,但事实上已统一为赤色(微带黄黑)。同样的,上座系的铜□部律,只是除去正色,并未限定三衣的服色,而事实已统一为金黄色。僧衣服色的统一,并非表示全佛教的统一,反而是表示了宗派的对立。自声闻学派分化以来,不但义理与修持方法,都有些不同;受戒、安居、布萨,甚至衣食住等生活习惯,也都是各有家风。同一宗派,同一律典,同一服色(后来宗派多了,就不一定如此),这是铜□部与有部的事实,明白告诉我们的。因之,在西元二三世纪时,传闻印度律分五部的服色不同,我是相信的。『大比丘三千威仪』(卷下)说:萨婆多部着绛色,昙无德部着皂色,迦叶维部着木兰色,弥沙塞部着青色,摩诃僧只部着黄色。『舍利弗问经』也说到五部服色不同,但说萨婆多部着皂色,昙无德部着赤色,与『大比丘三千威仪』说相反。然而事实所见,萨婆多部确是着赤色的,所以应以『大比丘三千威仪』说为正。律分五部,是北方佛教的实际情形,所以没有说到南方的铜□部。我们没有事实可证明大众部不着黄色,所以对此五部的服色不同,不容怀疑。这一节,我要说明一点:古代僧侣的服色统一,并非全佛教的统一,而正代表宗派的对立,各有家风。现在南传佛教的一色黄,并非律制;并非全佛教的服色应该这样,而是说他们──锡兰、缅甸、泰、寮、高棉的佛教,属于同一宗派(上座分别说系铜□部)。所以,中国佛教是否「应该同南传比丘僧服颜色一样」,还值得讨论!
   九 中国僧众服色沿革
   中国佛教,与北印度及西域的佛教,有特深的关系(晋宋间,始渐接触中印的佛教)。起初,出家者的名字,都加上师长的国名,如于、支、竺、安、康、白(龟兹),什么都随师学习,服色当然也跟着改了。其中北印度最盛大的学派,有部僧侣来中国的最多,也就与我国初期佛教的关系最深。『大宋僧史略』(卷上)说:「汉魏之世,出家者多着赤布僧伽梨」。这应是据『牟子理惑论』的「披赤布」而说。这是说一切有部的服色,但在中国,僧侣穿「缁色」,早已为社会所公认。缁色是「紫而浅黑」,「浅赤深黑」;如黑色再多一些,近于黑色。所以说到在家与出家,就说「缁素」、「缁白」、「黑白」。在北方,罗什的时候,已经如此。如姚兴令道恒道标罢道说:「苟心存至道,宁系黑白」(弘明集卷一一)?一直到北周时,还因「黑衣当王」的谶语,引起破坏佛教事件。在南方,宋文帝时,慧琳作「黑白论」;人称慧琳为「黑衣宰相」。这都可为那时的僧侣,都着缁色衣的证明。梁简文帝作谢敕赉纳袈裟启(广弘明集卷二八),颜色是「郁泥」,似乎也是缁色。这种缁衣,实从有部的赤衣演化而来。赤衣并不是大红,也是红中带(黄)黑的。黑少红多,那种深红(被喻为血色)的颜色,可能不为中国僧众所欢迎,所以加深黑色,成为缁色。依律制,这是如法的染色,似乎比有部的更好些。不过,中国的僧服,不可能统一。律部传来了『四分』、『五分』、『僧只』、『十诵』;五部服色不同,也传闻于中国了。在印度的声闻学派,不但律制(寺院组织,衣食制度等),就是义理、修持,都各有特色。在中国,一方面是大乘盛行,一方面是缺乏一贯坚定的宗派意识。所以,会随西来的服色不同而改变;也会探求律典,自行决定。缁白、黑白,虽成为公论,而据『僧史略』(卷上):「后周忌闻黑衣之谶,悉屏黑色。着黄色衣,起于周也」(时在西元六世纪中)。缁衣外又多一黄衣,但不知是否如南传一样的黄色!
   「满朝朱紫贵」,正红与紫色,是受人尊敬的士大夫的服色。据『事物纪元』:唐武后时,法朗等译大云经,并赐紫袈裟。这种赐紫的制度,一直沿用到宋代。紫色不属正色,虽西方僧众很少穿他,但也不违律制。唐时,印度佛教,除了黄色外,已统一为赤色。『四分律』南山宗的道宣律师,在『释门章服仪』中说:「木兰一色,此方有之。赤多黑少,若乾陀色。……今有梵僧西来者,皆着此色」。可见他虽然推重法藏部的四分律,而服色却顺俗而同一切有部。不过,三坏色中的木兰,其实与赤绛并不相同(参五部服色可知)。木兰色不如赤绛色的深红,反而是黄赤杂和而带黑色,也可说近于中国的缁色。尽管中国谈律,以后都说南山,而服色却并不尊重道宣的规定。到宋初,从赞宁的『僧史略』看来,僧侣服色,到处不同(也许是唐末衰乱,彼此割据所造成的不统一)。如说:「今江表多服黑色赤色衣。时有青黄间色,号为黄褐,石莲褐也。东京(汴京)关辅,尚褐色衣。并部幽州,则尚黑色」。正黑色,赞宁也说是不如法的。大概是误解「缁白」、「黑白」的本意,以为缁色就是正黑色吧!
   元世祖时,「赐讲经僧红袈裟」(释氏稽古略续集卷一),可说是大红祖衣的来源。到明初,国家对佛教有一番整理的意愿,曾分僧众为三类:禅僧、讲僧、瑜伽僧(密宗、应赴僧)。规定为:「禅僧衣黄,讲僧衣红(承元制),瑜伽僧衣葱白」。明代重禅,也重黄色。旧有佛着金缕衣的传说,而黄色又是王家的服色。所以不但规定禅僧衣黄,太祖还赐道初法师「金缕僧伽梨」;成祖赐雪轩禅师「金□衣」(释氏稽古略续集卷二)。然而,这些已早成陈迹!现在服色纷乱,虽不一定「有违律制」,但如能统一服色,表现中国佛教的统一,到底是一件好事。至于什么颜色更适合些,那应该要在尊重律制,尊重传统的原则下,而后审慎的决定他!
   六、建设在家佛教的方针
   复兴中国佛教,说起来千头万绪,然我们始终以为:应该着重于青年的佛教,知识界的佛教,在家的佛教。今后的中国佛教,如果老是局限于──衰老的,知识水准不足的,出家的(不是说这些人不要学佛,是说不能重在这些人),那末佛教的光明前途,将永远不会到来。在这三点中,在家的佛教更为重要。
   这是一个事实──过去的中国佛教,始终在出家的僧众手中。宋、明以来----佛教衰落以来,佛教更局促的被保守于山门之内。不但一般不信佛法的,误会佛教为出家人的佛教,学佛等于出家。甚至有些护法长者,也每以为「护你们(僧众)的法」,不知佛教是自己的佛教,护法是护持自己所信仰的佛法。出家的僧众,尤其是女众们,劝人学佛,每等于劝人出家,这所以造成社会人士的普遍错觉。时常听见人说:大家学佛──当和尚,做尼姑,不是家庭国家都没有了吗?这当然是大大的误会,然而误会的责任,决不在一般人,而在从来主持佛教的僧众。佛教越是衰落,越与社会脱节,误会也就越深。所以「学佛并非出家,学佛不必出家」,这是目前应该普遍宣传的重要论题。希望出家同人,切不可随便劝人出家!不要以佛法当人情,摄受无信仰的出家!不要把寺院看作衰老病废的救济所!应该发展在家的佛教(提高出家众的品质),这才能免除社会的误会,使佛教进入正常而光明的前途。
   什么是我们所要着重的在家的佛教?这包含两个重要内容:一、佛化的家庭;二、由在家佛弟子来主持弘扬。
   佛教,本不限于出家的。声闻佛教,有广大的在家信众,称为「优婆塞」、「优婆夷」。大乘佛教,在家菩萨比起出家菩萨来,无疑的占有更重要的一席。佛教不但是出家人的,信仰、修学、证得,无论从那一点去看,出家与在家,可说是完全平等。所以在家佛教的发展,决非是佛教的衰落。我们要促成在家佛教的发达,当然应向一般民间去着力,非增加在家的信众不可。而最有效的,最坚强的在家佛教,要从佛化家庭──由正信的在家弟子,从自己的家庭中去推动,再逐渐扩大组织起来。
   一个在家的正信弟子,如果对佛法有正知见,有真信仰,那必然会流露「法味同尝」的慈心,使自己的家庭成为佛化的家庭,家庭的每一分子,能信受佛教,领受佛法的利益。关于这一点,一般在家佛教信徒,显然的非常不够。有的自己信佛,却从来不曾想到要他的家属信佛;父母、儿女、兄弟、夫妇,或者信仰异教,也以为信教自由,不妨各行其是。信教自由,当然应尊重他们而不可狂妄的干涉。然而,难道你得到究竟的真正的佛法,就心安理得。愿意你的亲爱眷属,永远漂流于佛教以外,沈溺于邪见之中,或者仅能得人天的福利,而没有解脱自由的希望吗?不可干涉他人的信教自由,难道就不应该善巧而温和的劝化吗?自己信佛而不想引导眷属来信佛,这是缺乏同情,辜负佛恩!连自己的家属,都不想引导他们来信佛,还说什么普度众生呢!自己有没有化导家属信佛的能力,是另一问题,而化导家属来信佛的决心,每一真诚的佛弟子,必须贯彻始终,而进行温和的、长期的说服。
   假使一位在家弟子,皈依三宝以后,暴躁的变为温柔,懦弱的变为强毅,疏懒的变为勤劳,奢侈的变为俭朴,欺诳的变为信实,怪僻的变为和易;在家庭中,对自己的父母、儿女、兄弟、夫妇,更体贴,更亲爱,更能尽着在家庭中应尽的责任。这样,家庭因此而更和谐,更有伦常的幸福,大家会从他的身心净化中,直觉到佛法的好处,而自然的同情,向信佛者看齐,同到三宝的光明中来。这是佛化家庭的最有效的法门,是每一在家佛弟子所应遵循的方针。最要不得的,是不知道从自己的净化身心去努力,去表现佛弟子的精神,却急急的要求在家庭中设立佛堂,早晚做着冗长的课诵;或者去寺院的时间过多,无形中忽略了对家庭的应尽责任;或过分施舍而影响家庭经济的健全。这使得过着共同生活的家属,感到他的消极气息,或者觉得很浪费,这不但不能引起家属的同情,引导家属来信佛,反而引起恶感,弄得家庭不和。即使由于身为家长,做儿女的不敢说,不好意思说,而这种不良印象,种下了儿女他年反佛的因缘了!有些丈夫为了减少家庭的苦痛,多少将就他的太太,然而内心也永是隔碍着。为了爱护自己的佛教,为了引导家属得到佛法的利乐,正信的在家信众,应时刻检讨自己!使自己成为对佛教的报恩者,而不是负债者!
   时常见到,有些信佛的父母,不能本着佛陀的教诲(也许是根本不知道),去造成优良和乐的家庭;教导儿女,使儿女在德性、知识、技能等方面,成为佛化的良好公民。但知命令儿女去拜佛、烧香,命令儿女在早晚做着冗长的课诵,或者要他们蔬食。不理解青年儿女的心情,不培养儿女对于三宝的景仰同情,而只是按着牛头吃草,以为这就是引他们信佛,使他们蒙受三宝的恩光了。儿女未成年,还会莫明其妙的跟着学;一成年,就一切都变了!佛法是真正的信教自由者,信仰是需要自发的。所以父母对于儿女,应有适当的引导,而不是命令、强迫。使儿女从父母的慈爱中,接触到三宝的光明,引发对于三宝的同情。这才能在进入成年的时代,成为一良好的正信弟子。
   我们要发展在家的佛教,不能忽略佛教在家庭中进行的正常方法!还有需要注意的,带有隐遁的、独善的小乘佛教,对佛化家庭是并不妥当的。在家佛教,不能不是人乘的佛教,从人乘而直接菩萨乘的佛教。
   在家佛弟子,能弘扬佛法,主持佛教吗?这当然是可能的。从教典去考察:阿含经的质多长者,大乘经的维摩诘居士、胜□夫人,不都是弘扬佛法的龙象吗?我国古代的大德,在印度所亲见的,如法显与智猛所见的华氏城的罗沃私婆迷(或作罗阅示),玄奘所见的杖林山的胜军论师,磔迦国的长寿婆罗门,不都是传授大乘的法将吗?以近代的事实来说,如我国的杨仁山、欧阳渐;锡兰的达磨波罗长者。尤其是达磨波罗,他的摩诃菩提会,成为复兴锡兰佛教的支柱。在家的佛弟子,论理是可以负起弘扬佛法的重任的。然这决非说在家的就行,问题在在家的佛弟子,对佛法的信念、愿力、见解、实行,是否能具备主持佛教的条件。
   释尊在适应当时的情形而建立的佛教,住持的责任,是属于出家众。然在佛教发展中,大乘佛教已倾向于在家中心了。佛灭千年以后,各处的佛教,变化都很大。如西藏的红教喇嘛,是娶妻生子的。著名的元代帝师□思巴,就是这样的人物。在日本,亲鸾建立的真宗,主持佛教者,也是在家化的。明治维新以后,日本的各宗,可说是一律向真宗看齐。在一般的观念上,虽然把红教喇嘛,日本和尚,看作出家的僧侣,其实是什么也不合出家的定义。称之为出家,简直是大讽刺!恰当的名词,应该是「主持佛教的在家众」。
   建设由在家众所主持的佛教,有两点是必要的。一、组织的,二、入世的。释尊把住持佛教的责任,付托僧团,当时虽是出家的,却有着集体的生活,团体的纪律。惟有和合而健全的僧团(等于异教的教会),佛教才能因大众的协力,而迅速的发展起来。近代的中国佛教,由于出家众的缺乏组织,只能以个人中心而进行无组织的教化。缺乏组织,是不易存在于今后的世界。如在家众而还是如此,那是决不因为在家而有办法的。希望在家的佛弟子──热心爱护佛法的,要从同见、同行的组织去着手。在过去,如佛教正信会,佛教居士林等,虽说不理想,但确乎有过在家佛教的组织雏型。在家的佛教组合,必须由发心正确,动机纯洁的信众来组织,又从组织中加强信解,成为和乐的内修外化的教团。组织的核心分子,应该特别审慎!如不以佛法为重,而只是为了他有地位,有经济,或有点恶势力,东拉西扯,混沌一团。少数信解佛法的正信弟子,不问事,也不容许问。而主持教务的,却是一些特殊人物,无信无解,把持教团,那末在家的佛教集团,也还是毫无希望。建设在家的佛教,必须着重组织(不是要政治),而要有以正信、正见、正行为核心的健全组织。
   在家众,无论是声闻法,菩萨法,都有着正当的职业,遍及各个阶层。特别是大乘教的领导人物,如「入法界品」所见的大善知识,维摩诘居士所表现的不同身分,都是社会的中坚分子;以不同的业务,向同一的佛法而前进。所以在家的佛教,在共同的佛教组织中,应各从自己的岗位上去努力。自己所知所行的业务,即是修学菩萨道的道场。与自己有关的种种人,即是自己所摄受教化的大众。这才能净化世间,才能利乐人群!专心于宣教的说法师,处理教务的职员,那仅是少数人,如政党而有宣传人员与党务工作人员一样。发扬佛教与主持佛教,并不单是这少数人的事情,但这少数人,却是极重要的,应以佛法的信愿解行为标准,而从大众中推选出来。如建立在家佛教,不能把握这主要的意义,而只是强调厌离,卖弄神秘。工作方面,不着重入世的实际利行,而还只是敲敲打打,唱唱念念,坐坐说说,收弟子,争供养,那就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了!在家中心的佛教,应该是依人乘而趋向菩萨;应将佛教的思想,推行到一切去。日本佛教徒的参与教育工作;锡兰摩诃菩提会兴办学校与医院,这多少可以作为在家佛教的榜样!
   建设在家佛教,一方面从各人自身做起,做到佛化家庭。一方面在同见、同行、同愿的基础上,相互联系而组成在家的佛教团,来推行宣化、修持、慈济等工作。向这样的目标去努力,中国佛教是会大放光明的!
   说到这里,有两点应解说在先,免生误会。一般出家的僧众,听到由在家的佛教教团,来主持教化等工作,可能非常反对。「白衣说法,比丘下坐」,这不是末法的象徵吗?在家众而主持教化事业,出家众又作些什么?如成为在家佛教,那不是三宝缺一吗?这应该分别解说。白衣说法,不妨说是末法的现象。然并非由于白衣说法而成为末法,反之,正由于出家佛教的衰落,而有白衣说法的现象。如出家众的德学集团,具足教证功德,白衣弟子那里还想狮子窟里作野干鸣呢!由于出家众德学的衰落,真诚的在家弟子,要起来赞助宏扬;半知不解的,也敢来一显身手。半知不解的颠倒说法,当然要加以纠正,而正信正见的大心居士,出家众不应反对他。要反对,应该先来一次自我反省。自己不能负责,而拒绝别人来,这是非佛法的。说到在家众主持教化事业,并不说一切由在家众垄断,出家众不照样可以宏法吗?天主教的神父与修女,是出家的,能主持教会而宣扬他们的福音;耶稣教的牧师们,是在家的,也一样的能主持教会。他们不是共存而并进吗?所以出家众不必耽心!如在家佛教发展,而出家佛教衰落到无法存在,这不是别的,问题在出家众本身的没落,自身不能适应时代而发扬佛教。如出家众自身健全,深入佛法而适应众生,那一定会与在家佛教携手并进。而且在佛教中,始终会居于领导地位的。这样,当然不是没有僧宝了。而且,在家众的教团,即是优婆菩萨僧。这不是伟大的个人,是在家众的集体组合,有着同信、同见、同愿、同行,有着民主自由的佛教集团。
   还有一点,说到在家佛教,佛化家庭,或者会联想到日本式的佛教。有些人是以日本佛教为蓝本,而幻想着在家佛教的发扬。但契合于佛意,适合于中国的在家佛教,决不如此。老实说。现代的日本佛教,是从出家佛教而演变到在家佛教,在演变的过程中,背弃佛法而屈从世俗。日本式的佛教,不是佛教化的家庭,是家庭化的佛教。不是在家佛教,而是变了质的出家佛教。佛化家庭,是由在家信众,促成全家的学佛,是一般的;而日本的寺院家庭化,却是少数的。佛教僧团的特徵,是见和同解,利和同均,戒和同行。中国的古旧丛林,还多少有此美德。寺院子孙化,所以不是我们所赞同的。而日本的寺院,除少数本山外,都是父子继承的家庭。虽说有本寺与末寺的统摄,有对本宗本山的应尽义务,而实各寺庙的主持人,大都是为自己的家庭,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。而且,佛教是真正的信仰自由者,但由于家庭的承袭,而「寺子」成为当然的佛教主持人,这与印度的婆罗门教祭师,中国的火居道士,有什么差别呢!这样的佛教家庭化,父子承袭制度,是适应于家天下的政治形态,适应于家业私有制、承继制的社会。适应过去的时代,日本佛教有过辉煌的业绩。但如不能改进,永久停滞于私有的家庭化的阶段,时代会证明他前途的困难。当然,日本有日本的国情,有日本的传统,他们会关心自己的佛教,不一定要我们来担心。而在中国,尤其是遭受重大摧残而进行重建的中国,我们是应该加以深切考虑,不容许盲目地崇拜。
   为什么说他是变质的出家佛教呢?因为,他们本是出家众,而放弃了出家的生活,回复了男女互相占有,经济的家庭私有。然而并不曾回到在家本位,放弃不了属于教团的寺院财产,放弃不了香火、经忏,放弃不了出家的标帜──袈裟。所以这是变了质的出家佛教,不是纯正的在家佛教。称为佛教教团,不论出家在家,教团的道场、经像、法物、财产,都应归于佛教的公有,主持者应从发心正信行愿精进中被推选出来。在家的主持教务者、宣教者,应由教团解决其家庭的生计;而家庭的经济,必须与教团经济分开。
   中国佛教的前途,我们热烈的寄望于在家佛教的发展!但希望他是民主而公有的教团,不是少数人的私物!
   七、关于素食问题
   素食──不肉食,千百年来为我国佛教界的传统美德,符合深刻而崇高的佛教精神!惟有具备深厚文化根柢的中国佛徒,才能把他充分的发挥出来。不但成为个人的行持,深入人心,而且戒杀、禁屠,曾影响到国家的政制。素食的意义,虽并不是一般素食者所完全了解,但到底是我国佛教界的优良特色!可惜!近三十年来,复杂的因素侵袭他,素食制逐渐的衰落,种种邪论谬说,大大的流行起来!这不能不说是我国佛教精神可悲的没落!难怪真诚护法的佛子,如印光大师等,要为此而痛心疾首,大声疾呼!
   佛教徒为什么要素食?是否一定要素食?能否做到彻底的素食?为什么不能契荤?这一类问题,时常有人问起。这确是社会人士所容易误解的,一般初学所急需了解的,也是护持中国佛教所不容忽视的。首先,我们要知道:在佛法中,荤是荤辛,指葱蒜薤韭等臭味极重的蔬菜。如大家契他,倒也彼此无所谓;一人、少数人契,而大众不契,那股怪味,别人闻到了是不免恶心的。所以佛弟子避免食他;如由于治病而不能不食,即不许参加群众的集会,以避免别人的嫌厌。佛教遮制食荤,本义如此,与一般所说的不食荤(不食肉),并不相同。至于一般所说的素食,大体上与蔬食及不肉食相近。然依佛法说:佛教徒并非绝对的蔬食(契菜)主义者,蔬菜中的荤辛──蒜薤等是不食的。也不是绝对的反肉食(从动物而来的食品)者,牛羊的乳酪,是佛所许食的。所以佛法不是一般所想像的食菜、不食肉,佛教徒的不食肉,只是「不杀生」的实践。
   不杀生,为佛教处世利生的根本法则。一切戒行──道德的行为,都是以此为根源的。如归依是初入佛门的信行,归依时就说:「从今日乃至命终,护生」。实践护生,就不能不受戒。五戒,十善戒,首先是不杀生。归纳戒善的意义,是这样:不杀,是不伤害他人的内命;不盗,是不侵害他人的外命。尊重他人的身命财产,所以能护人的生。不淫,是不坏他人的家庭和谐,所以能护家族的生。不妄语,使人类能互谅互信,不欺不诤,所以能护社会、人类的生。如离去护生的精神,对人对世的一切行为,都恶化而成为不善的邪行了!所以,「护生」为佛法的重要核心,是佛教所本有的,大乘佛法所彻底发扬的。慈悲为本的不杀生,不食肉,都根源于此。
   有的主张不妨食肉,有的认为非食肉不可。这些肉食者的见解,极为庞杂,而最欺人的,是挂起一面虚伪的科学招牌。认为:我们不能不杀生,非杀生不可;所以从不杀生而来的不肉食,毫无意义。他们以为:草木也有生命,所以蔬食还是不免杀生。又以为:素食(不肉食)是不能彻底的,饮一口水,水中就有多少生物!吸一口空气,空气中就有多少生物!如真的不杀生,不肉食,那就不能饮水,不能吸空气,惟有死亡而已。又以为:如基于仁慈的见地,如儒家的「君子远于庖厨」等,那只是不彻底的自我欺骗。这种见解,在一般社会人士,可说情有可原。如部分的佛教徒,也附和而如此说,这不免太笑话了!听说日本的佛教界,也有这种类似的见解,我很难相信。日本的佛学,听说相当昌明,怎么会说出这种外行话来?也许偶有不入流的学者,顺从口舌而附和世俗的谬说吧!
   佛法所说的杀生与不杀生,有着善恶──道德与不道德的性质。这不属于物理化学的科学世界,也不是显微镜与望远镜底下的东西(在物理科学中,善与恶是无法分别的);这是属于情理参综的道德世界,心色相关、自他相关的有情世界的东西,应从情理、心境的关系中去说明。先从所杀的对象来说:杀生,指杀害有情识的众生(近于一般所说的动物)说。有情识的众生,都有求生恶死的意欲。如受到伤害或死亡,会引起恐怖、苦痛,引起怨恨、愤激、敌对的行为。例如人与人间的相杀,会造成彼此积怨,相仇相杀的敌对情形。草木是无情识的众生,虽也有繁殖、营养等生命现象,但受到伤害时,仅有物理的反应,而不会有心识的反应。如砍伐草木,不会激动草木,引起彼此相仇害的敌对性;更不影响自己,保有残杀的业感力。所以佛法所说的杀生,着重在对方有否心识的反应,会不会因此引起相仇相敌的因果系。「食蔬也是杀生」的论调,显然没有弄清楚这种事实,没有明白杀生所以要禁止的真实意义!
   佛法的杀生,专约有情的众生说。虽是一样的有情,由于对人的关系不同,杀生的罪过也有轻重。如杀人,这是重罪。如杀害对自己、对人类有恩德的父母、师长、圣贤,那是罪大恶极了!如杀害牛羊鸟雀虫鱼,虽是有罪的,但过失要轻得多。同时,杀生罪的构成,应综合杀者的心境来论定。这又可略分三类:一、明确的知道对方是有情,由于贪、镇、邪见,经审虑而起决定杀害的意欲。这样而杀人,固然是极重罪;杀畜生,罪过也还不轻。二、如牛羊虫蚁等众生,不但应该避免杀害,也是可以避免杀害的。如不能警策自己,漫不经心的在无意中伤害他,这虽然有罪,不过是「恶作」轻罪了。三、如杀伤时,不但没有杀害的心,也没有知道有众生,这如平常的饮水与呼吸一样。这即使有所伤害,是不成立杀生罪的。佛法所说的杀生,指构成罪恶的杀生;这与世间的法律,大体相近,不过彻底一些吧了!如世间的法律中,蓄意杀人,无意中过失杀人,犯罪是轻重不等的。又如失性的狂人。愚□的幼稚,即便无意中造成伤害的事实,也不成立杀罪。
   佛法所说的杀生与不杀生,是合情合理的,不是难懂的。而挂起科学招牌的杀生论者,却把他混沌一团,看作无关于情理、心境的──非人的事实。这才从不能避免杀生,作出不妨杀生,非杀生不可的结论。照他们这种见解来推论,世间不免斗争,就应该不妨残酷的斗争,或非残酷的斗争不可。对于反对残酷斗争,而唱道不相侵害的和平,也应该被反对了。这些杀生论者,不是别的,是真理与道德的抹煞者!如佛教徒而附和此说,那无疑是「破见」的疑人!
   有以为:佛教徒,就是出家的僧众,也不妨食肉。因为依据经律的记载,释尊与弟子都是不禁肉食的。到现在,锡兰、缅甸、暹罗的僧众,生活起居,还近于印度旧制,也都是肉食的。蒙、藏的喇嘛,日本的僧侣,也都是如此。这可见,不肉食是中国内地佛徒的特殊习惯,并非佛教徒必守的规戒。这种依据各佛教国的事实来说明,看来极有道理!然而这里有一先决问题,不能不弄明白──佛教以护生为处世利生的指导精神,以此为崇高的理念,而使人从实际的生活中,不断向上进步。这必须透过时地因缘,从可能处做起,逐渐的提高扩大,不能一概而论,成为空洞的高调。所以佛法有人天法、出世法等级别。我们应该谅解渐入的方便的,引导而进入彻底的究竟的法门,而不能偏滞于不彻底的部分。
   不错,印度佛教──佛世与后来的弟子们,是肉食的,然而并不杀生。在戒律中,不但严禁杀人,并不得故意害众生命;连水中有微虫,还得常备漉水囊,以免无故的伤害。不杀生。无疑是佛法严格贯彻的。然因为佛与弟子,过着乞食的生活,只能随施主家所有的,乞到什么就契什么。佛与弟子决不许为了口舌的嗜好,亲自去伤害众生,或非要肉食不可。为了游化乞食的关系,随缘饮食,不能严禁肉食。既不起心去杀,也非专为自己而杀。这虽然肉食,并不曾违犯杀生戒。所以当时的肉食制,也有限制:对于施主供施的肉食,看到他为自己而杀;或者听人说是为了自己而杀的;或者疑惑是特为供养自己而宰杀的,就谢绝而不受。因为这样的肉食,众生由我而死,本是可以避免的而不知避免,是违犯不杀生的。佛法的遮禁肉食,并不因为他是肉,而因为是杀生。一般不知道不杀生的意义,不知为了不杀生而不食肉,并非为了是肉而不食肉,这才不免异说纷纭了。这样,过着乞化生活的比丘,只要是不见不闻不疑,肉食是不犯杀生戒的。然而如受某一信徒的长期供养,那就应该告诉他,不要为自己而特设肉食。否则岂不明知他为自己杀生,怎可推诿为佛所许可的!如肉食惯了,觉得非肉食不可,这是为味欲所拘缚,即使他是锡、缅、暹等地的僧众,也是根本违犯了佛陀的慈训,丧失了佛教的精神!
   佛教的出家制,本是适应印度当时的乞食生活。在这种生活情况下,对于一般食物,是无法十分拣择的,只能有什么契什么。这是适应时地的方便,在释尊的悲心中,决不以三净肉为非契不可。所以将佛陀精神充分的阐发出来,在『象腋』,『央掘』,『楞伽』,『涅盘』,『楞严』等大乘经中,明朗地宣说:佛弟子不应食肉。食三净肉是方便说,食肉断大悲种,(故意杀生)食肉是魔眷属。大乘不食肉的教说,是绝对契合佛陀精神的。这并不是一种高调,是适合实情而可行的。因为比丘们,起初虽过着乞化的生活,在佛教发扬时,得到了从国王及信众布施而来的广大土地。虽由净人耕作,净人送供,而实是自己的东西。一部分,受某一信徒的长期供养(还是每日托钵的)。沿门乞化(临时上门乞化,或得或不得)的生活,逐渐变质。在这种情形下,如比丘而肉食,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嗜欲而肉食,怎能说不犯如来的禁戒?所以大乘隆盛的时代,坚决地反对肉食。又如我国的寺院,都过着自耕、自买、自煮的生活。如我国的僧众而食肉,试问怎能不犯如来的禁戒?不要说大乘,声闻律也是不会许可的。有些为了自己要契肉,而引证锡兰、缅甸等僧众的肉食为例,解说为中国僧众也不妨契肉,这是不究实情的,顺从私欲的妄说!
   蒙、藏的佛教徒,也是肉食的。蒙、藏为畜牧区(印度与中国内地,都是农业区),主要的食品,离不了牛羊。在这种环境下,不肉食是不大容易的。比例于乞食生活而受三净肉的方便,蒙、藏区的肉食,如能不自杀,不教他杀,是可以的,不犯杀生戒的。
   另一肉食的主要理由,蒙、藏所重的佛教,是秘密乘,与声闻乘及大乘,是多少不同的。显教大乘所崇仰而趣求的佛果与菩萨大行,是大悲大智,示现柔和忍辱的慈容,特别表现了慈悲的德相。以此为典范来修学,重于慈悲,所以不食肉为信徒的戒行。密乘所崇仰的本尊,是(说是佛菩萨化身而)表现为忿怒、贪欲的夜叉、罗刹相。以欲界(三十三)天的夜叉、罗刹身──执金刚为理想,自己生起我就是金刚的天慢(也名为佛慢),向夜叉、罗刹学习,希望自己能成就夜叉相的金刚身。夜叉与罗刹,一向是饮血□肉(残害人类),邪行淫乱。在声闻与菩萨藏中,降伏他们,教化他们,要他们不再血食,远离淫乱,不杀生类,护持佛教。而密乘呢,向他们学习,看齐。所以学他们那样的肉食,向他们看齐,当然非肉食等不可。听说,食肉对于淫欲为道,是极有意义的。
   从环境说,蒙、藏区的肉食,是不得已的方便。从信仰说,发心修学饮血□肉,(说是佛菩萨化身)的夜叉法、金刚法,这是密乘学者的信仰自由,我们无话可说。对于现夜叉、罗刹相的本尊,当然不能以人的道德,以示现慈悲柔和相的菩萨行来批评。不过我们的浅见,总希望依菩萨乘法而化夜叉,不赞成依密乘而夜叉化。
   约环境,约信仰,蒙、藏佛教徒的肉食,值不得批评,也值不得效法。如秘密乘而传入农业区的中国内地,肉食惯了,不能不肉食,就大有问题。不过中国的佛徒,既然想修学饮血□肉的(说是佛菩萨化身的)金刚法,发心向夜叉、罗刹看齐,那我们没有别的,只能寄予慨叹的同情!但愿不久的将来,不致变成罗刹、夜叉的世界。
   然而受有蒙、藏佛教影响的肉食论者,离奇的解说,愈来愈多。有的说:学密而非肉食不可,为了破执。这个世界,充满了肉食者,不肯素食者,不提倡素食以破肉食论者的妄执,却一味向少数的素食者,引诱他们肉食,这是什么道理?难道肉食的密乘,专为少数的素食者而说教吗?有的说:我们肉食,是为了要度它,照他们的解说,为牛羊加持念诵,就与它结得度的因缘了。假使真是为了度它,难道不想度你的父母,度你的儿女,为什么不契你的父母、儿女?如以为父母、儿女,另有更好的度法,那末普度众生,蜈蚣、癞虾蟆、粪蛆、蛔虫,这一类众生,难道不用度它?为什么不契它?肉食论者的一切诡辩终归徒然!老实的说吧:为了要契它,所以说要度它;那里是为了度它,所以要契它!
   一分内地的佛教徒,既不生长畜牧区,又不奉行秘密教,却援引蒙、藏佛教徒的肉食,为自己的肉食作辩护,真是可怜可笑!
   日本佛教,过去承受中国的佛教;一直到现在,真宗而外,大本山还过着素食的生活。从真宗开始,带妻食肉,其他的宗派也跟着学,这才渐与中国佛教脱节。日本佛教,虽有僧侣,但大都不曾受出家戒;实际上,可说是在家众的佛教。说日本佛教是超脱声闻乘的出家制,进入在家本位的菩萨乘,倒不如说是从出家的声闻制,退居一般的人乘。日本佛教徒的肉食,我们是不应该用严格的、崇高的标准去评论他们。
   护生,是佛教的根本精神。这是一贯的原则,而在实践上,是不能不适合环境,不能不适合根性的。从环境说:或由于乞食制,而方便的许受三净肉;或由于畜牧区,而方便的习行肉食。这只要不自杀,不教他杀,不直接为自己而杀,肉食是不违背不杀生戒的。然如中国的僧众,自买自煮,这是无论如何,肉食总是有违犯的。环境有他的特异性,不可一概而论。而佛法的大悲护生,应始终作为最高的理想,切不可偏执方便来反对究竟!
   从根性说:如真为大乘根性,学大乘法,那应该绝对的禁断肉食,长养慈悲。如是着重为己的声闻,如来有三净肉的方便。如为一般信众,既不曾发出离心,更不曾发菩提心,实还是仰望佛法的人天乘。这除了不得杀人而外,对于畜生类的杀伤与□食,虽然是杂染的,过失的,却不能严格的苛责。因为无始以来,颠倒轮回,众生一向是如此的。为了引导他们趣入佛法,不妨于白月黑月(中国通用朔望),或六斋日,或短期的,勉励学众来严持不肉食戒,以为趣入佛法的加行。换言之,对于一向肉食的信众,一下的禁断肉食,不如方便的渐次引入的好。
   中国佛教徒,素食惯了,每误会为「学佛非素食不可」。对于学佛而肉食的,存着轻蔑心、毁谤心。这不但使肉食者不敢学佛,更引起肉食论者的邪谬反应。肉食者肉食惯了,或者舍不了口舌的滋味,于是乎造作种种理论,从不妨肉食,说到非肉食不可。不但学佛可以食肉,而且反对素食者。以肉食为合理的,应该的;反对素食,破坏素食的种种道理,都是不成道理的道理!希望劝人肉食,而自己非肉食不可的朋友,少作谤法恶业。朋友!这是断灭佛种的谬说呀!
   八、编修藏经的先决问题
   一 前言
   最近,自由中国佛教界,举行了两次大会:一为玄奘大师灵骨塔寺筹建委员会成立大会,一为修订中华大藏经会成立大会。一是对于佛教古德的崇仰追思,一是对于佛教圣典的纂集流通。这两件大事,都相当艰巨,都非常重要。可以说,这可以预见法运的昌明,足徵国运的中兴。这是怎样的大事,好事!每一佛弟子,都会随喜赞叹!
   塔寺的筹建,要钱;经典的搜求,编集,印行,也要钱。出钱作福,是在家佛子的事;筹款方法等,我不用多说。关于圣典的编集,过去曾说过几句。读到大会散发的「修藏编例汇录」,「分类汇录各方关于修藏意见」,「中华大藏经范本」,觉得还在各抒高见阶段。主持修订诸公,是这样的不拘成见,广徵众议,我也就敢来饶舌一番!
   修藏的事体大,问题多,真是说也说不完。不过,作为根本的先决问题,有首先决定的必要。什么是先决的根本问题?就是为什么修藏?准备修成什么样的藏经?修订诸公,不愿意少数决定,等待大家来讨论,大家就应该先讨论这个问题。譬如要修房屋,东方宫殿式也好,西式洋楼也好,日式的木屋也好,台式的砖房也好,茅舍也未尝不好。问题在为什么要修?修在什么地方?修成作何用途?如为了大众,简单的平民住宅,最适宜。工厂等建筑,西式的好。在山乡,绿树阴浓,盖上茅草树皮,真是冬暖夏凉!如想修建小菜市场,那大宫殿式就大可不必。所以各方的宝贵意见,琳琅满目,都不能说不好。但如将这次修藏的根本方针决定,那可能有些是多余的意见。先将根本方针决定,那才会事半功倍,不致浪费宝贵的时间与精力!
   二 求精要──选藏,续藏
   各方对于修藏的意见,可归纳为四种不同的愿望:一、「求其完备」,二、「求其精要」,三、「求其通顺易晓」,四、「求其传布世界」。大家本着这种不同的方针,发表高见,当然难得定论。先说「求精要」。此次修藏,初以屈映光居士「择地静修」,发心遍读藏经,由此发心来发起修藏。最初就拟定了四大法典──选藏,续藏,译藏,总目录。选藏与续藏部分,就是出发于「求精要」的方针。我不赞同分为选与续二藏,但对于求精要的大方针,觉得极有意义。当然,我决不反对求完备。依草案初意,凡已经编入(二十六种)汉文大藏的,「去同取精」,选辑为选藏。凡汉文佛典而不曾收入藏经的,或藏文与巴利文典而没有译为汉文的,都选取精要,译成汉文,编辑为续藏。此一草案的原意,有两大特色:一、以一切佛典为对象,不限于汉文所固有的;二、选取精要。所以,在内容实质上,比旧有的大藏经,扩大而充实;在文字数量上,比旧有的大藏,反而减少得多。这种义丰文约的方针,也许是由于屈居士知道些汉文大藏所没有的,又读到汉文大藏而引生的见解。屈居士的这番主张,原因也许与我一样。假使有更多的人,知道汉文大藏以外还有佛法,而且发心去读藏经,可能会有更多人感觉此一方针的意义。
   藏经,是解了佛法所依的文献。阅读藏经,不仅是「念诵功德」,更是为了了解,为了增进信心,策发修持而求得必要的胜解。然汉文大藏,过于庞大:清藏有七千余卷(每卷平均八九千字),大正藏约近万二千卷,读者是难免望洋而兴叹的。记得我初读大藏,从『大般若经』开始,一字一句读下去。经过四个月,才读完般若部的七百五十卷。由于每天要读五六万字,浮光掠影,不能深切了解。读完了才觉得,如选读一百五十卷,甚至精选七八十卷,每天读五千字,还是一样的赅摄般若全部,毫无减略。如每天读五千字,应有讽诵、吟味、潜思、默会的更多时间;经四个月的修学,不是更能深刻了解吗?可是四个月已经过去了!我没有空过,却所得过少。汉文大藏中,重译的,别出的,综合而另成部帙的,大同小异的,实在不少。如精选一下,内容还是与全藏一样,却节省了时间与精力。这对于主持佛教的(与一般信众不同,最好能多少了解大藏的各部门),世间学者而想进求佛学的,不是给予更多的方便吗?同时,汉文大藏经,虽这样的庞大,却还只是世界佛教三大系之一。佛法本一味,有了中国大藏,甚至有了一经一论,也许并不缺少什么。但在佛法适应广大人群时──某一时代,某一区域,某一根性,确实流出了不同的义解,不同的修持。现在进入世界佛教时代,应该扩大心胸,重视古今中外的一切佛法;希望能从此陶铸出、抉择出更本真的,更能适应时代的,更能广摄众机的佛法。这不但充实了中国佛教的内容,也发扬了中国民族精神的伟大──广大涵容。这两点,我一直这样想。所以见到修定大藏经的原草案,「选而又续」的办法,使我大大的叫好!
   三 求完备──新编整体大藏经
   「求完备」的意见,由续明,本际法师,华严关主,与蔡念生居士(蔡君局于汉文)等提出。照原发起人本意,「选而又续」,不妨称为「大藏经选粹」(蔡念生居士说),「大藏经选刊」(续明法师说),「简藏」(韩同居士说);或者称为「佛藏备要」、「佛藏丛刊」、「佛藏精英」等,这才名符其实,而原提案人却要称为「中华大藏经」(这个名称,号召力大,容易使人发心来出力出钱)!据千百年来编修大藏经的旧例,对于印度译传的圣典,决无取舍选择的余地,只有遗落而没有删削(除伪妄部分)。所以顾名思义,大藏经应该力求完备,应该新编完整的藏经。求其完备的意见,我一样赞成,因为有他的好处。一、保存(总集)佛教文化──中国佛教文化在内,成为佛教文化的大总汇。二、供给佛教研究资料:无论是佛教的历史,义理,制度;佛教与印度宗教、中国儒道文化关系;古代东方文化的交通等,都能给予充分的资料。至于编修大藏,预兆国运的昌隆(宋初、明初、清初都如此);建阁珍藏,恭敬供养,为众生作福等,也是好处之一。总之,如为了解了(与主持佛教者关系最切),大可以选取精要。如从少数佛学研究来说,资料应求详备。如『般若经』的「大品」与「小品」不同,初会、二会与三会也有差别,都可以比较研究,一切都有价值,都应该编入。求精要是精兵主义,求完备是多多益善。这都是好的,问题在你准备修成什么样的藏经!
   四 求通顺易晓──语体文本
   主张「通顺易晓」的,便是使用现代的语体文,这是韩同、李添春、方伦诸居士,在原草案以外,另行提出的宝贵意见。佛教的教典,一向是文言(除禅宗的语录,但也与现代语体不同),但不是古文,是之乎者也很少的,字句很整齐的一种翻译文学。从前日本也使用这种经文,著作也用此类文体。到近代,汉文的学习渐衰,所以有「国译大藏经」,「和译」阿弥陀经等出来。否则,佛教为语文所困,势必衰落下来。现代中国虽还是用汉文,但从语体文发达后,文言的佛典,一天天觉得难懂了!惟一办法,只有改译语体文。这对于佛教的普及传布,有非常的价值。从这点说,求通顺的语体化,比上二项更有迫切的需要。
   然而,佛经的改译语体文,只能好懂一点,并不就一切通顺易懂了。因为佛经不是小说、故事,佛经的难读,因素极多。从内容说,如理论化的深义,内心体悟到的胜义,都不是一般心境所能容易领解的。例如「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你怎么改译,一般人也不会一读就懂。例如相对论,四度时空等,真能懂得的,只是绝少数。世间学术尚且如此,何况深奥的佛法?这是难在义理的深奥。又如佛教的事相,推究得细微严密,非条理密察,记忆力强的人,不易深入。有的接触到广大法相,如入迷宫,摸不着头绪。这是难在事相的繁密。再从文字来说:一、音译梵语中,人名如舍利弗,弥勒等;地名如迦□罗,□宾等,初学者一时莫名其妙。其实,英吉利、纽约、伦敦、梵蒂冈、艾登、艾森豪,这不一样是音译吗?这根本不需要解说,只要多听多读,熟习了都与我们的故乡老朋友一样。文言与语体,毫无差别。还有梵语名词,如菩提可以译为觉,但这不是一般的觉。般若可以译为慧,但不是一般的慧。横竖非解说不可,译成汉文,反而会望文生义,倒不如保存音译的好。又如阿赖耶识,可以译为藏识,或者更译为现代的术语;但在我们自觉的心地中,一样是生疏得很。二、专门术语:佛说的就不少,印度与中国、日本等古德,又创造一些。由于佛教传布的时空太悠久广大了,这种术语,收集起来,真是多得惊人(同一术语而各派解说不同,更当别论)。这只是多了些,但不是不容易懂,而是要经过学习才能明了。世间学不也是一样吗?哲学家,都不但继承前人,总又有一些自己的术语(哲学辞典所收,就太多了)。无论是哲学、政治、经济、物理、生理、医药等,那一科没有很多的专门术语?这都要经学习而熟悉起来,并无取巧办法。无论是文言,或者改为语体(不能尽改,也不必),都还是一样非学习不可。三、佛法中术语而带有数目的极多,如五蕴、十八界、十地、七菩提分等。这并非佛法所特有,如五常、五伦、四维、八德、七出、八卦,不也是一样?即使是少些,总之非学习,非记住内容不可。所以佛经的难读,不只是文言问题。当然,如改译为语体文,总是方便得多了!
   近代的中国佛教,与知识界过于疏远,很少人曾读过佛经。经中平常的事理,也会茫然不解。正像身入异国,一切是生疏的一样(过几天就会熟习起来)。修学佛法的,一分是由于年龄关系,急切的希求横超直入,所以每是粗通大义,不能深入。像屈居士那样年龄,学佛几十年,还发心来遍读大藏,真是凤毛麟角!一分文字基础较差的,或事业过于繁忙的,更是绝大多数。在这种情形下,不要说社会人士觉得佛经难懂,连佛门中人,甚至宏法传教的,对一些简要事理,也认为太深了,甚至觉得没有多大用处。这惟有佛法逐渐普及,主要是重视教典的义学,阅读研究的人多起来,才能解决这问题。总之,佛经的难读,不全是文言的障碍。论理,中等教育以上(应有阅读文言的能力),发心弘赞佛教的人士,不会因文字而障碍修学。据我所知,中国近几十年的僧众,较能深入佛法的,很少曾受过正规教育,都是从不断的学习中得来。
   选译佛典为语体文,可说是迫切需要的工作。但这是为了通俗,为了「研求佛法的初步知识」,为了「一般信众的基本信解」。这与「求完备」、「求精要」不同,选辑就不必太多,不妨称为「语体译本佛教圣典丛书」,大概三百卷就足够了(将来再多多译出,当然也很好)。一分为印度译传的圣典,一分为中国古德的精心杰作,就多方面的内容,平衡分配。韩、方、李三位能注重这一着,最好能互相联络一下,再徵求教内的法师和居士合作,论才力与财力,都还不太艰难。这既出大藏编修发起者的预计以外,如觉得语体译本的切要,似乎可以另行组织去做。不过,如编修大藏会而同意的话,那末另成立一小组,附属于大会也得。
   五 求传布世界──译藏
   「译藏」,是翻译佛典为外文,先从英译做起,这是出发于「传布世界」的要求。无论以此来沟通南传北传的佛教,或以佛法去化导西方,救济西方文明所造成的世界危机,都极端重要。关于这,我曾说过:「译藏要紧,应另成专编,不宜夹在中华大藏经中」。无论大家的意见如何?结论如何?将译成外文的汉文佛典,编入「中华大藏经」,我是怎么也不敢苟同的。这犹如现代中国,再来增修「四库全书」,决无把译成外文的『论语』与『老子』,编在里面的道理。从前慈航法师主张从新编印藏经,分为四大法典(原草案的四大法典,应该是受有慈师影响的):「中国佛教大藏经」,「中国佛学白话丛书」,「佛教A B C 丛书」,「佛教英文丛书」。语体文本与英译文本,也是没有编在「大藏经」以内的(与我的意见一样),也许可供主修诸公作一参考。所以,译汉文佛典为外文,最好照道安法师所说:「俟大藏经编成后,再英译选藏,或法文选藏」。如觉得迫切需要,还是另行组织来推行。这不是别的,是怕主修诸公所负的责任太艰巨了!不过,如主修看而自觉确有兼顾的能力,那不妨在大会下,另设一编译外文佛典小组去负责。论到选译汉文佛典为外文,应该先译些什么,续明法师、李添春与方伦居士,都主张依据「选藏」。然据选藏的意趣,与译传世界的当前急切需要,似乎不能完全相合。尤其是大量翻译,人才难得!南亭法师说:「选译经论中,于国家社会有实用,或供宗教信仰之修养者」;及盛成教授所说:「先多译小册子」。虽似乎不够伟大,但也许实际而做得通些。
   六 两项先决问题
   问题可以总结了。建议中的语体文本,外文译本,充其量,也只能附属于大会,而不是大会所应办的主要事业。留下来有待决定的是:到底是求其完备的大藏经,还是求其精要的选而又续?这一问题,使我迷惘。「修订中华大藏经」,已由发起人呈请,由内政部备案,举行成立大会了。而在发起又主修的屈居士,似乎还是求精要的原方针。他在大会致词中说:「拟一,先以十二年,集合中、韩、日、汉文藏经,去同取精(意指「选藏」);并于中、日汉文藏经遗漏未收入者(意指「续藏」),……并「译藏」及「总目录」,成为中华大藏经」。新编整体的中华大藏经,与原草案中四大法典的中华大藏经,大有不同。我觉得这是急待先决的问题。
   我是赞同屈居士原意见的,然也赞同求其完备的新编整体大藏,只是觉得先要决定一下。无论是新编整体大藏,或选而又续的大藏,还有第二项重要问题先要决定,这就是:还是以现有的汉文译本,及汉文著作(包括日本古德作品)为范围?还是求其充实,不但搜求未编入藏的汉文本,还要翻译藏文及巴利文的教典而编入大藏?照续明与本际法师,周邦道与方伦居士的意见,都有新译的编入。屈映光居士也如此,如大会致词中说:「释尊一代时教。其佚而未传(华)者,或传而未备者,实不可计量,此本会所应继述者一。佛法有南传北传之分,学者间有诤论,实非释尊说法本旨,此本会所应负责融通者二」。这显然不以现有的汉文教典为满足,而着眼于藏文及巴利文教典的新译(非汉文所有者)。这么一来,求得藏文及巴利文教典,不算太难,而翻译的时间与人才,却应该考虑。论时间,怕十二年中,连翻译的工作都未必完成呢!巴利文已不少,藏文教典的数量更多!论人才,也不容易求得这么多人。如真的依萧纯伯居士提议:「先办大学,养育人才」;或如尚因培居士提议:「训练通才数十位」。对于佛学,文字──汉文、藏文、巴利文──修学有成就,也许要十二年吧!法务过于伟大,主修者似乎应对此作一郑重的考虑!如以现有汉文译本及作品为限,倒是比较简单些,大概朱镜宙、蔡念生居士是作此计划的。不过,当此佛教进入国际性的时代,专以现有汉文本为限,似乎狭小了些。即使为了尊重现实,不需要设想得那么远大,但总觉得,不空前也得媲美前修呀!抗战期间,上海编修「普慧大藏经」,后经太虚大师改名为「民国大藏经」。据我所知道的,(由印度)南传的教典,已全部译出,编入大藏(已印出两三册)。他们是依据日译本,分由夏□尊等译出,有的译为语体文。太虚大师以为:最好能依据巴利原本,参考英译本,重新校正一下,成为一完善的汉译本。上海方面的译本,怕无法取出,现在如因陋就简,不再译编,似乎不及抗战期间的气魄,不足以象微国运中兴时代的景象!当然,发起又主修者的心境,不但如此,而且还记着藏文教典呢!
   「千句并一句,目录第一」!其实,在此以前,应该决定一下:还是求其完备的大藏呢?求其精约的「选而又续」呢?还是专以现有的汉文本为限呢?更补译藏文巴利文本以入藏呢?问题都不简单,得好好的考虑一下!
   九、佛书编目议
   何日章馆长希望我能把佛书拟一分类目录,可以适合图书馆编目的需要。这不但图书馆需要有一较为合适的佛书编目,佛教自身也是非常需要的。我就答应他,可是审细地思索起来,问题并不简单,迟迟而拿不出来。
   先从佛书的内容,以及从来的编目情形说起。印度传出的(古典的)佛书,起初是编为二大部:一经藏,二律藏。大概的说,经是重于义理的,智的,重于个己修持的;律是重于制度的,业的,重于团体的作法。经义与律义的分别解说,逐渐发达,起初都是附属于经藏、律藏的。后来,经义的论说,独成论藏,与经、律鼎立为三藏。而律义的分别解说,始终附属于律藏中。后代佛教的发展,露出了偏重于义理的倾向。
   说到经藏,从『杂含』而次第别编,成为『杂』、『中』、『长』、『增一』──四阿含:这是古代各家所公认的。阿育王时代(佛元二世纪),分别说系多了第五部,名小阿含。这包括有:经常念诵的偈颂;佛陀本生谈;佛与弟子的本行;长老与长老尼的偈颂;传说中的饿鬼事、天宫事等。总之,这里面有着后起的历史与传记等成分。有部系,不承认这些是圣典(不是没有,而是说这不外于经律,或只是文颂者──文艺的传说)。可是大众系,却以此为独立的杂藏(与经、律、论合为四藏),内容更为广大。从体裁与内容来说,其中大部分是文学的,传记的;使他与经、律、论分别,极有意义!
   大乘经的大量流传,是佛灭四五世纪了。起初是经典;大乘经的部类极多,从来没有确定的部类编定。继而从六世纪起,有龙树学系的『中观论』等;八九世纪起,有无着系的『瑜伽论』等。大乘律,只是附属于大乘经中,至少在现存的文献中,没有大乘独立的律部。大乘中,也有应属于杂藏的。
   佛法不是义理的空谈,而重于定慧的实践。修持方法,一向传述于佛弟子间。声闻乘中,即有瑜伽行地偈(『修行道地经』)等传出。大乘的中观与瑜伽,也是重于观法。其后,专修定慧的瑜伽师,透过大乘经,结合了印度教的仪制而单独成部,这就是密典的续部与仪轨。密乘的律典与论典,也是极少的。所以古代印度传译的佛书,约时代而竖分,不出声闻藏,菩萨藏,秘密藏三大类。如约内容及文体而横分,即不出经(续)、律、论、杂──四藏。
   从印度佛书而论到中国与日本等,有几点值得注意:一、律藏,本来不但是道德的戒条,而且是僧团的组织法;寺院经济的怎样处理;僧众的日常生活;布教,以及寺塔的建筑,图像,法器等。这在中国与日本,就有僧官制、丛林制;各种清规,传戒规范,以及法会、宣讲等,性质都与律藏的一分相近。然一般重视印度的律典,看作如来亲制;所以如把这些也编入律藏,会受人反对。
   说到论藏,印度的撰集,大略有释经论与宗经论二类。释经论(论的注释也属此),即经典的解说。在中国,称为注,解,疏,释,文句等;注释的注释,称为钞,记等。性质是一样的,但从来受到歧视,没有把它看作论藏。这到底应该别立一类,还是与印度撰集一样,编入论藏呢?宗经论,是依据经义而自出机抒,组织、分别而成为条理严密的作品。释经论与宗经论,凡是印度的作品,都与宗派有关。如『阿□昙』,『中观』,『瑜伽论』,那一部不是宗派的产物?而中国重经的学派,如天台、贤首,他们的『法华』、『华严经』释,为一宗宗义的重要根据。重论的学派,如三论与唯识,一宗的主要宗义,都在论疏中。此外,如判教的教仪,辨义的章义等,都可说是宗经(论)论。所以,如大正藏对于中国古德的作品,于经释、论释外,别立宗派一门,并不恰当!因为这少数的宗典,不足以代表宗派;而各宗的要义,反而多在经释、论释中。其他如密、律、净宗,重要的宗义,也在密、律、净的疏释中。惟有禅宗,并不依傍经论,而有独特的风格。祖师的语录,有着非常众多的部帙。所以虚大师说过:这不妨参照密续及仪轨的独立,而于经,律,论,密外,别立一禅(语录)藏。
   古代(约为百年以前)的纯正佛书──法与律,如分作五大目:经及经释,律及律释,论及论释,密续及仪轨,禅法及语录:可以网罗一切。此外,一、古典中的传记,历史,诗文等,一向编入「小阿含」,「杂藏」或「贤圣撰集」的。二、唯识法相家的「因明」,本是印度的逻辑,经佛教的改进,以作辨理楷式。这二类,都不是纯正的法与律,不妨与近代的作品合编。
   近百年来,经过了近代文化的影响,也可说是佛法传入西方所引起的影响。治理佛学的方法,多少与古代不同。使用的语文,研究到的论题,更为广泛。无论从体裁与内容去看,都与古代有极大差别。近代的作品,除经、律、论或古德著作的解说,可以编入前五目外,其他的可以编为:总论,法义,制仪,史地,文艺等五目。
   总论,在一般图书目录中,是第一类。在佛书中,如目录,索引,提要,悉昙,音义,辞典,汇辑,丛书等,都属于此目。悉昙,本为梵文的声明;现在应以雅语及巴利语的文法等为主,扩大而编入有关佛典翻译的西域古代语言,如驴唇语,吐火罗语,于阗语等;藏文,满文,蒙文等。
   法义,即有关佛教义理的研究,这是非常广泛的,大体可分为:一、概论。二、宗乘论:这如关于根本佛教,部派佛教;小乘,大乘,密乘;中观,瑜伽,天台,贤首等宗义的研究。或解说,或比较,或贯通,或抉择,或辨析等。三、哲学。四、心理学。五、伦理学。六、论理学:古典的因明论,编在这部门。七、佛学与世间学:这如与印度的诸教学;与中亚的诸教学;与中国的儒道;与日本的神道教;与西洋的宗教哲学等。这各有破斥,融摄,互相影响的三大类。中国古代的护教言论,或老、庄、韩愈文的融通或驳难等,都编于此。八、真身佛与菩萨:如关于法身、报身的思想;大日,弥陀,药师佛等;文殊,普贤,观音,地藏菩萨等;以及密部的诸金刚的研究。九、瑜伽与神通:这是有关定慧修持,以及身心的特殊变化及经验。十、其他。
   制仪,是有关律制的,各地佛教的僧制,以及佛教的种种行事仪式。略可分:僧制;僧经济;僧教育;游化布教;救济事业;戒杀放生;种种仪制。仪制中,如传戒仪;灌顶仪;悔仪;忏浴佛等法会仪(如喇嘛打鬼仪式等并属此);坐禅仪;讲经仪;斋食仪,服饰等。
   史地,内容极多,略有地理、传记、历史三类。近代的考古,发掘报告,都属于此。
   文艺,略有文学与艺术二类。
   这样的后五目,大体近于古代的杂藏。综合而略为编目,如下:
   一 总论 │ 二 经及经释
  1. 目录 │ 1. 阿含
  2. 索引 │ 甲 杂阿含
  3. 提要 │ (经典,并以全译;分
  4. 悉昙 │ 译,即抽译一部分;经
  5. 音义 │ 释;经释的注释;四类
  6. 辞典 │ 为次第。不具者,缺。
  7. 汇辑 │ )
  8. 丛书 │ 乙 中阿含
  9. 其他 │ 丙 长阿含
 
  丁 增一阿含 │ 释之注释;日常行法等为
  戊 阿含流类(如正法念处│ 次,不具者,缺。)
  经等) │ 2.铜□律(锡兰传之上座律
  2. 般若 │ )
  3. 宝积 │ 3. 化地(五分)律
  4. 大集 │ 4. 法藏(四分)律
  5. 华严 │ 5. 一切有(十诵等)律
  6. 涅盘 │ 6. 饮光律
  7. 大乘经集(小部甚多) │ 7. 正量律
   三 律及律释 │ 8. 声闻杂律
  1. 大众律 │ 9. 大乘律
  (律典,并以广律;戒经│ 四 论及论释
  ;羯磨;母论;律释;律│ 1. 印度(锡缅泰附)宗论
 
  甲 阿□昙 │ 戊 大乘论集
  子 舍利弗□昙 │ 2. 中国(内地)宗论
  (论典,并以论;论 │ 甲 三论宗论
  释;论释之注释;论│ 乙 天台宗论
  要等为次。不具者,│ 丙 唯识宗论
  缺。) │ 丁 贤首宗论
  丑 铜□系□昙 │ 戊 净土宗论
  寅 一切有系□昙 │ 3. 西藏(蒙古附)宗论
  卯 犊子系□昙 │ (宗喀巴菩提道次第等,
  辰 晚期折衷论 │ 属此。)
  乙 中观 │ 4. 日本宗论
  丙 瑜伽 │ 甲 真宗论
  丁 现观庄严 │ 乙 日莲宗论
 
  丙 时宗论 │ 六 禅及语录
  丁 其他 │ 1. 声闻禅法
   五 密续及仪轨 │ 2. 大乘禅法
  1. 事部 │ (天台之摩诃止观等属此
  (每一密典,各有续即经│ 。)
  ;仪轨修法;论;注解等│ 3. 秘密禅法(略,入密部中
  。不具者,缺。) │ 。)
  2. 行部 │ 4. 禅宗法语
  3. 瑜伽部 │ 甲 偈颂
  4. 无上瑜伽部 │ 乙 语录
  5. 密论(如宗喀巴之密宗道│ 七 法义
  次第;弘法之即身成佛义│ 1. 概论
  等。) │ 2. 宗乘论
 
  3. 哲学 │ 八 制仪
  4. 心理学 │ 1. 僧制
  5. 伦理学 │ 甲 印度晚期僧制
  6. 论理学 │ 乙 锡缅泰僧制
  7. 佛学与世间学 │ 丙 中国(内地)僧制
  甲 与印度诸教学 │ 丁 蒙藏僧制
  乙 与中亚诸教学 │ 戊 日本僧制
  丙 与中国儒道学 │ 2. 僧经济
  丁 与日本神道教 │ 3. 僧教育
  戊 与西洋宗教哲学 │ 4. 布教
  8. 真身佛与菩萨 │ 5. 救济事业
  9. 瑜伽与神通 │ 6. 戒杀放生
  10. 其他 │ 7. 仪式
 
  甲 传戒仪 │ 丙 游历记
  乙 灌顶仪 │ 丁 古迹考察
  丙 忏悔仪 │ 2. 传记
  丁 浴佛等法会仪 │ 甲 释尊及弟子传
  戊 放生仪 │ (本行,本行,着重于
  己 讲经仪 │ 历史的。)
  庚 斋食仪 │ 乙 僧尼传
  辛 制服 │ 丙 居士传
  壬 其他 │ 丁 宗祖传记
   九史地 │ 戊 传灯录
  1.(人文)地理 │ 己 往生传
  甲 地方志 │ 庚 灵验记
  乙 寺刹志(山志等) │ 3. 历史
 
  甲 佛教通史 │ 甲 譬喻·因缘
  乙 各地佛教史 │ 乙 变文·宝卷
  (印度,西域,南方,│ 丙 诗·偈·赞
  中国(内地),蒙藏,│ 丁 序跋·发愿文
  日本,朝鲜,欧美。)│ 戊 散文
  丙 教典史 │ 己 笔记
  (集成,著作,传译,│ 庚 小说
  印刻等。) │ 辛 戏剧
  丁 教派史 │ 壬 诗文集
  (印,华,日等诸教派│ 2. 艺术
  。) │ 甲 乐曲
   十 文艺 │ 乙 图像
  1. 文学 │ 丙 雕塑
 
  丁 建筑 │ 甲 历数
  戊 法物 │ 乙 医药
  己 合香 │ 丙 占卜
  3. 术数 │
 这一编目,当然是并不完备,还需要修正,补充。但至少可以了解:在现代而来谈佛书,已决不是旧有的华文大藏了。还有,各种语文的编集为一,也应有一先后。我觉得:阿含,声闻律部分,可以巴利语文为先,其次是华文,日文,片段的梵文本。大乘的经论,应以华文为先,以梵文为次;因为梵文太残佚不备了。其次是藏文,日文等。秘密部分,应以藏文为先,梵文,华文,日文等为次。还有些近代著作,要以西文及日文领先了。
   十、论僧才之培养
   一 宏法人才的重要佛法要想昌明与兴盛,说来原因很多。对外说,必须政治安定,社会能善意护持;对内说,必须有组织的清净僧团,和善巧的宏化方法,如此才能使佛法普及于民间。但其中主要的,不能不说是宏法人才的问题。有了优秀的宏法人才,其他的事情才有办法。因此,要想中国佛教能够真正发扬光大,对于宏法的人才问题,不得不认为是首要的问题。
   自从佛陀的教化播扬人间以来,宏法的任务,多属出家僧众。也有在家居士,声闻中如质多长者,菩萨中如维摩诘长者、胜□夫人等。他们对于宏化之功绩,都有很大的贡献。但是住持佛法的重任,从来都以出家众为主体。所以说到宏法,固然希望大心居士们多多热心宏扬,然而根本问题,对于出家僧众,觉得更要发心来尽力培养和造就。
   培养佛教的宏法人才,决不单是对佛教有所认识,因为宏法不只是知识的灌输。尤其是身为宗教师的出家众,要想真能够摄受广大信众,给予佛法的真利益,除佛教知识外,必须具有高尚的德行,和精勤的修持,如此才能使信众们建立信心,进而引导他们深入佛法。佛陀教化弟子们,无非以三学、六度为修学法,学佛也即是修学这些。因此从古以来佛教优秀宏法人才的辈出,无不以三学、六度为修学内容。唯有依于佛法──三学和六度去真实修学的出家僧,才足以化导信众,使其由仰慕而生敬信,由敬信而发心修学,由修学而深入。
   二 律学中心
   虽然如此,事实上,从古以来,学众的培养,各有重点不同──或戒、或定、或慧。如佛在世时,以建立清净僧团为中心,用以训练僧众,陶铸圣贤。这主要以戒学为基本,以定、慧为进一步的修学。所以佛说:「佛灭后,解脱戒经是汝大师」。佛陀的本怀,要弟子们能依戒而住,以戒为师。所以说:有清净如法的僧伽,就是正法住世。以戒学为基本来训导弟子,这是将出家弟子们的生活,导入于有组织、有纪律的道德生活中。对个人说:能使戒行清净,不犯重戒;即使少毁轻戒,即能忏悔,还复清净,使学人身心安于清净律仪中。另一方面,对于大众团体生活之规律生活,渐渐熟习,了知如何出家,如何受戒,如何「布萨」,如何「安居」,乃至穿衣、吃饭、求医药、出入往返,一切生活方式,都契合于清净律仪生活。要知道,佛法能否住世,不只是个人的修证问题。据说:古佛没有依法摄僧,所以佛法不能久住。必须以大众增上力量,而使修学者的身心易于获得清净,佛法由此更易延续,更能适应于社会而发扬。所以佛陀建立僧团,其方法是「以戒摄僧」。其目的是以戒学引导大众生活于清净律仪中,来完成僧众的自律和化他。有关自律的一部分,即是「戒经」;有关大众一切生活规律,是「犍度」。因此,出家众不但要严守戒律而自度,更要熟习僧团中一切僧事。这些,佛陀都有极严密的制度,如限定收徒、传戒之资格方法,不使师资伪滥等。佛制:比丘、比丘尼,必须依止师长,五年内不离依止,不能一晚离依止而住。在此五年内,依师学习,一方面修学戒律,一方面熟习僧团中的一切僧事;其余才修禅观,或去善知识处请求教授教诫,同道们相互议论等。因此,定、慧的修学,是以僧团的戒律为基础。古说;「五夏以前,专精戒律」,就是此意。然此非专学戒律,是要出家弟子们,安住于律仪僧团中,完成高洁的僧格。如五年而尚未学成,或者不知僧事,规定再住五年,必须对于戒律生活完全学成为目的。如还不成,这就叫作哑羊僧了。
   律上说:僧有四种、一、真实僧,即证得果位以上的圣者。二、有羞僧,具有惭愧心,以戒定慧修学,但尚未证得圣果。三、无羞僧,虽然修学佛法,而戒行不能清净,或犯而不知忏悔(如毁犯四根本大戒,就不名为僧了)。四、哑羊僧,对于戒定慧不能修学,不知僧团的一切僧事作法。如对僧事,不知同意(「与欲」),不知赞成(「默然」),不知反对(「说」),不知揭发(「举」),不知忏悔法,不知灭诤法,不知羯磨法,不知如法不如法,不知清净不清净,不知成就不成就等,所以无资格成为僧团中的一员。像这样的人,在清净僧团中,只有增加团体的紊乱和不安!
  在印度初期佛法时代,佛陀显著的指出弟子们应修学的方案和程序,即每一弟子要依止师尊,精勤修学,陶练成完满的僧格。在大众和乐、尊师重道、净化身心的和谐气氛中,而自求解脱或外行教化。弟子们能「依戒而住」,使佛法能一天一天的发扬,是有其原因的。如依戒而学,完成僧格,这虽说不是佛陀的最高目的(更高的为禅定与智慧),但在社会一般的眼光中,一个组织健全,有纪律的清净的僧团,是怎样的值得赞叹!所以能使「不信者生信」,「已信者增长」了。所以以戒为基,建立清净僧团,佛门中之龙象才能从此中陶练出来。我们中国佛教,从前在大陆时,不是说不传戒,只是戒期完毕,戒牒到手,到处云水挂单,流为有养无教的一群,佛教当然衰落下来!像这样的授受戒法,不能说没有益处,但不能合于佛意,不能在和乐清净僧中,培养僧才,住持佛教。
   三 禅学中心
   佛教最初传入中国,原来也是沿袭佛陀在世的制度,以戒修学。不过因当时的国情,未能养成如印度那样的依戒而住的规模。特别是当时的中国佛教,大小乘兼宏而以大乘为主,大乘重禅慧,对重戒的精神就不免轻忽了!
   中国佛教能够陶练佛门的高僧大德,培植佛教宏法人才的,在中国佛教史上,第一要推禅宗。唐代以来,使寺院几乎一律称为「禅寺」,可见禅宗的力量,在当时如何的壮大!禅宗以禅(定学)为中心,对于戒律或闻思经教,都是其次。禅者善能激发各人的道念,发心为生死大事而励力参究。在禅者看来,若吾人自心清净,自然性戒不犯,所以唐代百丈、马祖们,离开律院,别立禅寺,使住众们一心一意在禅思上下功夫。当时由于教法兴盛,僧徒们有反求实践的倾向,个个都倾向于参究力行。同时,禅寺中并不是完全抛弃了闻思慧,因为禅堂内有寺中的住持、首座、堂主们,随时随地指导清众,每天有定时的开示,对于学者行为举止,都有剀切的警策与指示。由于这种大众共同熏修的关系,渐渐产生了大禅寺,演出大丛林的制度和清规。一班清众们,安居于这有规律,淳朴生活的禅堂内,早晚参究、上堂、小参,随时接受善知识的开示教导,为了明白生死大事,参透本来面目而发奋修持。经过数年的修学,能开悟见性的不要说,即使参不透本来面目,因为经过数年大冶洪炉的陶练,也会养成道貌岸然,威仪庠序;其心胸豁达,气度之浑朴与严肃,与常人大有不同,一出山门,使人见了,油然生起仰慕的心情,因此禅宗千百年来能维持到近代。这并不单是依赖禅宗的制度的,而是以大众参究,互相警勉的力量,作为禅宗内在活力之来源。寺内的住持,为一寺之领导者,每日带领清众,上堂、说法,作种种法事。有多年的禅观功夫,经过长期的训练,熟习禅寺的一切制度,才出来当职事。监院职事们,他们发心为大众服务,使清众们能够专心修学。由于善缘具足,清众们也就放下一切安心向道,经过大冶洪炉千锤百练,而成为一代的高僧、祖师。这种以禅为中心而参究的力量,在当时成为中国佛学的重心,不但影响了整个中国佛教,而且间接地孕育出中国理学的产生。原因是禅者能做到僧仪如法,内心清净。以明净禅心而引发出智慧,运用善巧的方便,使佛法的真义发扬光大。倘若不发展为集团的参究修学,个人的修证,也不过是个己的解脱,未必能使佛法光大,使佛法久住。
   佛法到了近代,衰微不堪,禅宗失去了以禅为中心,陶冶僧才的本旨。禅寺的住持们,都以问事为目的。监院职事们,好像全寺大众的统治者。有的专意修建,有的专心应赴。发心修学的清众们,精神失去了依托,所以佛门禅风不能保持,禅堂的制度一切皆变了质。这证明了禅宗以禅思参究为中心,大众熏修,互相警策,才能使大众和乐清净,才有佛门的龙象辈出。
   四 教学中心
   宏法人才的培养,是要在清净和合的僧团中:这或以戒律,或以禅思为中心,上文已经说明。若再从佛教史去考察,还有另一方式,是以闻思经教的慧学为中心的。他们对于根本戒,当然严持不犯;其余戒律和禅,也都能随分随力去修学,不过特重于闻思的慧学;从此发出的庞大力量,曾为兴隆佛教之主要动力。如唐代玄奘三藏留学印度时,当时的那烂陀寺,住有千余僧众,每日到处公开讲习教典,大家互策互励,对于广大精深的佛法,作一种深刻的研究。因此有些法师们,能通晓(不是泛泛的读懂而已)五部、十部或二十部以上的经论。法师资望的高下,是以通达经论多少而定,予以不同的待遇和器重,蔚为一时的学风。这一以闻思经教的慧学为中心的僧团,在西元五、六、七世纪间,成为国际佛教中唯一的最高学府所在。国内外的佛教徒,能不辞跋涉之苦而前往参学;学成后,再各化一方,传播法音。他们是在信、戒的基础上,闻思教学,以睿利的明智,对于传下的大小乘义理,修持方法,作一番更深刻的钻研。对空、有学派思想,作进一步探讨,思辨和抉择,而后将深奥的佛法,予以广大的阐扬。在这勇猛精勤的修学中,无疑的对于佛法的信念,有着更深的建立。坚贞卓绝的宗教精神,从此引发,为佛法的发扬光大而努力。这是那烂陀寺的学术精神,也可说:是以闻思经教的慧学为主,对于佛教文化发扬给予重大的贡献。
   闻思经教的慧学,在组成清净僧团,及僧众们之信念与造诣,也许不如以戒律或禅思为中心的,来得较为坚强和深厚;但对于普遍发扬佛教文化,摧伏邪外之巨大力量,却有它不可磨灭之功绩。这如以闻思教学为中心的西藏佛教,自阿底沙从印度传入西藏,成为甘丹派,奠定了西藏佛法的特质。中国元代时,由于藏僧重视政治权力,不能重视教学,有的专重修证,以神通摄众;甚至娶妻畜子,一切俗化了,佛教落入衰微与紊乱状态。明初宗喀巴大师起来革新,也可说复古──阿底沙大师的旧传:僧徒须严谨律仪,才恢复寺院的清净,重闻思经教的慧学。在依于信、戒的闻思中,团结僧众而发生庞大力量。挽回了西藏佛教的厄运,成为一般所说的黄教。黄教在西藏,可以与中国唐代的禅宗相媲美。凡学佛者,进住寺院,除礼拜、念诵、忏悔等而外,重视研究经教,尤其是对于佛教的『□尼』、『因明』、『俱舍』、『中观』、『现观庄严论』──五大部,成为造就僧才必修之课程。他们不只修学,而在同一寺内或寺与寺间,乃至在全藏中心地的拉萨,举行辩论大会,众多义学的僧众,聚集问难辩论。若对此五大部之义理,能答辩无碍,即考试及格,被称为格西(法师)。由或全藏,或一地区,一寺院的论辩考验不同,所以有一等格西,二等格西等差别。西藏政治中心的拉萨,也成为佛教的中心。对于佛法有造诣的格西们,专门从事教学,培养僧才。因此,西康、蒙古、青海,甚至内地的佛徒,以仰慕藏地佛教的心情,不远千里去修学。学成后,再回本土,宏传其所学。使藏文系的佛法延续发扬,其得力处,不能不归功于闻思教学为中心的教派。
   近代中国佛教,以闻思经教的慧学为重心的,要算是虚大师所创办的佛教教育。依大师的意见:建立僧伽,是以律仪为基础的,希望佛教青年,能从佛学院之初级(重律仪)、中级、高级次第修学。在此数年中,先对出世间学有一深刻了解。平时,早晚大众共修,以坚定佛法之信心。这样,不但可以培养成一些宏法人才,同时也能使他们处理僧事。再于高级之上,设立专修处,供他们专精于某一宗──或禅或净等,作一番修持,希望能做到行解相应,而成为真正的佛教人才。所以大师的建僧方式,大体与宗喀巴相近,也是以信戒为基,以闻思慧为中心的。可惜大师之理想,至今从未实现,而只是一些补习教育。虽有不少学僧,多少能为佛教而尽力,但不够清净严肃,不易达成整建僧团,引导信众的目标。就是对于教理的修学,也还差得太远。有些人误会大师所办之僧教育,与社会学校一样,实在是未能了解大师的本意。总之,虚大师训育僧才之思想,确是以闻思经教的慧学为中心的。
   五 现代的宏法人才
   从上来的例证,我们可以获得这样结论:要使佛法昌明发达,即需要宏法人才。要有佛教宏法人才辈出,必须佛徒们养成向学的风气。这不外以戒、禅、慧为修学训导之中心,决不能离此修学而有所成就。当然有些出类拔萃的僧才们,不须良好的修学环境,自能发心自修,德学成就,成为一代之高僧,但这非具有深厚的善根和宿慧不可。这究竟是少数中之极少数,不能以此为标准来希望佛教复兴。因此,希望佛教宏法人才的产生,须以念诵、礼拜等来增长信念,进而彼此间和乐共修,组成清净僧团,培养向学的风气。这样才能发生一种巨大力量,使衰微的佛教能振兴起来!宏法利生是每一佛子之天职,热心佛教的大德们,应考虑到复兴佛教的力量,究竟是在那里?
   最后,要说到两点:第一、今日是知识发达的时代,佛教徒要想降服魔外,高建法幢,这必须对深奥的佛法,有一番深入,才能以深入浅出的善巧方便来施化,使未信者信,已信者增长。众生根性不一,当然可以种种法门,或者不需语言文字,以身教感召别人。但约广大人心和现代风尚说:宏法者对于广大精深的佛法,必先要有明确的深刻的理解。从深广的义理中,不但能条理严密的发挥深义,更能提出简要的纲宗,使大众可以对佛法有一正确扼要的观念,如此才能使现代人士易于接受。大师曾以唯识学──适应现代科学方法来教化他人,就是因为这个。实际上,佛教任何义理,都可以此方法表达出来。
   第二、一个身为宗教师的,要教化他人,除了对佛法具有深刻了解之外,对于一般世间知识,也应有广泛的涉猎,这倒不是说对于现代知识都应该专心研究。如中国佛教史上的道安、慧远大师们,对于中国学术都有很好的造诣;出家学佛后,才能引导当时社会一般的知识界归向佛法。印度的马鸣、龙树、无着、世亲诸大论师们,那一位不是当代有名的大学者?对于流行的四吠陀典和十八大论等,都有过研究,这才能以佛法融通世学,批评世学,从相互比较中,显出佛法之精深与高妙,使人们易于崇信而接受。以其他宗教之牧师、神父们来说,他们要作一个传教师,都是在一般大学知识以上,再予以数年的宗教教育,才能到处传道,发生良好的效率。虽说他们以物质来引诱,但传道人才之造诣,有他们的长处。不要以为过去唐代禅宗之发扬,专于着重自身的熏修,无须了解其他。不知禅者的力求实践,不重闻思经教,正因为那时的教学,已极为发达普及,而我们现在是怎样呢?当时的对手,是儒、道,禅者多少有些认识,而现在世间的学术,又是怎样呢?在现代,对于无边佛法的义理,不能随分随力的闻思修学;对世间知识太欠缺,要想宏法利生,确实是件难事!
   有些热心的佛徒们,为了佛法能够深入民间,提倡一些最简单的道理,最简单的修持;或者利用歌唱、幻灯,这自然是引导信佛的大好方便!但从远大处着想,要使社会人士对于佛法有真确的信解,要摄受现代的知识人士,那末单凭这些通俗的说教,是不能达成佛教中兴的目的。必须依上面所说的集体修学──戒、定、慧中心的修学法,造就高深的僧才,才能成功。
   以现代说:佛法之自修、化他,虚大师的以闻思经教的慧学为中心,不能不说是正确的。过去大陆的佛教已成过去,现实又因人力、物力关系,不能理想的培养宏法人才。但大家能认清这一发生佛教大力量的根本办法,到底是有益的。如注意「信心坚强」,「戒行清净」,以念诵、忏悔等来培养宗教情操,而将自己安立于僧团中,安立于闻思经教的慧学中,不求速成,以待时节因缘,才是现在佛教无办法中的办法。(印海记)
   十一、论佛学的修学
   说起佛学,应该有两方面的含义:第一,佛学是佛法的修学,佛法的实践。释尊教示我们,修学佛法,不外乎「增上戒学,增上心学,增上慧学」──三学。声闻乘的比丘戒,名为比丘学处。大乘的六度、四摄,名为「菩萨学处」。在三学、六度的学程中,名为「有学」。到了解脱生死,圆满菩提,学程完毕了,名为「无学」。从这佛法以行证为本来说,佛法之学,就是佛法的实践。但为了实践的佛学,不能不有义解的佛学,理论的说明的佛学。释尊的教导学众,称为「教授」,「教诫」;约内容说,名为「法(达磨)□奈耶」;其后集成经与律。对于法与律的分别抉择,释尊与大弟子们,早就开展了论义,称为「阿□达磨,阿□□奈耶」。特别是法义的分别,经弟子们大大的发扬,终于独立成部(论),与经、律合称为三藏。经、律、论三藏,是文字章句的纂辑,是释尊一代教义的集成,但内容不外乎三学(六度)。所以古德说,从三藏的偏重来说,经是明定学的,律是明戒学的,论是明慧学的。在实践方面,戒、定、慧学如鼎的三足一样,是不可偏缺的。在义解方面,经、律、论也一样是不可偏废的。这才是圆满的佛学,中正的学佛之道。
   行证的佛学,义解的佛学,也可说有浅深。因为在修学的学程中,闻、思慧位,主要是义解的佛学;思、修慧位,主要是行证的佛学。可以说:教义的佛学,是为了初学;行证的佛学,是为了久行。这就是『楞伽经』所说的说通与宗通了。但在完整的佛学中,这不但是先后次第,而且还是相依相成,如依言教而引入行证,从行证而流出言教。佛学是不能离此二方面的,所以说:「佛正法有二,谓教证为体,有持说行者,此便住世间」。
   释尊住世的时候,在佛是应机施教,在弟子是随解成行,所以佛学的实践与义解,是相依而不是相离的。如出家人,受了戒,就在僧团中。一方面依师而住,在五年内,不得一晚离依止师而自主行动;一方面依师而学,一切律仪,威仪──衣食行住等一切,都依律制而实习。但这决不是偏重戒学,在律仪的生活中,除出外乞食而外,不是去听闻佛及弟子们的说法,便是水边林下,「精勤禅思」;「初夜后夜,精勤佛道」──修习定慧。这种「解行相应」,「三学相资」的佛学,实是最理想的佛学模范!释尊制立的清净僧团,以戒学为本而「三学相资」,所以传说的:「五夏以前,专精戒律;五夏以后,方许听教参禅」,可说是事出有因,而不免误解了!
   释尊晚年,弟子间由于根性不同,已经是「十大弟子各有一能」;不但是各有一能,而且是志同道合,各成一团,如说:「多闻者与多闻者俱,持律者与持律者俱」等。特别是结集三藏以后,佛教界就有经师,律师,论师,禅师或瑜伽师;后一些,还有(从经师演化而来的)通俗布教的譬喻师(神秘的咒师,更迟些)。对于三藏或三学,有了偏重的倾向。虽说偏重,也只是看得特别重要些。在印度的正法五百年中,小乘佛教盛行时代,始终是依律而住,三学与三藏,也保持密切联系。就是到了像法五百年,大乘佛教隆盛的时代,如龙树、提婆、无著、世亲等,也还是依律而住,大小并重的。这要到密宗大兴,这才将依律而住的清净僧团破坏了!
   从自己的修学来说,三藏与三学并重。但由于宏传佛学,经师、律师、论师、禅师、譬喻师,都是分类的专学,也可说是分科的专宏。正法五百年的佛教界,如下:
   ┌─经 师
  ┌─专究法义──┼─律 师
  化他───分科专宏──┤ └─论 师
  (依律而住) ├─传授定慧────禅 师
  └─通俗宏化────譬喻师
  自行──三学相资
 经师、律师、论师,是从佛的教授教诫中,精研深究,而精确了解佛说的真意。但三者的研求方法,各不相同,如说:「修多罗次第所显,□奈耶因缘所显,阿□达磨性相所显」。
   对于经──修多罗,最主要是了解经的文义次第,因为不了解一经的组织科段,是不能明了全经的脉络,不能把握一经的关要。不是断章取义,望文生义,就是散而无归。这不但不能通经,反而会障蔽经义。所以佛说契经的意义,要从文义次第中去显发出来。如无着以七句义十八住解说『金刚经』;世亲以十六种相解说『宝积经』;弥勒以八段七十义解说『大般若经』;清凉以信解行证科分『华严经』等:都是从次第中纶贯全经,显发全经的意趣。
   □奈耶──律的研求,是「因缘所显」,是要从制戒的因缘中去显发佛意。戒律,狭义是戒经,广义是一切律制。这些,佛为什么制?为什么制了又开?开了又制?如不把制戒以及制订僧团法规的原意弄明白,就不能判别是犯是不犯,犯轻或犯重;也不能随时地环境的不同,而应付种种新起的事例。所以,律师不仅是严持律仪,而是要善识开遮持犯,善识时地因缘,能判定犯与不犯,也能如法的为人出罪。我国的律学久衰,僧众不能依律而住,这才学会口呼「一起向上排班」,也就以律师见称了!
   阿□达磨──论,不重次第,不重因缘,而着重于「不违性相」。如来的随机说法,是富有适应的,不一定都是「尽理之谈」。所以要从如来应机的不同散说中,总集而加以研求,探求性相──事理的实义,使成为有理有则──的法义。这是被一般看作甚深哲理的部分,其实也抉择佛说的了义与不了义,而作为思修的观境。如天台宗的二重事理三千,贤首家的十玄门等,都可说是论义。起初,阿□达磨、中观、瑜伽,我国的天台、贤首宗学,都是从观(修持)出教的;等到集成论义而为后人承学时,就流为偏于义解的理论了。
   依上面的解说看来,经师、律师、论师,或「三藏法师」,是何等重要?不是这些专门探求三藏深义的大德,展转传授,佛法早就晦昧而被人遗忘,或变成盲修瞎炼的神教了。当然,大通家──三藏法师是最为理想的,但事实上,自修(修持)虽应该「三学相资」,而三藏的全盘深入探求,谈何容易!真能深入一门,或经、或律、或论,也就能续佛慧命,为后学作依止了!
   传授定慧的禅师,也称瑜伽师。在我国的佛教史上,如安世高、佛陀跋陀罗、佛陀、达磨都是。禅师特重于定慧的修习,凭着传承来的,自己经验来的来教化,所以每有三藏所不曾详说的。由于师资授受,下手功夫的多少不同,引起禅观的分成别派。小大空有显密的分化,大抵与此有关。举譬喻说:三藏的深究,如纯理论科学,也如儒家的汉学;禅师的传授定慧,如应用科学及技工,也如儒家的理学。理论与实践的互成,才是完满的佛学。否则,脱离了理论的持行,与缺乏实行的空论,都容易走上偏失的歧途。
   至于通俗教化的譬喻师,在向民间推行佛陀的教化时,功绩比三藏法师及禅师更大。但通俗教化,不宜脱离三藏的研求与定慧的实习。如古代的大譬喻师,都是兼通三藏与有着修持的。假使不重三藏的修学,定慧的实习,通俗教化,容易使佛法庸俗化。如我国古代的通俗教化,从变文而演变到宝卷,就是一例。总之,三藏的深究,定慧的传授,是少数的,但是佛教的中坚,佛教生命的根源。从此流出的广大教化,时时承受三藏(义学)禅观的策导,才能发为正确的通俗教化的佛学。
   佛学的修学传习,到了大乘佛教时,义学的分科修学,与初五百年略有出入。我们时常憧憬印度那烂陀寺的佛学,那寺成为印度佛教中心的时代,佛学的修学次第与类别,在唐义净三藏的著作中,有着明白的叙述。如『南海寄归传』说;「学法次第先事声明。……必先通文字,而后方能了义」。然后,「致想因明,虔诚俱舍。然后函文传经(指大乘法),多在那寺,或伐腊□」。义净在『求法高僧传』中。说到玄照的修学次第,是:「沈情俱舍,清想律仪。后之那寺,就胜光学中百,宝师子受瑜伽」。智弘的修学次第是:「既解俱舍,后善因明。至于那寺,则披览大乘」。法朗的修学次第是:「习因明之秘册,聆俱舍之幽宗。既而虔诚五篇(律)」。这可见,当时的修学佛法,首先是通文字。其次是佛教的论理学──因明,代表三藏──法□奈耶的俱舍与律仪。然后修学大乘,即是中观与瑜伽(唯识)。大乘佛教时代,不重经而重论,因为契经都是适应一类众生,阐明某部分的法义,而论才是究尽性相的实义。这种重论的学风,到超岩寺为印度佛教中心的时代,也还是如此。如传入西藏的佛学,主要的称五大部,就是『因明』,『戒律』,『俱舍』,『中观』,『现观庄严论』。这与义净时代传学的佛学,可说大体一致。只是以传说为弥勒所造的『现观庄严论』,代替传说为弥勒所造的『瑜伽论』而已!印度大乘佛教时代的佛学,分科与修学次第,是这样的,这应该可以作为今日中国佛学研求的参考!
   太虚大师为我国近代的大师,他倡议的佛学院,晚年修正为:一、律仪院,二、教理院,三、参学处(定慧实习)。教理院的修学,主张从五乘共法,到三乘共法,再进学大乘不共法。大乘法中,分为三系,也就是在『中观』与『瑜伽』外,增入中国特别发扬的法界圆觉学──台、贤等义学。这一修学次第,戒定慧三学,理解与实践,都圆满无缺,与印度传统的佛学修习法也相近。如中国佛教而能开展出这样理想的佛学院,这是足以媲美那烂陀的。只是在近代的中国佛教环境中,还不易实现而已。
   十二、谈修学佛法
   在这举世动乱的时代,要想修学佛法,真是不易!从佛法观点上看:诸行无常,祗要我们做的是自利利他的事业,做一天就是一天,不问他风雨飘摇,能延续几久。那怕一天、一刻,都有利益。大家抱着为法的大愿学下去,这是学者应具足的精神。研究佛法应从圣教──经论下手。但研究佛法,并不就是完美的修学佛法;研究佛法,祗是修学佛法的基础,对它不可看得太高,太易。修学佛法,应从认识和实践两方面去学。
   一 论闻法
   学佛的人,第一要闻法。闻是听人讲解。平常以为诵经有什么功德,真正的说,因为闻法,这才成为功德。舍利子对佛说:「我不闻佛说法,像瞎子一样」!他是佛诸大弟子中智慧第一的尊者,尚且要从佛闻法,何况一般根性暗钝的人。佛法是救世度人的无上明灯,我们要得佛法的真实利益,非闻法不可。经云「多闻能知法,多闻能离罪,多闻舍无义,多闻得涅盘」。闻法才能知法,于佛法能得正确的认识;也才知道世间上的是非、善恶、邪正,这都是从闻法所得的辨别力。学佛的人重在离罪,愚疑无闻的凡夫,作恶每不知是恶。由于多闻佛法,了解缘生缘灭的真理,才能从他的身心行为上,彻底改革一番,离罪行而变成人格具足的新人了。闻法如照镜子一样,知道自己的形态好丑,正欹,因此可以改正自己。世间有许多想成好人,因为不多闻佛法,把那些无意义的事当着真理去追求,作为道德去实行。如印度的苦行外道,持牛戒、狗戒等;中国有些邪教,先天道、一贯道等,非得计得,非道计道。闻了佛法,对这些无义利的事,再也不会去做了。因为闻了佛法,心中生起了智慧,具正知见,以此正见扫尽身心的一切妄执,就可证得涅盘。学大乘法的,由于多闻正法,起大乘胜解心,也就不会退堕了。有人说:学佛重在实践,学而不行,祗是多添了一些空知识吧了!这是没有意义的,算不得是真正的学佛者。要知这虽有部分的正确性;而实行佛法,还是要从闻法做起,闻法是修学佛法必经的阶段。中国的修学者,向来走极端,认为看经论不如实行,因此摔了经论,冥索暗求,走向盲修瞎练的黑漆洞去。一切智者的佛法,现在是变成愚昧俗陋者的信仰了。另有人只顾多闻,专在名句文身上使伎俩,不能以法摄持身心,不但缺乏实践的精神,连必备的正行多破坏了。难怪注重实践的学佛者,讨厌佛学这个名词,因为佛学这个名词是学术化了的,是重在抽象的知识。真正的学佛者,是慧解和信行融合而为一的。所以我们一方面闻法,一方面要实践所闻的法,才可免除头重头轻的讥诮!
   闻是用耳根听,佛世弟子从佛闻法,没有现成的经本,听了多记在心里。『楞严经』云:「此方真教体,清净在音闻」。古代印度的佛法,都是口口相传的。佛灭度后,结集成藏。到后代,书写流通,其后又印刷流通。有了经卷,也可以从经典而闻法了。「佛法从三处闻:从佛闻,从佛弟子闻,从经典闻」。这是龙树菩萨在『智度论』上指示我们闻法的几个方法。如佛已灭度了,又不易得知法知义的佛弟子,那只有从经典闻了。我们以极其恭敬的心理阅读经论,思惟领会,与从佛闻及从佛弟子闻差不多,虽是眼看,也可以说闻。所以研究佛法,应依两个条件:一从师友听闻,二自己钻研。我觉得,现代的修学佛法,应着重在自己研究。单是听人讲说,每是肤浅的,不过人云亦云的,必须要自己切实恳到用一番功力,才能深入经藏,触到佛法的核心。不受古人著述的锢囿,变成为自己的。但是初学者,还须从人闻法起。
   二 学法之目标与程序
   学法应有目标,即为什么学佛法。学法要有程序,即是从浅至深,层次历然。
   先说目标:发心有两种:一、发了生死的心,此心为小乘心──出离心,发了此心,行到极点,可证罗汉果。二、发菩提心,此心为大乘心,以自利利他为目的,所谓:「上求佛道,下化众生」。综括佛法的宗趣,不外出离生死,广度众生。现在将此分成三项来说、一、净治身心,二、弘扬正法,三、利济有情。凡夫的身心行为是不清净的,知见是浊染的,因有了错谬的观念,妄造恶业,自受苦也使他受苦。自己生死轮回,有情界皆受无量剧苦!学佛法是从净治身心,消除障缘做起,大则杀、盗、淫、妄绝不肯作,小则动静语默亦不放逸。如是,则贪、镇、疑等烦恼渐渐降伏,所表现的行为亦渐净化了──这是学佛者第一要事。如人的行为不好,普通的人格尚未具足,怎能了生脱死呢?中国近百年来佛法衰败的原因,是出家者误解住持佛法的意义,不能以方便摄化信众,使他们从净治身心中,表现佛法的大用。如佛法而不使人净治身心,那弘法也者,祗是形式的热闹而已,于佛法毫无裨益。学小乘,学大乘,都离不了净治身心,千经万论莫不是这样说的。所以净治身心,是学佛者最根本最重要的问题。如果忽视了他,学佛、出家,都是与佛无缘!我们必以此为初步目标,离此则佛法无基。
   单这样,还是不够的。我改造行为,得到安乐;我净治身心,求证涅盘,这纯是自利的。应当学佛那样的发大悲大愿心,大愿是弘扬正法,大悲是利济众生。佛法是世界一切的光明,世界上任何事情与佛法相违,或个人的行为与佛法相悖,均必遭到悲惨的结果。所以出家者须发大心,弘扬正法,使世人都明了佛法,依佛法行,究竟得益,究竟安乐。弘扬佛法,不是为了弘扬佛法,弘扬佛法为的是利济众生。谈到利济众生,其他宗教、政治、学术等,虽各有其长,然都不能令有情得究竟利益,且有时害属于利。出家者既为了救度众生而学法,就应如『华严经』说:「为度众生而学」。菩萨心中除了学法救济有情的念头外,别无其他。假使存着这样的心,不是为自,全是为他,这真是发菩提心了。如世人学艺业一样,单为了自谋温饱,这人的志向是很平凡的。假使学会了各种艺业,为社会人群谋幸福,这就获得大家的称扬崇敬。学佛亦复如是,只为了个人净治身心,求解脱,证涅盘,是自了汉。如果发菩提心,修菩萨行,为人为众生,这就了不起了。菩萨所以发大悲心,是见到众生太苦,佛法太衰,如此发心,如此修行,是自力的,强有力的发心,是最值得赞叹不已的!
   出家人学法与居士不同。断三毒,修三无漏学,在家出家都是相同的。所不同者,是出家人多了一番责任,即是住持佛法。因此,居士如学一法门,降伏烦恼,也就行了。出家人为了利济众生,必须广学无量法门。我觉得,真能负起出家弘法的责任,非学菩萨不可。『般若经』说:「菩萨遍学一切(如来法、声闻法、缘觉法)法门」。菩萨智叫道相智,即要知解种种道,种种智,才可以广度众生。喻如小医生单用一药治病,大医生具足一切药。一药祗能治一种病,救人有限;多药则能治各种病,活人无量。所以出家者如专在自了着想,也许一门深入即可。但这只能摄化一种根机,不能负住持佛法重任,所以大心菩萨(出家,也通于在家)必广学无量法门,这才能适应众生种种根,种种欲。学小乘法,学而不证;学大乘法,学而且证。不但如此,还应兼学外道法。因为明了外道的典籍,才能揭发他的缺点,有时三言两语,也说得他皈依佛法。不过,如外道来学佛法,就得严格一点,在他对佛法没有深刻的信解以前,绝不许再看外道的书,怕逗起他的旧思想,又堕入外道中去。学小乘也如此,『法华经』说:「不可亲近小乘三藏学者」。因为『法华经』会小归大,怕回心向大的小乘学者,不与小乘绝缘,也许又要为小乘所转。玄奘三藏在印度那烂陀寺参学时,那里面除讲大乘法外,其他一切小乘、外道的学说莫不兼讲,这就是遍学一切法的大乘面目。我们要先对佛法有深刻的认识,从净治身心中,去弘扬正法,利济众生。特别是在这世界太乱、众生太苦的时代,要抱着延续慧命,悲悯众生的大愿。经上说:「自未得度先度人,是菩萨发心」,这是应如此发心。在实践上,如果未能自利,焉能利人?凡是一件事,不从自己去实践,是难得人家同情,不能实现弘扬正法,利济众生的目的。
   再说学佛之程序:修学佛法有其必然的次第,不能躐等!佛法中最紧要的是智慧,也可以说:修学佛法就是修学智慧。但这不是说不要其他的法门,其他如施、戒、忍等也都是需要的,不过在一切法中最主要的,又是佛法特质的,而且可以称为佛法中最究竟的,就是智慧。世间的众生,也还是想离苦得乐,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。佛法是光明一样,教导众生,甚至是该做的,不该做的,善的、恶的、是的、非的,使人照着这正知正见的道路走去,就必定达成目的。佛陀即是觉者;菩萨是有智慧的众生。佛与菩萨的特质,就在于有智慧。智慧以外的一切法门,都要与智慧合一去修才成。离开智慧而学佛,什么都不能够了生死。所以经中说:「般若波罗蜜于五波罗蜜中最上最妙。……是般若波罗蜜取一切善法,到萨婆若(一切智)中」。佛法中所说的智慧,世间的智识是不能为比的(福德是可以共世间有的),而且浅深不等。所以修学佛法的程序,也就是修学智慧的程序。智慧有浅有深:「生得慧」是与生俱有的,生到世间的人都有,可以依世间因缘而充分发展的(有限度)知识。这是一般的智慧,就是哲学家、科学家等,也都是由生得慧而成功的。修学佛法要从「闻所成慧」做起。从多闻(听讲、看经)佛法中,对于佛法生起正确深刻的了解,知道世间与人生的真相,深彻的信解佛法,三宝、四谛等功德。这要有从多闻正法所生起的智慧,才能正确的知道。得到这闻所成慧,才是进入佛法智慧的开始。进一步是「思所成慧」。思是思惟、观察,要深入的去思考观察,才能更深刻的悟解佛法,而得思所成慧。闻慧与思慧,都还是散心的分别,需要更进一步的去实现「修所成慧」。修慧是在禅定中,智慧与禅定相应,因修禅定而从定中更发深慧,这才是修所成慧。闻、思、修三慧,都是有漏的,有漏慧还不能根断烦恼,不能了生死。要根绝烦恼而解脱生死,必须真实的「无漏般若」(闻思修慧,是加行的般若)现前,现证的般若,才是真智慧,也即是无漏慧。从闻所成慧到无漏慧,这是修学智慧的道路;这种次第。是小乘大乘所共的坦道。
   平常说般若有三种:文字般若、观照般若、实相般若。与上所说的修慧次第配属起来:闻所成慧是文字般若,进而修观照般若即是思所成慧与修所成慧。实相般若即无漏慧。从闻、思、修到现证慧。在修学过程中,虽可以展转引生,就大体说。这显然有次第的前后。
   佛法常说的修学次第,是:亲近善士,听闻正法,如理思惟。法随法行。此四法名预流支。预流是小乘的初果,大乘即是初地。凡夫而想要参预到圣类中,或悟入法性流中,必要具有这四种修学过程,无论是小乘或大乘。「亲近善士」,因为向来的佛法,都是用口讲的,所以要听闻正法,必须先亲近师长才行。同参道侣,也是善士中摄。为什么要亲近善士呢?为的「听闻正法」。听闻以后,要进一步的正确的去了解,这就须要「如理思惟」了。由思惟观察,对佛法有了深刻认识,要能照着佛法去修学,这就是「法随法行」了。亲近善士与听闻正法,就是前面说的闻所成慧;如理思惟是思所成慧,法随法行是修所成慧。从此以后,入见道,证预流,即得现证的无漏慧。所以我说修学佛法,就是修学智慧的过程。但这不是说单修智慧就够了的,在修学智慧的过程中,同时要修习其他的法门。因为单修福或是单修慧,都是不能圆满的。智慧与福德,有如鸟之两翼,车之两轮,相辅相成,才能高飞远行。依智慧浅深的次第去修学时,同时即:
  闻所成慧──成信;
  思所成慧──住戒;
  修所成慧──修定;
  无 漏 慧──发慧;
   由亲近善士,听闻正法,而得闻所成慧,即能于三宝、四谛、缘起、圣道等佛法,确信不疑,而引发趣向的欲求。这样的从信解而起的信求,才是坚定不拔的信,引发实行的信,应称为信根。一般的信心,都是飘摇不定的,如轻毛一样的随风东西。这因为信心而出于情感的,不曾经过慎思明辨,所以不能确定不动。真实的信心,要依闻所成慧所发起的。这样的正信,才算有了根,所以说是「道源功德母」。如草木一样,生了根,才能确立不动,一切的茎干花果都从此基础生出来。在声闻法中,从闻慧而成就信根,就是生起真切的出离心。发起出离心,种下解脱分善根,必定要了生死,不会退失。在大乘法中,从闻慧生正信,即是发起菩提心,成为佛种。(如『大乘起信论』等说)学佛者的发心,不外乎二种,即发出离心与菩提心。这都要从闻所成慧所生起的信心,才能发生成就。真发出离心和菩提心的人,就和鱼吞了钩一样,无论它再怎么游,也快要出水了。像舍利弗,过去曾发过菩提心,中途虽已经忘失了,但经过佛一提点,就又回入大乘。「一历耳根,永劫不失」,就是这个意思。大乘发菩提心,小乘发出离心,这才进入佛门。照天台家的六即来说,依闻所成慧而得正信,还只是名字即佛位。从闻慧而起深信以后,进而修得思所成慧,此时必须以戒为主而修其他施、忍等。大乘学者,从此修六度万行去自利利他。小乘学者从思所成慧,必能严持戒行,而完成行为的清净,虽小戒也不敢违犯。这是以思所成慧所了知的佛法,一一见于实行,而做到三业清净。这样的修学,才能有智慧,有福德。等到修所成慧,这是必与禅定相应的,所以到达定慧双修的阶段。修慧必与禅定相应,约小乘的位次说,此时是四加行──暖、顶、忍、世第一位;大乘是十回向位了。发真实信,从此持戒、修定,因而发生真般若慧,断惑证真。此时,约小乘即是初果;约大乘说,即是初地;也即是天台家所说的分证即。若欲圆满证得,还须地地进修,才能达到究竟佛位。
   修学佛法就是修学智慧,这句话,一点也不会错!智慧达到了最圆满最高深的境地,就是成佛。学佛的程序,无论小乘和大乘的位次,如台宗的六即,唯识的五位,都现出一致的程序。我们现在来听闻佛法、学习佛法,还是一般的生得慧,真正的闻所成慧还不能达到,何况其他!真正的闻所成慧,即是大乘发菩提心,或者称为大开圆解。这是修学佛法的初步,是任何修学佛法者所必经的。
   我所以这样的说,有三个意思,一、修学佛法即是修学智慧。二、修学智慧,不能偏于智慧,禅定、持戒、忍辱等行门,也要附带综合的修学。三、说明我们来研究佛法,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事,只是从生得慧到闻所成慧的起点而已。即使是由闻法而对于佛法有点了解,还浅薄得很!佛法中的大智大慧,还都在后面,要我们从进一步的学习中去实现。
   现在缩小范围来讲。听闻佛法,也要有个程序。有人问我:佛法应该怎样研究?这实在是不易答覆。但我觉得,学习佛法,无论是全体的或是专宗的,都应有三个过程。依照这过程修学去,多少总能够得些利益。三种是、一、得要,二、深入,三、旁通。第一是得要:佛法广大无边,从何处学起?东鳞西爪的学习,不能认识佛法的宗要。就走世间学问,要想去学习它,首先须知其大概,选些较浅显而扼要的书来读。学习佛法也要这样,对于佛法先要有一概要的认识,知道佛法的重心是什么,包含些什么重要的宗派等等;对于佛法从印度宏传来的历史也得知道一点。这样,才能进一步去深入研究。如开始为东鳞西爪的认识,或一开始就去学习深广的经论,那不是不知宗要,便是因难于了解而退学。所以对于整个佛法,先要知道佛法之所以的大概。二、明了佛法中的宗派的概要,然后再选择一宗一部门去研究。这个方法,对于研究一宗一派,也是应该采用的。如学唯识的,不应该一下手就去研究『成唯识论』,这是没有办法可以懂的。必须要从『百法』、『中边』等先了解得大概,再作深入的研究。如初学天台宗的,要先读『教观纲宗』、『四教仪』等,然后再学三大部等。但有些修学佛法的,并不这样。听经学教,仅是随缘的去听法师讲。佛法的基本知识都没有,竟然已变成专宗的学者甚而法师了。别的不知道,自然唯有自己所学的什么宗最好,旁的宗派都不如他。其实别的宗派究竟怎样,他还一点也没有知道。像这样一下手就专学宗派的。弊病实在是很大。偏听则蔽,兼听则聪。如对各宗都知道一个大概,对于三宝、四谛、缘起、空性等根本大义,也有相当的了解,然后再求一门深入,就不会偏执了。能一门深入,还要旁通。如学唯识宗的,最初对于其他宗派的教义,都知道一些,现在从自己专学的唯识学的立场,再去理解彼此的差别,而贯通一切。这样,对于佛法的认识,也就愈加深刻了。不但大乘各宗如此,大乘与小乘间也要这样。为了要教化世间,对于世间的一切学问,等到确定佛法知见,那末也要从旁知道些。世间的好事情,好道理,也是很多的,不过不能圆满的清净,总有谬妄的成分夹杂在内而已。好的部分,要用佛法去贯摄它;不好的部分,要用佛法的真理去拣除它。修学佛法的第一步,必先从一般的共通的教义中,把握佛法的共通的宗要。切勿初下手即偏究一经一论,以为深入其微,其实是钻入牛角,深而不通!我们应从此下手去学,也应该教人如此,切勿迎合好高骛远的劣根性,专以艰深玄奥去诱惑人!
   三 初学者从三门入
   初学佛法的人,可分作三种类型。因为众生的根性不同,由于什么而学佛的动机不同,所入的方便门,即约有三种。声闻乘说有二种行;大乘也说有二种行,如『智度论』的合起来说,即有三种行人,从三门入不同:
  ┌─随信行───从信(精进)门入
   声闻乘二种行人─┤
  └─随法行─┐
  ├─从智门入
  ┌─智增上─┘
   大乘 二种行人─┤
  └─悲增上───从慈悲门入
 法行人,就是智增上的。有一种人,重在信心,不能自己去深究、决定,只要有人向他说了,就可以照着行去,毫无怀疑。这样的人,碰到了明师就好,否则可就糟了!重智慧的即不然,什么都要经自己的研究观察,不愿意人云亦云的随着做去。这无论是听讲或自己阅读,都要问个为什么,非经过熟思审虑,认为可信,不轻意盲从他人与古人。前一类是重信的,这一类是重智的。信行与法行(智增),仅是侧重于信心或智力,并非有信无智或有智无信的。一个健全的学佛者,信与智都是必须的。大乘的智增上菩萨,即是重智的,发心重在研寻诸法的实相,也即是先重自己悟证的。另一类悲增上的,对于为人服务,牺牲利他的精神特别强,有慈悲心,多作慈善及政治事业等。然智增与悲增,也只是说他先着重而已,决非有智无悲,或有悲无智的。据实说来,健全而完善的学佛,信心,智慧,慈悲──这三样,都要具足;如缺了其中那一项,这就不是健全而容易发生流弊的。所以,如『大□婆沙论』、『大般涅盘经』,都说:「有信无智长愚疑,有智无信长邪见」。重在信心而缺乏智力的,修学佛法时,又增长愚疑心,即不能分别邪正好坏,听说什么就信什么行什么。用现代的话来说:「有信无智长迷信」。你们看;多少不是佛法的,都搬到佛法里来了,这不是专重信心,缺乏智慧,不能分辨邪正好坏的结果吗?专讲信佛、信菩萨、信感应、信神通,久而久之,学佛而增长愚疑,也就和一般外道差不多了!如专重智慧而缺乏信心。那就是有智无信长邪见。因为没有信心,虽整年整月的研究佛法,而结果只能增加邪知邪见,到头来,佛也不信,法也不信,简直就没有再可信仰的了。这在近代的青年学佛者,说起来也太多了。大乘所说的智增与悲增,也是这样。智增上的,如过于缺乏悲心,专为自己的生死打算。那怕他口口声声说:我是学习大乘的,实际的行为,却是缺乏大乘气息的。即使信智具足,急求自证,结果也势必堕于小乘。至于悲增上的,如过于忽略佛法的智慧,专门讲利人,有时,自己站不住,或是环境恶劣,就容易灰心,成了佛法中所说的「败坏菩萨」了。败坏菩萨,就是学菩萨而中途退心的。学佛的根机不同,不能一律;信、智、悲,初学者不免畸轻畸重。但如专重一端,就注定的要失坏,不会成就的。依中国佛教的情况说,重信的人多,不肯多作利人事。超神的佛教、慈悲的佛教,在中国的迷信中,变质得近于多神教,甚至巫教了!其实,信仰三宝,佛菩萨只是指导我们的善知识而已。了生死,证解脱;积福德,证菩提;一切非自己努力不可。
   现在,我们来研究佛法,这是从智门而入的路径。但也要培养信心和悲心。时刻的记住:三宝的功德难思议,众生多苦,要发心荷担正法,救度众生,并非单是知识边事。
   十三学以致用与学无止境
   一 总说
   平常说:「学无止境」,学问原是无限的,以不断进步而越发深广的。对于人的学业,总是以「学无止境」,「书到用时方恨少」,这类的话来勉励:切勿得少为足,不再求进步!话虽是这么说,而求学──在校读书的时间,毕竟是有限的。谁也不能过着终身的学生生活,读书是不能当作职业的。所以我想结合另外一句话,「学以致用」。这是说,「学无止境」,是要在「学以致用」的活学活用中不断进步;人就是这样的边学边用,一直前进。
   为什么要求学?所学的知识与技能,性质是多种多样的;各人求学的时代,也长短不一。但所以需要求学,是为了学习前人的经验、心得,充实自己,作为适应社会,而能有利于自己,有利于人类。这一原则,终归是一样的。无论什么学问,只是「为用而学」。学业的价值,不但在为自己,而且要对人类能有所贡献。所以彻底的说起来,学只是「为用而学」。不问所学何用,不求如何应用,「为学问而学问」,是有背于学之意义的。这种学,一般说来,是不能存在的。假如说有例外,那是他有特殊地位、经济,有充分时间。对于这些例外人物,学问也只是高级的娱乐,或聊以遮眼,消遣时间而已!
   「学无止境」,但不能终身读书,以读书为职业。问题是:人类是社会的延续个体;一个人的生命过程,是承先启后的。在社会中,人一定要「少有所学,长有所事,老有所养」,而不能停滞于学习阶段。佛教有自己的特性,但(无关于天上、他方的)现实人间的佛教,仍为社团之一,情形也还是一样。在僧团中,每人都应起初出家修学,进而住持佛教,以及衰老引退。这是合理的,这样的僧团,才能维持其正常的健康。这样,从学习的目的说,不能不是为用而学。从个人一生的历程说,不可能以求学而终其身。那将怎样的不断为学而进步呢?这就不能不是「学」「用」结合,从切实应用中去造就更高的学问了!
   就佛教而论,佛学本非纯知识的,一向是经验与知识相结合,所以非「学」「用」相结合,不足以表彰真正的佛学。虚大师创办佛学院,提倡佛学,主意在:复兴中国佛教,非从僧教育入手,提高僧伽的品质不可。然而佛学院的兴起,并不能达成预期的成果。原因当然很复杂,而一般的现象,不能开拓新机运,反而引起些副作用。在一般人看来,虚大师偏重佛学。这是怪不得误解的,虚大师也不免感慨,因为:「出来的学僧,不能勤苦劳动去工作,甚至习染奢华而不甘淡泊。……以为别种事不可干,除去讲经、当教员,或作文、办刊物等,把平常的家常事务(寺院中事)都忘记了」(见『现代僧教育的危亡与佛教的前途』)。佛学院造出了一批(中国传统式的)文人,佛学上应该有成就了!实际上也不然,从有价值的著作的贫乏,就足以说明。于教务不能开展,于佛学很少成就,原因当然是太多了,学与用的不相结合,似乎是重要的一环。如虚大师所见的来说,除讲经、当教员、办刊物以外,就无事可做,那就不免有没有出路的感慨。
   从事学问,要有良好的环境来培养,但在我国,一向是很难得的!既没有学可以深造,又觉得没有事值得去做。这些看来前进的僧青年,久之,有的也就在僧海中消失了!
   出家学佛,一定要求学;求学一定要有用,要有利于实行──「学以致用」。惟有「学以致用」,才能向「学无止境」迈进。这是值得提出来讨论的,作已经修学的,正在修学的同学们参考的。
   不问在家出家,修学佛法,是要求其有用的。正如大乘所说:「菩萨为众生而学」。修学、当下就要想到「所为何事」。以出家学佛来说,出家也必有所事,精勤勇进,决非如世俗所见,出家是隐逸、偷闲,或者逃禅。古代学佛,当然没有近代那样的「学院」,然学佛要从「亲近善友,听闻正法,如理思惟」下手。然后才「法随法行」。这是先经历一番「闻思」,学佛而从闻思入门,正是佛法不同一般宗教的地方。然学佛不能停滞于闻思,而应从事实行,学以致用。这可引起了两个问题、一、要学(闻思)到什么阶段,然后从事实行?这是很难说的:「随信行」人,可能经一两次的简要听闻,就深信而从事实行。「随法行」人,总是多闻熏习,彻了种种疑惑,然后从博返约,从事实行。但这不是说,起初不要实行,而是说起初重在闻思,重在信解吧了。众生的根性是不一的;佛法也不可能专从闻思去完全通达的。所以,如善于应用,学与用相结合,那即使所学不深,也会一天天增进,更切实、深刻起来。否则,学到相当程度,不能见于实行;或者实行时,不能与所学相结合。那相当的闻思知解,可说一无用处,久久也会退失了。那一心想学,专重闻思而不想实用,将永远是空虚的,也难有更高的造诣。二、从学到行,出家人应怎样行呢?原则的说,应该修行,是信、戒、定、慧的修行。除此以外,也就没有出家行了。但众生根性与好乐不一,不可能人人一样。从佛法存在于人间,为自己、为众生、为佛教,出家人所应行的,古来说有三事:一、修行,二、学问,三、兴福。这三谐总括了出家学佛的一切事行;宏扬佛法,利益众生,都不外乎此。以个人来说,专心修行(专指定慧说),为上上第一等事。以佛教及众生来说,学问与兴福,正是修习智慧与福德资粮,为成佛所不可缺少的大因缘。出家而能在这三面尽力,即使不能尽如佛意,也不致欠债了。
   二 用在修行
   现在,我想从当前的现实情形,来说学用结合:怎样将所学的见于事行?怎样从事行中增长所学?先说修行:
   中国佛教界重修行,而实重于音声佛法,也就是以语言的念诵为重。如从寺院习惯传来的早晚课诵,每人的诵经、念佛、持咒、礼忏,以及普佛、上供,那一项离开了语言的持诵?甚至是不念佛、不诵经、不持咒,别人就会说你不修行。修行而偏重于持诵,无疑为中国佛教的一般情形。在没有学习佛法,闻思经论的,谁也都在持诵这些,也就是谁也在修行这些。现在经过了经论的闻思学习,在课诵时,念佛、持咒、诵经时,试问有些什么不同?是否能将学习所得而应用于持诵,提高持诵的品质,更适合于念诵的意义?如没有学习闻思,是这样的念诵;学习了佛法,还是这样的照念不误,并无不同。那就应加反省:学了些什么呢?学习有什么用呢?这就不能不说是学无所用了。如学习以后,就觉得念诵没有意义,那就不但无用,而且见解有问题,反而有害了!
   佛法的每一行门,在实行起来,是否能行之有效,逐渐深入,不只是行法的本身问题。依佛法说:知见(理解)必须正确,意乐(动机)必须纯洁,趣向(目的)必须中正,方便(修持的技巧)必须善巧。如这四者而有问题,不但修行不会达成理想,还会引起副作用!如曾闻思修学佛法,应引发正见,主要是深信因果,明辨善恶邪正。务使修行的动机纯洁,目的正确。以念诵而论,念诵的方便,更为重要。一般教化的,只是劝人信仰,教人念诵,并不使人生真实信心,如法持诵。「信以心净为性」,如真的生起信心,一定是净善心现前,不善烦恼消退。能这样念诵,与佛法自有亲切之感。一般但有信心的名目,缺少信心的实际,却自以为这样就是信,就是修行,就大有利益了。好多人向我诉说:起初学习念诵,妄想还不太多;等到念诵纯熟,妄想可越来越多了!用功的时间并不短,而依然故我,进益有限,问题到底在那里呢?问题在只知念诵,不知方便。初学习时,全心全意去持诵,所以妄想不多。但当念诵时,不知学习摄心、等心,以为多念就好,不专不切,不能摄持心念,习以成性,达到心意明净而宁定。这样,等到念诵纯熟了,口头是一片经声、佛号,心里却妄想连绵,另有一套。这样的成了习惯,那虽然日常行持从来不断,而念佛的并不能一心不乱,持咒的也不能感应道交,礼忏的业障难消。我想,曾于经论而有闻思的,对这些问题,总会有些理会。能将所学而应用于念诵,一定能生多功德,不再是口头喃喃,类同鹦鹉学语了!
   现在从事于止观、禅慧熏修的,虽说不太多,但也不是完全没有。但由于一向专重修证,轻视闻思,所以或者一知半解,盲修瞎练;或者专在色身上用功;或者不知深浅阶位,得少为足,似是而非的狂吹一阵。有些着实修行一番,可是「诚于中而形于外」的,□是行为乖僻,喜怒无常。或者哭哭笑笑,唱唱跳跳,疯疯颠颠。除了他们的真实修行,大有受用而外,却是不够方便善巧,引起了身心某种程度的错乱。如曾闻思修学,而能应用所学,从事修行,相信这种副作用,就会少得多。能学以致用,所学才有意义呢!
   而且,佛法所说的,或有关于身心,或有关于修证。专在名相上修学,如身处热带而说下雪一样,总究是依稀彷佛,不得真切。不要说「真如」、「法身」,要自己体悟出来。就是所说心心所法,烦恼头数,禅定境界,不从修行去体验,怎么也不会透彻。例如所说「寻」、「伺」、「轻安」,到底是什么?佛法所说,多数是自家身心上事,修证上事。不经实行,怎能深刻踏实地了解。所以,真能学以致用的,一定能从实行中,所学的不断增明,日进于高明。学用结合而相互增进,在修行中最足以表现出来。修行是学佛上上第一等事!在佛教中,这也是第一要事。真正修行,能为僧伽典范,为众生所归向。而且正如太虚大师所说:
  有一人向内心熏修印证,一朝彻证心源,则剖一微尘出大千经卷,一切佛法皆湛心海。应机施教,流衍无尽。
   佛法的真生命,真活力,都从修行体证而来。从印度到中国,过去莫不如此。现代中国的衰落,在种种原因中,宗教经验的稀薄,不能不说是重要一着。佛教而缺少这个,又那里会有真诚,会有力量呢!真心出家学佛,如以所学而用于修行,对自己、对佛教,可说是第一大事了!
   三 用在学问
   学佛以修证为本,学问原是第二门头。然而佛法的本质,可以不是学问,而终于不能没有佛法的学问。因为从佛的教化来说,要适应人类的知识与兴趣,表达为人类的语言文字。从学佛来说,要了解为什么学佛,应怎样学佛,佛法到底是什么。离开意识知解,佛法是不可能出现于世间的。从佛法的久住人间来说,学问更为重要!□尼中说:佛法久住,是因为佛广说经法。广说,就是语言文字,就是通过「闻思」去修学。起初,佛法只展转传诵;为了保持延续,所以进行结集编次,成为一部一部的。有了一定文句,一定部类的经与律,就要有人去持诵不忘(起初还是口诵的文字,没有记录)。专门持诵契经的,是「持经者」(多闻者,持法者);持诵□尼的,是「持律者」。要保存从古传来的,不只是忆持不忘,还要理解,要适应,于是有「持经者集经,持律者抉择律」。经法的意义很深,要论究、要阐明、要分别抉择,于是从「持法者」而发展为「持阿□达磨论者」,论师也出现了。没有经师、律师(并不是持戒,传戒)、论师,对经与律的学问,从事忆持研究工作,佛法怎能开展广大,流传到现在呢?佛法传入中国,高僧传也有「义解」、「传译」等门。佛法(经与律)的条理化、理论化,是佛法住世所不可缺少的部门。这不是每人所能做的,但确是要有人去做的。
   现在的时代,不是古印度,也与隋、唐及宋、明等时代不同。然而为了佛法住世,要有致力于佛法的学问者,还与古代一样。如受过佛教教育,于佛学有某种程度的理解,而发愿献身心于学问(不是说不要修行、兴福,而是说重心在此)的,应怎样使学问更充实、更深刻、更有利于佛教呢?以读经、阅藏为职业,有这份福报的人是难得的,切莫死心眼的在这条险径中去打主意!真正能于学问不断进益的,还是要「学用结合」,也就是「教学相长」。简单的说:如受过佛教教育,而想于佛学有更好造诣的,惟有从事佛教的教化工作,去求「教学相长」 !
   从事佛教的教化事业,可以分为二类:一、以社会信众为对象的教化;二、以僧众为对象的教化。以社会信众为对象的教化,那就是演讲、宏法、讲经(从前是讲给僧众听的)、广播。不仅口头说法,更以文字教化,那就是办刊物、写(通俗教化的)文章,为经典作通俗解释等。我的性格与能力,不大适宜于这方面,但从不低估这一对外教化的意义与价值。这一工作,对宏法者自身,学问是会不断进步的。面对现实的佛教环境,要适应信众。怎样能启发信心,使信众对佛法有较好的正确理解,而不致神佛不分,迷信乱说;怎样引导信众去进修,阅读研究;怎样答复信众的疑难与问题。假定是真心于佛法的通俗宏化,使人回邪向正,于三宝中得大利益,那在对外宏法的努力中,不能不(甚至是被迫)作自我进修。忙中偷闲,甚至是车中、舟中,都会去阅览参考佛书。对某些理论,某些问题,也一定会去寻求适当的答案。虽然,有时会被讥为「现买现卖」,其实讲多了、写多了,佛法也就会更明白。佛法的许多理论,许多问题,也会贯通起来。所以,如真心于宏法,为信众着想,为佛教着想而努力的,佛学的理解,一定会深广起来。古代的讲经(论)法师,越讲越好,终于以某些经论为主,形成佛学一大流,这可以充分证明这一论题。这一类的边教边学,教学相长,我曾称之为动中用功。虽不能专心于经论,作深彻精密的研究,成为学者,但是非常实用的(信众所不需要的,不会发展起来),活泼有力的。从广大普遍的利益来说,有很高的价值。古代譬喻师的通俗教化,比精严的论师们,并不逊色。
   以僧伽为对象的教化,从前是讲经法师。从前的讲经,是讲给僧众听的。想学法师的僧青年,追随法师,到处听经,覆小座(覆讲)。听久了,也就分化一方,成为法师了。这种僧伽(重学问)的教育,不够理想,尤其是熟读熟背,照本宣扬,(义学)难有进步的希望。但确乎也维系了佛法的义学,不致完全中断。到了近代,虚大师首倡以僧众为主的(武院与汉院,都兼收少数在家青年)佛学院,渐成风气。受过相当佛教教育,而有志于深造的,那末从事于佛学的教学,教学相长,是唯一的途径了!佛学的高深造就,不能寄望于法师(或教授)的口头或讲稿的。在学院学习,初级的,只能得到佛学的一般知识;高级的,也只能对某部门的佛学,获得一些研究的方针与线索(这正是老师最宝贵的启示与引导),学得学问的工具与治学方法。就是去日本佛教大学,或者修完博士学分,光荣归来,也还是这样。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学问,进一步而有所页献的学问,还等待开始。想凭藉已有的学力,不断增进而有更高的造就,最好也还是教学相长。
   在教学相长中,要讲、要写作、要互相讨论。自己在学院修学时,似乎都懂了,考也考得好。可是等到自己去讲时,就会感觉到自己的理解不够,自己也不满意。对某一经论,某一学科,参考一番,讲说一番,不但精熟得多,也会深刻一层,这就是进益了!如要写讲义,那就更好!平时依赖口才、技巧,囫囵过去,等到要写出来,或者公开发表,多少有些责任感,会特别留意。这一来,就会感觉到:虽然讲得头头是道,写出来却不免问题多多:组织不好,根据不足,意义不明确,理由不充分。总之,理解不够,了解错误──学力不足处,就会显露出来。知道不足,参考、修正、补充,学问也就进一步了。虽然说:「人之患在好为人师」,如能认真的话,也许老师的进步,比学生更多!说到讨论,古代佛教是经常以问答的方式,而进行法义之研讨的。论辩的风气(因明学等,都从这里发展出来),也曾经传来中国,如晋代的「支许」对论。在教学相长的过程中,不但自己不离经论,也不离修学的环境。师友之间不妨作口头的讨论(或是集体讨论),或以文字来作法义的商榷。这对于学问的进步,最为有力!因为辩论一经展开,为了某一问题,一定会竭尽自己的一切所能,以表达自己的意见。在这种情形下,自己知识的潜在力量,会意外的集中发挥出来。没有想到的,也想到了;没有贯通的,也贯通了。由于对方的评论,会认识到不同的观点,不同的论法,不同的意见。对受批评的自己来说,真是极丰硕的收获。学问的进步,在乎自己,但也要有学问的自由气氛,自由环境(思想的专制与垄断,是学问进步的唯一敌人)。那末,师友间的口头讨论,文字的商榷,都是有利于学术风气之培养的。不过,法义的商讨,要「虚心」,有接受别人批评的雅量。要「真诚」,有接受别人意见的勇气。切勿以自己为真理的代表;自己决不能错,错了也不能认帐。如这样,那就缺乏了讨论的根本条件,不讨论最好。时代的病态深极了!社会上的学者,起初是各人发表意见;继而互相批评;进而人身攻讦,戴上帽子;进而涉讼法院。好在现在中国佛教,说不上法义的讨论(有的是权利与人事的恩怨),所以也耳目清净得多!不过,澄静无波,对僧伽学问的进步,是有碍的。正如冰封雪冻,枯寂的草木不生,生气毫无,那还能有百花竞放的壮观吗?
   无论是对信众宏法,对僧伽教学,所以能促进学问的进步,是因为表现了出来──讲了出来、写了出来。表现出来,就会引起反应,或者受到赞美,或者受到批评,这就是策导自己向上的良好动力。或者欢喜人的赞叹,怕别人批评,那是私欲与浅见作怪。其实,受到赞叹,是对自己的一种同情的鼓励;受到批评,是对自己的一种有益的鞭策。鼓励、鞭策,一顺一逆的增上缘,会激发自己的精进;修正自己,充实自己,不断的向前迈进。有的人向学有心,终日不离书本。可是既不愿讲,又不肯写,一年又一年。修行吗?并不曾专心禅慧。学问吗?也不知进益多少,为何而学。如终于如此,那也就终于如此而已!不走向教学相长的正道,那末想于学问有所成就,有所贡献,也就太难了!
   从事对信众宏法,对僧众教学,「教学相长」,「学以致用」,是能使自己的所学,日有增进的方便。真能向这一方向去做,当不会有所学无用的感觉了。但或者以为:向信众宏法吗?讲呢,没有人请。写作呢,编辑者不要。这么说来,大有无从着手之苦。其实,这是好高骛远,不切实际的错误想法!以宣讲来说,如一定要环岛布教,国外宏法,那当然机会不多。如非大座讲经就不讲,没有人归依就不感兴趣,那根本就颠倒了。任何事,都是由微而着的。如有向信众宏法的热心,那里不是宏法的地方?尤其是住在什么地方──大寺或小院,总是有信众往来的。随机随缘,即使五句十句,偶为赞扬佛道,也可使人得益。渐渐引起了信众的兴趣,就可以从开示,到定期布教,或短期讲经。把这种工作,看作自己应尽的义务。对师长,对同道,不□不慢,一定能为寺院同人所欢迎。因为这对寺院,是有利益而不是有障碍的。从前印度佛教的开展,得力于布萨──每月六次。布萨日(对内的事,这里不谈),信众们来了,就为信众们说法(不一定要长篇大论):说三归、五戒;或者授八关斋戒。这就是定期布教,信众们从事宗教的精神生活。等到佛教衰落了,定期的念佛会,消灾会,以及佛菩萨的纪念法会,只是礼拜,敲打唱念一番,再则契一顿素斋回去。佛教而对信众不教,那就难怪佛教日渐衰落了!佛教而希望复兴,一定要摄受信众;摄受信众,要从寺院的定期布教做起。以现阶段来说,如向这一方向进行,那就是寺多人才少了!还会所学无用处吗?至于环岛宏法之类,是巡回布教,是少数大德的事,一定要得到当地寺院的合作。巡回布教,只是对各地方的佛教,临时奋起与鼓励一番。真正的摄受信众,日常教化,还是要靠当地寺僧(尼)的努力!这是最平实,最有效的向信众宏法,而自己也能因而日有进益的办法。至于写作,一方面要练习写作,一方面要能适应现实佛教的需要。如在这一方面,能下一番功夫,做到文义通顺,而所写的合乎信众与佛教的需要。那末,现在的佛教刊物,都在闹稿荒,文稿那里会没有人要呢?
   至于向僧众讲学,为一异常重要的事,希望有人为此而发心。过去中国佛教,开大座的讲经法师(也是教育法师的),长江一带,本来不少。但这些不足以适应现代教学的。经抗战动乱,早就衰落了。虚大师门下,于义学而深尝的,并不太多。问题是;虚大师的提倡佛学,原是以应用宏法,整顿僧伽制度为重的。专精义学或潜心著作,对狂风骇浪般的中国佛教,不免有急惊风与慢郎中之感。文绉绉,酸溜溜的佛教秀才,能有何用?所以提倡佛学,或派人去国外留学,都着重于如何革新佛教,联系国际佛教。而当时的佛教界,清末以来,一直在惊风骇浪中过日子;这是现在一般佛教青年,所难于理解或想像的。佛教界需要人才,需要应付社会,维持寺院的人才,不是深通佛学的人才。于是从佛学院出来的,或在佛学院任教一期二期的,有机缘的都受记了,当家做住持了(没有因缘的,多数在僧海中消失了)。佛学院的修学与任教,与过去住宝华,住金山,可说异曲同工,都是受记作住持的过程而已。在这种情形下,佛学院一直办下去,一直不能产生人才──佛学的人才。佛学院师资的品质,无法提高,而且会找不到老师。这种情形,现在的台湾佛教界,显然是更严重了!
   于佛学曾有某种程度修学的,如能发心在学院教学,不必问学院办理得怎样,只要自己肯于此用力。「业精于专」,自会于佛法深入起来。自己的理解深了,深入才能浅出,才容易使人理解,学的人也就容易进步了。近十年来,去日本留学的人不少。在日本,主持寺院的,主要是大学毕业。这是一般的佛教;佛学人才,并不是这些人。日本过去与佛教的关系很深,能珍惜与日本精神深切相关的佛教文化。所以修学硕士、博士学分的,多数人不离于学。有从事一般教育而附带研究的;一部分人,从助教起,始终与佛学不相离。十年、廿年,就各部门而各为深入的研究,虽不免零乱,而到底学有专长,人才辈出。这都以所学为基础,从服务于教学,教学相长,久久而后有成就的。现代的学问,不能依赖个人的天才,而有赖于多数人的努力。尊重别人,接受别人的研究成果,而自己更进一步。日本从明治维新以来,向这一方向走,人才也就充实而提高起来。这些学者,对一般的佛教活动,没有太多的影响,但影响还是很大的。力量生于信仰,信仰来于思想(这就非有信仰与思想的学问不可),如真能于佛学深入,融集佛学的精英而发皇起来,凭藉佛教固有的信仰潜力,其前途是难以估量的。面对现代佛教的师资缺乏,佛学院的陈陈相因,不能提高品质,觉得从教学相长中造就师资,实为唯一可由的途径!现在中国佛教,固然没有日本那种学术环境,但未尝不能从教学相长中,去自修深造。对佛学而有法喜,有兴趣的,尤其是从日本留学归来的,何不选择这一方针,以发挥自己,贡献佛教呢!
   「业精于勤」,「业精于专」,佛学也是不能例外的。中国佛教界,一向不重视学,得不到鼓励,还可能受到摧残。于佛学而有兴趣的,也就很难贯彻始终,毕生为佛学而献其身心。特别是现代台湾,摄受信众,宏法宣讲,打佛七,传戒,参加佛教会,作佛教的国际活动:似乎佛教的人才,非这样不可。人的精力是有限的,时间也是有限的,如成为这一型态的人才,即使于法义积有基础,也很难再有进步了!有的重视对信众宏法,通俗布教,觉得这样才是办法。于是对佛学理论(实际上是一般的),讥之为「天书」。可是事实终是事实,等到要办佛学院、研究院,甚至想办大学,就会发现问题──师资缺乏。于是乎僧伽教育,请居士来主持;请几位居士来担任课目。怎么说,怎么宣传,是另一回事;师资缺乏,或师资的内容不坚强,却是事实。留学,虽然说缓不济急,仍不失为补救的好办法。问题还在大家有一番认识,要专、要久,为教学而奉献身心,从教学相长中,不断提高品质。否则,也还只是有利于宣传而已!
   四 用在事业
   佛法流行于人间,是具体活动的宗教,不只是个人修证的事。佛教有僧伽组织,就有「僧事」。有寺院,就有寺院的事。对外摄受信众,与社会国家有关,就有摄受信众等事。所以佛劝比丘,「少事少业」,只是不要去为私人私欲的事,而对佛教、对寺院,却不能没有事业。古人所说:「弘法为家务,利生为事业」,也还只是部分的事而已。这些事是不能不有,不能没有人做的,直接间接与佛法有关。在个人的修行及研求义学上,似乎不重要。然为了佛教的利益,众生的利益,牺牲自己的精神去做,就是布施,就是修福。从大乘佛道,必须具备福德、智慧二资粮聚来说,这都是发菩提心人所应行的。所以在寺院中服务,从住持到门头,都称之为「发心」。是的,佛法中事,不应该为了权力,为了财利,而是为了义务与发心。
   佛教的事,除了寺院──维持僧众修行,摄化信众而外,现在还有教会组织,就有各级教会的事务。中国佛教,过去有藏书供人阅读,义塾,以及救济孤老等「悲田院」。元、明以来,逐渐衰落而消失了,失去了为社会服务的利济工作,佛教也就更衰而被社会所歧视了。到近代,才缓慢地复活这一新的努力。佛教内部的,利济社会的──一切事,都是兴福,需要人去作,重要性是不逊于修行及学问的。如于佛法有某种程度的修学,正应本着自己所学的,去从事于兴福----护持佛教,利益人群的工作。从前的丛林,以禅堂为中心(如学院一样,整天修持,听开示)。在禅堂参学几年,出来任事──客堂、库房,以及大小职事。尤其是资历高深的住持,负有领众熏修,指导僧事的重任。这都是曾经修学,有维护佛法,维护道场的真诚与热心而出来发心的。在发心服务中,锻练自己的道念与道力。假使曾经修学的,以作事为无意义,不愿做,唱些「不当住持」等荒谬的高调。而做事的,都是些与佛法无关的光头俗汉,佛法怎能久住,怎能兴盛呢?为佛教作事,需要于佛法有修学,于佛法有热心与真诚的人。佛教中无数的事(事不分大小,如法尽职就是),正等待学习佛法的人去作,还会学无所用吗?作事,就是从事于佛法的实践──对人,对自己的身心,作到更与佛法相应,这才是真实的佛学!(民国卅五年,我与二位同学,在重庆搭车,从西北公路回来。到了西安,去礼拜鸠摩罗什的塔院,在那里过了一夜。傍晚,一位终南山的茅蓬和尚,也来赶斋过夜。晚饭时,当家的忙着拿馍馍,拿菜,茅蓬和尚也帮着跑。一位同学说:你坐下罢!你也是客呀!茅蓬和尚笑着说:出家人到寺院里,是没有客人的。事后,我笑着对同学们说:我们学了佛法多少年,这一着还被茅蓬和尚抢了先。这一件事,最深刻的记忆在我的心里。佛法、佛学,决不等于书本上的名相,而要从自己的观念,自己的见解,自己的行为中去表现出来)。
   今天的中国佛教,问题很多:下自小庙,上至中国佛教会,都有事需要人去做。学习佛法的,正是发心去为教的时候。依我的想法,不必放言高论,应当反省、观察,从可能的范围内做起,求其与佛法更为接近。一项最根本的问题,是「无私」,不要专为自己着想。佛法说「无我」,佛教的制度,就有「现前僧」、「四方僧」,没有以僧团的任何部分,作为自己私物而占有的。然而,当了住持的,一般寺院是住持(或当家)与寺院一体,看作私有的财产。成立财团的,僧尼又被看作雇佣。其实,寺院属于僧尼个人,属于在家人组合的财团,都不合佛法,而危害真正的佛教。有些寺院,本来不是小庙性质,然而做住持的,千方百计,在怎样成为自己永久的占有物上着想。不要说化私为公,反而一心一意的去走化公为私的路子。如不曾修学佛法,那也还可原谅,如曾修学佛法,真不知所学何事!试问修学佛法,提倡佛法,到底是怎么回事?从前太虚大师,提倡佛学,整顿僧伽制度,只是为此一着。而在一般住持与当家的心目中,太虚是可厌的人物,问题也就在这里。至于教会呢?无论是市、是县、是省、是国,论理是佛教的共同组合,一切应以佛教(或市以至或国)的共同利益着想。惟有这样,佛教会才会健全起来,团结起来。否则,各为自己打算,不做则已,做就等于为自己办私事,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。佛教会是难于健全的,也就是不足以代表佛教的,徒成为少数人的庄严而已!
   修学佛法,去从事一切兴福的事──寺院事、教会事、文化慈善等事,都应当将所理解的佛法,而求见于实事。这样的兴福,于佛教有益,于自己的福德有益,也与自己的智慧有益,实践了佛学,与佛陀的精神相接合。在大乘佛法来说,这是「学有所用」,「学有进益」的最有效的一途!
   五 劝除三病
   修行也得,学问也得,为佛教作事也得,都是将自己所学的,求其实用;从实际应用中,更充实更深化自己的所学。修学佛法,决不会学无所用的,没有不能增进自己所学的。「没有出路」,在佛弟子学佛的辞典中,应该是没有这一词类的。假使说有,那不是自己好高骛远,就是观念上的错误,自己的烦恼作怪!
   我想再说三个字,修行是好事,每病在一「怪」字。有些标榜修行:留长发哪,颈项烧一串念珠哪,不契饭哪,不睡觉哪,放光哪,说前生后世哪,一天念多少哪……。说不修行,假修行吗?却活像修行模样。说修行吗?却有点不伦不类。有些是理路不清,有些是眩奇惑众。「索隐行怪」,在中国文化中,是不足取的。在佛教中,不是邪命,就是大妄语(例如不契、不睡,是不能生存于世间的)。再不然,理路不清,增上慢人。将所学而用于修行,应从平常切实中做去;否则,滑向歧途,前途是黑暗的!
   学问是好事,但每病在一「慢」字。古德说:「说法必□慢」。于经论多知多见,或者能讲能说,名利恭敬之余,慢心也容易嚣张起来。以研究著作来说,如文义善巧,或条贯整理一番,有一些些贡献,就被称为学者。其实,在出家学佛的立场,这算不得什么!在佛家的富有中,琳琅满目,应有人来发心,登记、管理、陈列、介绍,以便人监赏受用。但数点宝物,并不成为管理数点者的家珍。发心去从事研究讲说,是必要的,但□慢是大可不必!
   兴福是好事,每病在一「俗」字。如不发真切心,没有为教的诚意,那末从事与佛教有关的事业,与俗人的成家立业,揽权获利,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。一切以私人利益为原则,对人对事,势必以权利为转移。市侩气,势利态,就会相随而来。佛法平等,不主功利;但如有人说出家人势利,势利的问题就在这里。在这种情形下,一切努力,都是为了自己。全盘俗化,毫无道意。即使表面上为佛教而努力,副作用潜滋暗长,终必败坏而后已!
   不要说学无所用,不要说无法进步,能从小处做起,与实用相结合,边学边用,越用越学,佛法将成为自己的,充实而有光辉!不要怪,不要慢,不要俗,触处都是功德,无往而非进步。为自己学佛,为佛教久住,珍惜我们自己吧!
   十四、福严闲话
   诸位同学!来福严精舍的同学,有曾经跟我共住十年八年的,也有最近才在一起的。大家之所以聚集到这里来,无非是为了修学佛法;而福严精舍的建造,也正是准备多住几个青年人共同修学的。我们既能以此善胜因缘俱会一处,当然就有大家共同生活的基本原则,与其意义及目标,所以在这未来三年间的开始,我觉得有些话必须先和大家谈谈,尤其是对于初来的同学。
   诸位到精舍来,首先不要把这里看得太理想。我很能了解自己,我不是一个有天才的人,我的福报甚薄,教学经验也不足,你们跟我共住,是不会十分理想的。不过我要告诉诸位,像我这样不够聪明、没有福报的人,也是有些好处的,这就是自己能够知道自己,在佛法方面,还能切实的、认真的、放下一切去用功,而从不轻率妄动,攀逐外缘,荒废了自己的修学。过去二十年中,我一直抱着这样底意愿,过着符合这种意愿的生活。因此,我对于佛法,尚能有少微认识;佛法给予我的利益,亦复不少。世间任何事情,没有绝对的容易,也没有绝对的困难,所谓熟能生巧,如果肯得多下工夫,苦心研习,久而久之,虽愚笨,多少总会有些成就。所以我希望诸同学中,慧根深厚的,固应抓住自己的优越条件,着实努力一番;即使资质较差的,也不要紧,只要能够安心学下去,终归是有所得的。我在学团中,过去曾遇到许多聪明的同学,都是年青力强,会写能说,其才干真了不得。然因外缘太多,修学时间少,忙着任监院,作住持,整日忙于应付、攀缘,把大好的时光荒废了。最好的,也只成一办事僧而已。由此可知修学佛法,必须能够放得下,安得住心,持之以恒,才能较为深入佛法,也才可以获致真实底利益。
   我的身体一向很不好,福报因缘也差,长期过着淡泊苦学的生活,以致养成一种爱好清静、不喜活动的习惯。当然,诸位不能学我这种消极的榜样,佛教的事情很多,正等着你们去做。将来出去,凡于佛教、于众生有利益的事情,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,都应该发心去做。但当这修学的现阶段,我祗希望大家暂时学到我底安心,沈静,不急功近利的精神。
   说到地方,大家如不存过分的奢望,那末我相信,精舍的修学环境并不坏,大家一定可以安然住下了,只是风沙大一点。但若附带着什么功利心理,便会深感失望,因为这里除了学之外,别的可说什么也没有──没有经忏佛事,也不打佛七,没有香火,少有信众往来。佛经说:「我为法来,非为床座」。如抱着这种观念,纯为佛法而来,没有夹杂名闻利养底企求,那末在护法们护持之下,我想是可安心修学的。
   福严精舍修建起来,我从没有把它看成我自己的。凡有志于学,能够学的青年,要是志同道合,无论什么人,都可以来住。我没有招生,或者特别请那些人来,大家纯然是出乎自己的意愿,而到这个学团里的。既来到这里,当然就得安心为学。倘若半途退志,想离开的,也不勉强,不过退出之后,就不必再来。因为这个地方,与过去大陆的寺院不同,决不能像云水堂一样,欢喜去就去,欢喜来就来,出出人入,自由自在。来此地,便须安心住下。诸位若能安住修学三年,或有人来请去弘法,或外出另外参访善知识,或出去掩室专修,大家尽可以随自己的心力,出去为自己的修持,或为佛教做些弘法工作。等到感觉要回来的时候,仍可再回精舍来安住,精舍就是你们的常住。现在国难方殷,大陆佛教正也遭受空前无比的灾害。一旦反攻大陆,大家一定要回去,应该要回去,到那佛教业已残破的地区,重新播下正法底种子。当然,有缘回台湾宏法,精舍还是你们的常住。
   大家发心到这里来,不要以为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读读书;或者觉得没有适当去处,到这里住住再说。各人的心里,都应作学佛想,一面求得体解佛教的甚深义理,以及懂得佛教制度、修行方法等等,一面培植为教护法的热忱。经说:菩萨发心,皆为一切苦恼众生。我们在这里修学,也要以弘扬佛法、利济众生为最后目的,修学不过是一种过程而已。但弘法利生,祗是□侗的一句话,实际去做,却是一件多方面的工作。诸位将来打算做些什么呢?在古代,学佛者因性格好乐的不同,以及适应事实的需要,可以分作许多类型,现且把他列举出来,作为大家的参考。
   一、经师(不是会讲一两部经):对于各种展转传来的契经,有深刻的理解,解佛义趣,为人演说,畅达无碍。二、律师(不是会传戒):重视清净的律化生活,于佛所制禁戒,不但自能严谨受持,熟识开遮持犯,能使人依此而得受持,还出还净。三、论师:深究诸法性相,阐发佛教的精义。经、律、论三藏教典,是佛传下的家财,佛弟子去修学它、弘扬它,就如子孙经营祖宗遗下的产业,是应有的一种职责。然因三藏精深广博,研习弘传者,免不了有所偏重,于是有经、律、论三师之分。四、禅师:也称瑜伽师,以定慧为其修持的主要课题,他们对于三藏教典也应有所明了,不过特别侧重禅观的体验而已,绝不是完全摒弃教典。真正的禅者,是禅观与教理相应的。如达摩,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禅匠,而他所行的禅,也还是以『楞伽』印心。五、譬喻师:这一派学者,也有修证,也能了达甚深教义,然却着重于通俗布教,他们将佛法深义,杂以因缘譬喻,深入浅出的普化人间。从推行佛教看,这是非常重要、非常难得的。
   这五类,是从来旧有的。后来为了佛法的宏传,还有译师,翻译佛典,使佛法宏通到不同文字的国族中去。此外,还有咒师:修持秘密咒语,以咒力方便应化,也往往能引导一分人信佛。
   上面所说的,可以说是:传承佛法,修持佛法,弘扬佛法的,所以素来被认为住持佛法的正统者。此外还有一种知事僧,是专在教团中负责做事的。释尊成道以后,到处说法度生,跟着出家的徒众就渐渐多起来,成为负有「绍隆佛种」之意义的僧团。出家佛弟子既自成团体,当然就有很多事情要做,于是便有一些人发心服务。这如中国寺院中的住持、监院、僧值、知客等各种大小执事,又如现今负责办理佛教会的人员。这些发心办事的僧徒,在古代印度僧团中,就名知事僧。做一个知事僧,在古代,不是容易的,他们都是会得佛教的基本道理,同时还要有相当修持,和维护佛教的热忱,这样做起事来,才能与佛法相应。我国禅宗,知事僧都是从禅堂出来,也还合此意义。若于佛法无修学,专以办事为主,讲活动、讲攀缘,便将造成教团的紊乱与衰败。近代中国僧制的衰落,大致起因于此!
   另外,还有神秘派与艺术派两类僧徒,依附佛教,行化世间。神秘派,大抵是经过一番修持的(自然也有装模做样的),如古时的济公,近代的金山活佛等。他们所表现的,似乎有些疯疯颠颠,生活完全不上规律,然而颇能预知后事,也会治病,做出不可思议的事,这是专以神秘化世的一类。西藏佛教也有,他们叫做疯子喇嘛。这一类人,感化力特大,对于佛教的影响非常之深,可是不能成为佛教的正宗。住持正法,住持寺院的重责,他们是不能荷担的。如果佛教演变到以神秘僧为中心,那末一切迷信色彩,便会渲染到佛教里来,使整个佛教丧失其纯正的真面目;而社会对于佛教的误解,也将愈来愈多。至于艺术僧一派,则以才艺著称于世,他们能诗能画,或者会操琴,或者写得一笔好字,写得一手好文章(在近代应该称为文艺了),多与文人雅士往来,在社会上颇有地位,对佛教也很有些影响力。骚人墨客所认识的佛教,大概是属于这一类的,但他们从未给正统佛教所重视过。
   在佛教的流行中,能够发生推动力量或影响作用的僧人,归纳起来,不外乎上述几大类型。诸位现在发心来学,将来当然也要致力于弘法利生,但你们究竟将现身那一类型,怎样弘法度生呢?我认为,不管舍身护法,做个知事僧;或弘传三藏教典;或推行深入浅出的通俗佛教;或专门自己修持,皆无不可。唯独不希望大家去做那疯颠的神秘僧,或是文人雅士型的诗画僧。
   还有最要紧的,大家发心,要发大心、胜心、坚固心、长久心,不要因有一点困难或不如意的地方,便自甘放弃,自甘堕落。从前太虚大师曾慨叹说:传统佛教太过守旧,不图改进,而受过佛教新教育的,却因住了几年佛学院,学得一些东西,便眼高一切,处处看不顺眼,似乎除了办学校,办杂志以外,简直没有他底去处,于是不少退失初心而堕落了。这当然是不成的,所以我们发心修学,首先应抱着为众生为佛教的决心,不可从自我方面去着想。同时对于佛教的情况,亦应有所认识,自己量力而行,将来能够做什么,就尽心尽力去做。心尽管发得大,成与不成则无须计较,祗要发真实心努力做去,自然会达到自己的愿望。
   其次,再谈一谈诸位到精舍来,可以学些什么。关于我的教学态度,一向是绝对尊重自由的。前年续明法师的『时论集』在港出版,我底序文中说:「予学尚自由,不强人以从己」。这是我的一贯作风,绝非耸人听闻之言。因为我自觉到,我所认识的佛法,所授与人的,不一定就够圆满、够理想。因此,我从未存心要大家学得跟我一样。众人的根性、兴趣、思想,是各各不同,勉强不来的。大家所学只要是佛法,何必每个人尽与我同?诸位不但在这方面可以获得充分的自由,而且生活方式也极轻松,到现在为止,我没有特为大家标立烦琐的规矩。大家只须遵守一个基本原则就行,这原则是:无事不得下山,不要窜寮,不要说太多的闲话,认真用功看书、读经、和听课。至于欢喜阅读什么经书,自有一种审慎合理的规定:这规定,决不是限于一宗一派的。有些人觉得我是个三论学者,其实这并不十分确实,我从不敢以此自居。我们虚大师曾这样对人说:「我不为一宗一派之徒裔」。大师的福德智慧,我们学不到,但他这种不拘宗派的精神,自问也愿意修学。前年法舫法师圆寂,在香港追悼会上,我曾经说:「大师的弟子们,都在学习大师那种广博的学佛精神,而法舫法师学得更像」。我因民国二十三年到武昌佛学苑研究三论,所以大家都说我是三论学者。也许我的根性比较接近空宗,但我所研究的,决非一宗一派。尤其领导大家修学,更未想到要如何控制思想,使大家都跟我一样。就这三年内,我给大家选读的经典,第一年三百余卷,其中包括从印度译来的经、律、论,大乘、小乘、空宗、有宗等各样代表典籍。第二年的阅读范围,一面仍然保持印度传来的教典,一面放宽到中国祖师的著述。第三年,则扩展到暹罗、日本、西藏各家所传作品。在讲授方面,我想把佛学三大系的重要经论,如『楞伽』、『起信』、『中观』、『唯识』论等,都给大家讲个大要,另外关于戒、定、慧三学,也预备讲一点。总之,佛法是一体而多方面的,大家在初学期间,应当从博学中求得广泛的了解,然后再随各人的根性好乐,选择一门深入,这无论是中观、唯识,或天台、贤首都好。不过在现阶段,一定要先从多方面去修学,将来才不致引生门户之见。佛教的宗派,各有好处,而且彼此可以互相助成。如中国的一些宗派,都有可以会通处,其界限并不十分严格。所以大家不应存着宗派观念,佛教祗有一个,因适应众生根性而分多门。我们学佛,第一便要「法门无量誓愿学」,至于最后从那一门深入,则须视乎各人底根机而定。
   佛教各宗派,向有了义不了义之说,而所谓了义与不了义,完全是以各家的思想立场为准绳的。如在印度,空宗说唯识不了义,唯识说空宗不究竟。中国各宗的判教亦复如是,天台有天台的判法,贤首也有贤首的判法,各以自宗为了义、究竟、圆满,他宗为不了义,不究竟,不圆满。克实说来,辨了义不了义,或究竟不究竟,是由于学者对于全面佛法的不同观点,也许是众生的根性问题。并非判某家不了义不究竟,就含有打倒他或否定他的敌对意味。这不过是说:某家所谈的佛法,阐理较差一点,祗可适应某类根机。如空宗与唯识,千年来一直在互指对方不了义、不究竟,结果空宗还是空宗,唯识依然唯识,并没有因为唯识说空宗不了义,而把空宗打倒;也没有因为空宗指唯识不究竟,而否定了唯识。
   这是摆在我们眼前的史实。中国的传统佛教,说到中观或唯识不了义,并不觉得怎样,但如中观与唯识学者,提及传统佛教素来所宗圣典的不了义(如唯识宗以三乘为究竟,『法华经』说一乘是不了义的。如玄奘大师的弟子窥基大师,说中国的十地论等学派,是「此方分别论者」),那就要惊异不置了!其实,这只是少见多怪!人家说我所宗的不了义,只是他底一种判释,也可说是他的根性与我不同,所以他见到的不能和我一致,绝不因他说我不了义,就等于打垮了我。理解得这点,我们不但要遍学佛教的每一宗派,就是印度的各种宗教哲学,以及中国古来各家学说,我们都应该要了解。因此,我是主张「学尚自由」的,决不限制任何人的学习兴趣,及其正确的佛教思想。然而目前诸位的学力,还无法判断了义不了义,故应依照指定课目,逐步求得多方面的认识,然后才能有所判断,有所抉择。一个宗派,总有它的完整义理,修行方法等等。我们说那一宗不了义,那一派了义,必须根据这些去判断,决不是凭空的诡辩。诡辩的胜败,充其量也不过是说话的伎俩高明不高明吧了。真理愈辩愈明,学佛者不妨根据自己认为究竟了义的宗派,互相质难论辩,使完整的佛法益加发扬光大。修学佛法的人,其思想倾向总是不能完全一致的,例如太虚大师,他虽力倡诸宗并行,但大师也有他自己的思想中心。所以,大家能够按照我所指定的教典阅读,对于整个佛法有了广泛的认识,然后依着各人的思想见解,认为那宗教理究竟了义,或者更能适应现代思潮,引导世道人心,那末尽可随意去研究,去弘扬。祗要真切明了,不作门户之见而抹煞其他;因为这等于破坏完整的佛法,废弃无边的佛法。我是绝对尊重各人底思想自由的,这一点,希望大家先有一番了解。
   最后,附带再谈到一点:大家平时看书用功,研习经典,多少总会引生一些感想或心得,于是有时就要动笔写文章。你们过去写些什么样的文章,多在那家刊物发表,我不大清楚,也无权干涉。但此后要写文章,有一件事情大家必须注意。第一、不要招摇,自我宣传。第二、写批评性的文章,不可匿名,自己所说的话,要负责任。对于现行佛教如有意见提出,针对事情讨论,决不能专对某人而发。最坏的是不用自己名字,专写些刻薄话,尽情挖苦漫骂,以图打击别人。
   这既要骂人,又没有勇气挺身而出,可说最没有出息。我们同学中,假如有欢喜写文章骂人的,那他的性格就与此地的学风不合。你们过去是否写过这类文章,我不知道,如果有的,应该改过,没有写过的,切莫乱写。一个佛教徒,心量要宽大,要能容忍,不要像社会一般人,专讲斗争、忌刻、报复,这是修罗法而不是佛法。大家要晓得,批评别人容易,成立自己就难。人们自身的不健全,往往不能自觉,而却要寻求他短,攻击批评,以为这样便可显出自己的长处。殊不知别人的被打倒,并不就等于自己的成功。所以论典中谈到摧邪显正的问题,有人以为:「若不摧邪,何以显正」?有人反说:「非破他义,己义便成」。拿世间的事物说,任何东西的存在,都是因为自身的健全、巩固;倘若它被消灭,那就是自身有了缺点。佛教宗派存没兴衰的道理,也与世间事物一样。一个宗派的衰落,不是由于教理上,必是由于弘扬人才本身的缺点。不然的话,那是不会发生问题的。即使暂时被外力压倒,不久还是会更加发展的。所以不管是学派立场不同,或是对事有了不同的意见,都不应该使用文字,与人以难堪的攻击,而应该着重自身的反省,自身的充实。今后写文章的,要多写富有建设性的正面文章,少作破坏性的批评才好。 (常觉记)
 
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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